很早之前黑泽密花就叮嘱不来方夕莉今天黄昏是逢魔之时,到第二天黎明前都要万事小心。那时候她眨了眨眼,认真地看着年长的女性,然后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西边隐隐开始泛着金色。
古董屋很早就打烊了。黑泽密花一向是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来营业,无论怎样都好,也不希望因为一时的差错而丢了性命。
当初被带到古董屋的时候,不来方夕莉仍然是那个睁着暗淡的眸子扫视四周的自闭小孩,看见浮游灵时脸上掩藏不住苍白。
心里一片昏暗,隐隐有不知从何处透进的光芒,将眼前的人和景物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熄灯后的世界里,阴影和光晕交界处能看见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冰冷发白,眸子里没有任何光芒。
黑泽密花并没有打算让不来方夕莉完全从自己身处的世界脱离,而是一点点地带着这个因为意外而拥有了不可以诉说能力的孩子融入她应该踏足的那个地方。
眼前看见的一切无论如何都是无法逃避的现实。鼓起勇气去接受那些所谓的死亡和生存,或者是绝望和希望,才能找到自己应该踏出的那一步。
即使这份能力带来并不是十分美好的东西。但最终会如何都只是取决于身怀这份力量的夕莉自己。
那位从后面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女性是这样告诉不来方夕莉的。
有痛苦的地方就会衍生希望的光芒。
从悬崖边上回来,抓住了自己生命的不来方夕莉像是一棵随风便倒的薇草,盯着手里仅存的温暖跟随着黑泽密花向前走去。心里覆盖着颜色杂乱的天幕,能听见不同人的话语和浅唱。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如此憎恨自己的能力。
但是从第一次影见成功后,不来方夕莉在黑泽密花的鼓励下接受了那位委托的老人带着生命残余的温暖的拥抱。
下意识看取的时候,她看见的是一片温暖又安静的色彩,像是从破碎的玻璃瓶瓶口照耀而下的阳光,微弱而刺眼。
她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色,即使身处黄昏,却又不沉寂的感情。
那一瞬间好像隐隐能感觉到心底蔓延而来的微热,她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那一丝温度和意义。
——原来也是可以带来美好的,这份如同诅咒般的能力。
而这样感觉微弱地持续了很久,日上山的时候曾经一度地动摇熄灭。黑泽逢世散发着的,熟悉的共鸣感让不来方夕莉没办法不回头去看那轮曾经烙进心里的夕阳。
足以融化整个世界。
她在马不停蹄的追赶里不断地思考,然后沉默,一个又一个拯救的人化成云烟消失死亡,最后剩下她,冷冰冰地独自站在雨里。
想哭,但是过于疲惫的身躯早已忘却了哭泣的方式。不来方夕莉只好继续踏足于黑暗的山路,一步一步接近黑泽逢世设下的终点。
最后的时刻里,她和那位黑色的永久花拥抱着彼此,在交换的看取里一遍又一遍地哭泣,内心碰撞之中带着孤寂的空虚,好像失去了所有情感后就变得难以存活。
然后在闪烁的画面里,清晰地看见雏咲深羽熟睡的模样,唐突地停顿了几秒。
唯一存活着的人。不来方夕莉所带回的孩子里,唯一没有跟随夕阳融化的那个女孩子。脸上冷漠,身影单薄。
忽然想看看雏咲深羽的脸。
黑泽逢世重新成为永久花后,不来方夕莉怀抱着对方满溢而出的情感跟随黑泽密花走下山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思念起雏咲深羽。
其实谈不上思念,她们只是认识了一两天而已,说思念的话还为时过早。但是心里那份想要看见对方的期待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确认自己手里的温度仍然在此的一份微弱乞求。
如果是雏咲深羽的话,能够告诉她,【不来方夕莉】到底是不是仍然存活着。还是说,如今行走的只是名为不来方夕莉的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比起黑泽密花的拥抱,或者是委托人手心的温度,比起那些徘徊在四周寻求寄托的亡者。雏咲深羽只是远远地用一记浅淡的目光就轻而易举地告诉不来方夕莉身在何处。
因为那个收殓悲欢的女孩子啊,不会看风散的人多一眼。
回到古董屋,不来方夕莉越过黑泽密花的肩膀看见那个白衣少女坐在咖啡座上,神色微凉地看向自己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一种冲过去抱着对方嚎啕大哭的冲动。
像是自己打断了黑泽逢世的执念那时一般。
但是她最后收起了那份微热的心情——不适合雏咲深羽。
对自己也好,对那个孩子也罢,都不适合。
