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偿还

不能示弱。

林萧怕热、怕冷、怕数学老师，怕一切可能对她造成伤害的东西。顾里也无法挽救她的懦弱，她只会在遇到状况之后躲在顾里身后，即使在安全处也兀自颤抖。

但是事物总是具有相对性。顾延盛的威胁带来的恐惧，很明显要比怕冷怕热怕数学老师要多，林萧之所以还能保持冷静，是拜她心里那片更大的恐惧所赐。在那件事面前，一切事情带来的害怕都不值一提。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要失去顾里。

有时候胆子小，也是优点啊。林萧在心中给自己脸上贴金。既然顾延盛都这么放话了，也没办法拒绝，那就要在答应下来之后，说句帅气的台词震他一下。

“商人都是这样吧。以等价交换的名义，做着明显是有利于自己的生意，为了百分之五十的利益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百的利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文学少女林萧沉吟了片刻，再也想不出任何能和经济搭上边又显得特别又格调的句子，她冷笑一声又接上，“这个电话是你打给我的还是我打给你的来着，我手机快没话费了。”

不能正面迎击。要从侧面把这种习惯了谈判的敌人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别岔开话题。”躲在废弃工地里的顾延盛通过望远镜确认着林萧的位置，“到楼顶了吧。”

周末的学校空无一人，林萧独自站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深冬的狂风顺着领口袖口灌进来，很快就让每一寸皮肤变得冰凉。

“嗯，现在在楼顶站着呢，这鬼地方真冷。条件到底是什么？”

从一个小时前，接到顾延盛的电话，支开顾里跑出来的时候，林萧已经做出了要付出一切也再所不惜的觉悟。

她此生因为逃避丢掉了多少东西。她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懦弱而丢掉顾里。

一直以来都接受着顾里的保护，这一次，也该轮到她来做些什么了。

“看见你左手边的尼龙绳了没？”

“看见了。”林萧一边蹲下去拿一边在心里犯嘀咕“他怎么知道我站的位置”。

在呼呼的风声中，林萧几乎要听不清顾延盛说话的声音：“想让我不反对你们，除非，你有胆子跳下去。”

“这可是教唆自杀啊。”林萧把手机开成免提放在一边，坐在地上把那段尼龙绳往自己手腕上绕。

教室的高度是两米八。手腕一圈的长度是十五厘米。

最后的结果是，撇去要绑在身上和固定在楼顶栏杆上的长度不提，这段绳子估计刚刚好够林萧落地。

然而那段绳子被她这样一圈圈地绕过，她自然也发现了绳子上那个人为制造的刀口。被割开一个口子的尼龙绳会在半空中断掉，她能活下来才是奇迹。

林萧迎着瑟瑟的寒风站起来，用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抓起手机，语调平缓地给出了回答：“你以为我不敢吗？”

透过质量优良的军用望远镜，顾延盛清晰地看见林萧把尼龙绳的一端固定在楼顶的栏杆上，另一端牢牢地系在腰间。

她好像微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接着，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顾里是做为顾延盛的家属被医院通知的。她抵达的时候，林萧站在病房门口，在薄薄的单衣外披着一件医院的病号服，说话的声音稍有些沙哑：“你爸还以为我是鬼，刚才我进去他好像有点吓着了，你劝劝他。”

看见顾延盛仍旧惊慌的神情，林萧就像是一个刚刚在游戏中获胜的孩子，她捂着肚子放肆地笑了很久，然后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对躺在病床上的顾延盛说：“你欠我一条命。”

“你想怎样？”顾延盛的喉咙同样被熏哑了，只是程度比林萧重了很多，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内复原。

林萧楼过了顾里的肩膀，清了清嗓子：“我这个人最宽宏大量了，你不就欠我一条命嘛，父债女偿，让你家顾里还我一辈子好了。”

听到她这么说，顾里很配合地没有和她斗嘴，半靠在她身上帮腔：“那谢谢你，大人有大量，没让我签卖身契。”

那之后，整整有三个月的时间，顾延盛只要一看到类似于火焰的东西就止不住地颤抖，顾里原先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后来林萧才告诉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尼龙绳的刀口没割在中间，我直接把那段给扯掉了，剩下的也够长，从二楼不到的地方跳下来，下面正好是环卫工扫起来的落叶，所以没受伤……附近绕了一大圈，也只有那个地方能用望远镜看学校楼顶还不被发现了。所以我抄小道绕过去，捡了根棍子把他敲晕过去了，就用他留的那段尼龙绳，把他双手反绑，又绑在柱子上。”林萧一边说一边笑，顾里不耐烦了，捂住她的嘴：“别笑了，好好说。然后那废弃工地正好就起火了？”

林萧拿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长火柴：“我们家没人抽烟，一到了冬至烧纸的时候就满屋子找火柴和打火机，上次去酒店的时候我就拿了盒火柴，准备放在家里的，结果给忘了……”

“等等，林萧，你别告诉我那火是你放的！”这下就连顾里也不淡定了，“然后你就等着火烧起来，再进去把他拖出来？”

“谁说我等着火烧起来再进去的？我一早就进去了，告诉他我放了火，然后就坐在那里等着火烧过来，还跟他说别急，等火把他手上的绳子烧断，他就能自己跑了。”

顾里大概理解顾延盛的心情了。

先是以为自己真逼死了林萧，又被一棍子敲晕绑在一个火马上就要烧过来的地方，而他以为死了的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一副根本不准备救他的样子。

林萧没有拖着顾延盛下楼梯的力气，所以是直接把他从楼梯上踹到一楼的，顾延盛那条骨折的腿恐怕一到阴雨天就要隐隐作痛，视力也下降了不少，举手投足之间都没了从前的优雅从容。林萧进去火场之前还跑到超市买了一大桶矿泉水浇到身上，除了顾里送她的那件外衣葬送在了火里，毫无无损。

“还真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早说了嘛，对付你爸这种人不能正面进攻，最好是膈应死他。”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林萧，顾里再次坚定了一个信念，惹谁都不要惹林萧。

就在这一天晚上，顾里接到了顾时突如其来的电话。

“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你什么意思？”

“我要回去了。就是……回到我那个时代，不回来了。”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啊，国家开始限制这个了。”

“这种哆啦A梦假结局一样的发展算怎么回事？”

“……顾里你也看过啊。”

“是个人都有童年！不瞒你说我还相信过圣诞老人。”顾里握紧了手机，“你别岔开话题！”

在安静的夜晚，顾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石上的溪水，温和地从耳边流过：“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我总有一天要作为你的孩子，来到你身边的啊。”

“但是这一年多来的事情，我不是全部都会忘掉吗？”

“嗯，这是没办法的。在你们这个时代，没人会记得有关我的事情，记忆会被模糊化，被篡改。比如，运动会上一个人报了好几个项目的会是唐宛如，接力跑最后是你们四个人跑完的……”顾时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听起来好奇怪，不过没关系，等我回去，我会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二十年后的你的。离别是为了重逢嘛，稍微高兴一点。”

还不等顾里说些什么，她已经做了最后的道别。“再见啦。”

再见。因为一定会再次见面的。

随着与之通话的人消失在这个年代，坐在桌前的顾里仰起头看了看窗外的星空，仍是续不起刚才忽然断掉的思绪，她皱了皱眉头，最后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书架上的书按照书脊的色系排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光芒。手机上显示着林萧说晚安的短信。

顾里的生活，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