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相似
顾时的生活方式有着超出她年龄的严谨和自律。
而自从到了二十年前，她觉得她的时间表正以野马脱缰之势失去控制。
早上晨练时她去操场慢跑，本来计划跑两圈，刚跑出去没几步，被唐宛如不胜娇羞的姿态给吓到了，扭头一看几个长得还算帅的学生也走进了操场，顾时满脸黑线地提前回了宿舍，不想被人看出来和唐宛如是一起的。
中午午休，在宿舍床铺上还没躺够三分钟，南湘跑回来叫她：“顾时，老师让你到办公室帮忙辅导同学。”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辅导谁？”
南湘微笑着回答她：“我呀。”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刚走进食堂门就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林萧给揪住了：“顾时！陪我去耍顾里。”
顾时差点给她跪下：“妈呀，你让我好好吃顿饭行不？”
“哟，你们在这儿认亲呢？顾时你亲妈没意见？”正好从后面经过的唐宛如感叹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饭卡没钱了？”
“如如你净瞎说，要是饭卡没钱了，那也是去认顾里，认林萧有什么用。”南湘指了指在不远处买好饭等着林萧的顾里，“现在就去还能赶上中午这一顿。”
然后她们就互相拽着逃离了战场，留下林萧和顾时面面相觑。
听完了林萧解释她要怎么耍顾里之后，顾时伸手扶住了食堂的门柱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中升腾而起：“你真的觉得我会干这么蠢的事情吗。”
“就这一次！看能不能骗到她。”
好吧，就这一次。看在你是我亲妈的份上。
顾里坐在桌前等的正不耐烦，眼睛忽然被人给轻轻蒙住了，身后的人窃笑着问她：“猜猜我是谁？”
“左边是顾时，右边是林萧，你们都给我把手拿开，我闭着眼睛也能把蛋花汤扣你们两个头上。”她的语气完美地表达了“这种问题你们也好意思拿来考我”的鄙视。
“我就说肯定不会得逞的。”顾时绕到顾里对面坐下来，“你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林萧还是不甘心：“那你那次为什么弄混？”
“因为我觉得胆子这么大的肯定不是林萧。”顾里往她嘴里塞了一口饭，“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谁叫你平时给人的印象太穷凶极恶，所以我一时马失前蹄，下次一定痛改前非卷土重来行了吧。”
顾时低头喝汤：“顾里你用成语的水平越来越羽化登仙了。”
“那叫出神入化。”林萧拽着顾里的衣袖，撇着嘴抱怨，“你们两个真是太像了。”
“林萧你眼瞎啊？”唐宛如端着饭坐了下来，“你睁大眼看看顾时和谁像。”
原来如此。顾里和顾时都明白过来林萧到底在纠结什么了。
顾里再怎么重申，陈醋坛子要翻，也没人拦得住。毕竟林萧认为“默契”这个东西是她和顾里之间专属的，容不得旁人也有。
这是顾时今天第二次想给她跪下。妈，你是我亲妈，你能考虑放过我吗？
“猜猜我是谁？”顾时的视线骤然黑了下来，柔软的指腹、指尖的薄茧和偏冷的体温让她一下子想到了答案。
“阿笙！”她激动地转过头，“哦，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妹……”
“过目不忘的那个。”唐宛如接了一句。
南湘跟了上去：“电脑天才的那个。”
顾里心知肚明地打量着林笙：“聪明到令人发指的那个。”
“你一天说三十遍的那个。”林萧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
林笙躲在顾时身后，怕自己的长相会让她们起疑。
“顾里，下午帮我带个假。”顾时急匆匆抛下一句话，筷子一扔带着林笙跑到宿舍楼下的树荫里。
“叫我回去开会？这种事你用项链通知我不就行了？时空旅行来来去去的不要钱啊？”有钱人家长大的顾时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节俭的人——和顾里比起来尤其是——她的理论是钱要花在刀刃上，不然就放在那儿看着数据增长也挺爽的。
“最近国家为了拉动内需，时空旅行打折，本来不想来的，趁着打折都要来玩玩啊。”林笙掏出手机，“这鬼地方连个WiFi都没有？”
“二十年前二十年后WiFi覆盖率能一样吗。”顾时赶紧把自己的手机翻出来，“给你开热点。”
“不用了，直接回去吧。”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世界上效率最高的交通工具——时间机器就把她们带回了二十年后，林萧给她们开门的时候顾时还在嘀咕：“我们家就我一个人知道心疼钱？”
四个人都坐在了桌前，顾里翻开面前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听好了，这个是协议。第一条，你们在家里怎么样我都不管，出去了还是姐妹相称，都给我靠点谱，别露什么破绽，给人说你们关系不好都别给人说你们关系太好。”