她们之间应该是更加,更加无法用语言诉说的,命中如此的那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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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雏咲深羽电话后,不来方夕莉心里开始慌乱起来。莫名其妙地思考着对方话里的含义,但是涉及到射影机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安全性可言。这样理不清头绪的时候,黑泽密花已经催促着她,手麻脚利地将胶卷和射影机收拾好,打电话跟雏咲深红汇报了情况,不来方夕莉背上挎包蹬开古董屋店门直接往雏咲深羽学校冲去。
夜已近,能看见的人影分不清生死,只能从擦肩而过的脚步声里判断身边到底是人是鬼。
逢魔之时的街道里,一路向着日上山去的那条路,是通向黄泉的不归路。但是无论是不来方夕莉,或者是雏咲深羽,甚至是放生莲,都沿着那条路来回了不下几次。
但是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在夜晚去山上了。
那时的经历如今想起来也那么触目惊心。
几乎没有减速就跑到了雏咲深羽学校门口,那里却没有任何人,不来方夕莉看着散发着浅淡阴气的教学楼,心里微微有些发紧。想要进去找雏咲深羽,但是又害怕走开后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雏咲深羽又找不到自己。
犹豫了很久,握着肩上挎包带的手指微微发白。身边聚集了不少浮游灵,不来方夕莉一边扫视着身边,判断对方的危险性,一边盯着教学楼前操场上游动的黑影。
最后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咬了咬牙就掏出射影机往学校里面跑去,穿过操场的时候却看见从教学楼里跑出一个人影。
不来方夕莉愣了愣,潜意识里觉得那不是雏咲深羽。但是本能地就迎了上去,恰好扶住了那个学生瘫软下来的身体。
穿着这间学校的校服。貌似是遗留下来的学生。她将对方扶起,发现那孩子脸色差得要命,似乎是被灵压所影响了,再待下去会出现意外。
考虑着要不要将自己身边的女生送回家,但是雏咲深羽还没出现。不来方夕莉皱着眉,心急如焚。
稍微喘了口气的女生抬头仔细看了看不来方夕莉,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猛然抓住她的肩膀。“请问你是不是认识雏咲桑?”
不来方夕莉微微愣住了。“是的,怎么了吗?”
“雏咲桑拜托我如果遇见一个很糟蹋个子还算高背着一个背包的差劲家伙就让她进去找她。”
不来方夕莉低头看了看自己,真的那么糟蹋吗?
不过现在问题不在这里。
她知道自己如今要做的事情难得齐全,只能想一个折中的方法。那个女孩子看上去不太好,而且雏咲深羽也还在教学楼里,无论如何都有些分身乏术。
“......雏咲桑,是往哪里去了吗?”
“啊,她去找恭口桑了。”
“找人?”第一反应就是危险的影见工作,但是雏咲深羽那样的性格算得上那种只要跟自己没关系绝对不会涉足的自私冷漠,根本就不会随便答应别人事情。
“恩,我们的同学,说是回来拿作业本,却一直都玩捉迷藏一样到处跑。”
“这样么?”
“刚刚在一楼看见了恭口桑往楼上去了,雏咲桑就让我先出来,自己就追过去。”
不来方夕莉皱起眉,太乱来了。
“......我知道了。你快点回家吧,雏咲桑我会去找的。”
不过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来方夕莉扫了眼身边渐渐聚拢的浮游灵,决定还是将那个女孩带出学校再说。
牵起对方的手,顾忌着受到影响后变得虚浮意识不太安稳的女孩子,下意识就放慢脚步让对方跟上自己的速度。
无视那些拦路的浮游灵,只要自己装作看不见的话总算是完全没问题吧?
“那个......”身后的女孩子忽然抛出一句。
“恩?”好脾气的不来方夕莉回头安静地看着对方。
“总觉得虽然冷着一张脸,但是雏咲桑也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不来方夕莉偏头想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柔软的笑意。
“雏咲桑是一个比任何人都温柔的女孩子啊。”
温柔到可以融化天空和月亮。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从寂静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夜空和群星,黑暗里的浮游灵全部抬头看向天台。
被吓了一跳的不来方夕莉下意识就抬头,不算太好的视力能够看见教学楼顶端的天台上有一个摇晃的人影。
心里咯噔地跳动了一下。
“糟糕!”
“哎?”
“天台有人!”抛下一句,不来方夕莉就举着射影机冲了向了教学楼。
刚进入大厅就直面而来带着明显攻击性的浮游灵。但是她没有心思去跟他们耗时间,直接就将射影机拍到对方脸上后一阵连拍,也不管那只灵体被零距离的拍摄弹飞到哪里,找到了楼梯就往天台冲去。
她并不担心上面那个人是雏咲深羽。
因为聪明又强大的那个女孩子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到那种地方送死,即使除却夜泉子这一点,雏咲深羽活得比一百个不来方夕莉都聪明。
因为智商貌似跟夜泉子没关系。
两级做一步地跳跃着往上冲去,遇见灵体就拍照,也不管对方的危险性如何。
现在的状况是先将上面的那个人救下来——像是黑泽密花救下不来方夕莉一样。
雏咲深羽的话,听见那声尖叫也一定会往天台赶去。
带着救人的急切以及看见雏咲深羽的期待,不来方夕莉熟练地找到了通向天台的那扇门,一下子推开的时候被眼前的景物吓得有些发愣。
集聚在天台上的白色身影摇摇晃晃地不知道是看着哪个方向,不远处的栏杆上挤满了灵体,嚎叫哀鸣,像是集体窥视大地的乌鸦群,正奋力地推着趴在栏杆上的那个人。
没有犹豫,不来方夕莉举起射影机连忙一阵狂拍,换上强力的九零式胶卷直接将推着人的那些灵体给拍散。
然后往那个渐渐被拖下去的人身上扑去。
在触碰到对方夜泉一般的黑发的瞬间,一声带着哭音的哀求响彻耳边。
——“不要!”
然后是绵长的尖叫,以及最后肉体撞击地面破碎开来的闷响。
大脑瞬间意识到发生的悲剧,不来方夕莉抱紧了栏杆上脸色发白的雏咲深羽,硬是将对方拉回来。
操场上传来浮游灵们胜利的叹息。
雏咲深羽右手被指甲抓开了五道血口,殷虹刺眼,但是与之相对的是苍白到极致的脸色,面无表情。
“雏咲桑,雏咲桑!”不来方夕莉担忧地将掌心贴近对方的脸。
身边心怀不轨的浮游灵围上来的时候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手里的射影机微微震动了一下,那些影子就僵硬在原地徘徊起来。
雏咲深羽的脸色苍白到透明,夜泉一样眸子里微微闪着雾气,然后用力眨了眨后直接就淌下了微凉的泪水。
“雏咲桑!雏咲桑!”
完全没能回过神来的雏咲深羽只是眨了眨眼睛,但是却止不住泪水。
不来方夕莉伸手搂过对方,让女孩子靠在自己肩膀上,浸湿了衣襟的泪水里带着消散的体温和漫无边际的思考。被晚风扬起的是带着血腥的花香。
她低头去一点一点在雏咲深羽耳边呼唤着对方,但是那个孩子却像是僵硬一样握着自己的手毫无反应。
生命在手里流逝。
死亡因自己而变得清晰。从下方扬起的风里带着人体内的温度和气息,像是被剖析了心肺后剩余在手心的余热。
都会散去啊。
不来方夕莉一瞬间以为自己就这样唤不回对方的意识了,但是那一瞬间里她又找到了更好的语句可以作为束缚雏咲深羽的锁链。将她束缚在这里,而不是任何世界。
就像是雏咲深羽用目光告诉自己所跳动的温度一般。
她如今也握着可以告诉对方现实犹存的话语。
——“深羽。”
雏咲深羽随着她这样一声呼唤顿了顿,而后一点一点地抬起头,黑发从脸旁滑落,额发因为眼泪的挽留而贴在眼角。
不来方夕莉轻轻将她眼眉的碎发拨开。目光柔软安静。
“深羽。”她这样轻声呼唤着那个流着泪的女孩子。
然后,雏咲深羽眼里闪过一丝破碎的火光,淹没在黑暗里,没有星星。
“......夕莉?”语气比往日还要幼弱,不来方夕莉忍不住再次将对方搂进怀里。
“恩,没事了,深羽。”
雏咲深羽抓紧了她的衣领,柔顺的黑发滑落在掌心。
“死了......因为我,恭口桑她......”
如果不是自己所拥有的,强大的灵感。或许在最后恭口会挣脱灵体的控制而活下来。
而雏咲深羽则是将那个可能性掐灭为零。
不来方夕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用力抱紧怀里的人,抬头看满天星辰的眸子里是流动着的浅淡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