“为什么啊？”林笙半个人都要挂在顾时身上了，丝毫不顾忌对面坐着的是自家亲妈，“姐妹亲密一点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因为别人说你们关系不好，你们不心虚，而且他们也没办法挑拨离间，而别人说你们关系太好……”顾里强调了一下这个词，“那就是事实了。”
“是啊，别以为全天底下都是你亲妈。”林萧盗用了多年以前林辉明说过的话。
纷纷杂杂念了很多条有的没的，顾里忽然放下手里的文件，凝视着顾时的眼睛问她：“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林笙？不是因为她太优秀了，让你产生了别人你都看不上眼的错觉？哪天出现了比她更好的人，你不会恍然大悟然始乱终弃？”
“我确定。”顾时思索着该如何解释，她身边的林笙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顾里和顾时是同类。习惯了默默承受一切，哪怕是承受不来的事情。
但她们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堡垒，她们身上有人类的软弱，也有人类的慈悲，在面对某些人的时候，她们会展露出真实的一面——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
对于顾里和顾时来说，什么才算是敌意的表现？那就是她们对你彬彬有礼，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做派之时，那说明你对于她们计算机般的大脑来说大概是一串普普通通的代码，根本没有做出改变的必要，只要按部就班地将你送入既定的程序。
林笙很小的时候，曾经指着房间里的大泰迪熊对顾延盛说：“爷爷，这个好像你啊。”
那时候的林笙已经足够聪明，她说的“像”从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说的是那双眼睛。顾延盛的眼睛，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偶的眼睛，似乎是介于塑料和玻璃之间的材质，只是无论他露出怎样的表情，那双眼睛都无法做出相应的反应。
顾里就和他不同。同样是乌黑的双眸，顾里的眼中好像藏着一片星空，看似空无一物到能让人立刻察觉自己的渺小，但是那其中，你可以寻觅到什么灿烂的光芒——也许来自于某颗遥远的星辰，但它们是确实存在的。
那种光芒，就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该有的东西。
很多人，喜欢将其称之为灵魂。
顾里和顾时之间无条件的互相信任，有一部分就是建立在灵魂的相似上。
“其实你也不知道。”顾时坦然地笑了起来，“而我就更不知道了。你看，我妈这样的你都不嫌弃，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萧把手里的抽纸给放到了一边：“我还等着你们浪漫的答案，等着和林笙抱头痛哭呢。”
“这本来就没什么原因啊。”顾里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很……水到渠成？”
“最近文学水平进步的挺快哈你，成语不乱用了。”林萧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我就知道不该期待你和顾时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顾时迅速地倒戈叛变：“顾里，她骂你是狗。”
“那等于骂你。还连着林笙和她自己一并骂进去了。”顾里把手上的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条了……林萧，你来说。”
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林萧又推回去：“凭什么？”
坐在桌子对面的顾时半趴在桌上伸长手把文件捞了过来，然后看着那几行字僵在了原地。
林笙探头看了看，十分自然地给出了答案：“没事啦，你们放心，姐姐很节制的，而且每次都很温柔。”
顾里飞快地推过手中的笔：“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你们赶快签字。”
“妈，今晚我在家里吃饭吧。”顾时伸了个懒腰，对林萧说道，“我这几天没一顿饭能好好吃的。”
“怎么了？”林笙捏捏她的手腕，“好像是瘦了点。”
“妈，你不管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都有迅速酿出一坛老陈醋的能力，相信我，你祖上是镇江的。”顾时恳切地点点头，“为了补偿我，今晚炒苦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