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遥远而轻微

园田太太送完访客回到院子的时候，看到女儿正站在不远处和她父亲讨论着什么。

温和的语调，却带着一丝清冷，这样隐隐约约传入自己的耳中。

一副认真到极致，又尽显谦卑的样子。

面对最不需要觉得生疏的人，她却一直是最客气有礼的态度。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总感觉离她很遥远。

真是…… 越发感觉，不太懂女儿的心思了。或许是，从来也不曾懂她多少。

出生在这样稍微有点特殊的大家庭里，园田从小受到的关注比一般的孩子多了很多，同样，也少了很多。

在她个人的能力和行为上管教约束得太多，但在情绪情感方面上又关注得太少。

自小就连空闲时间带她一起出去游玩，平时坐在一起说话谈心，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都少得可以用一只手数过来。

但是这孩子一直很懂事。过分的懂事，把委屈全部藏起来。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好几次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道场里偷偷抹泪，然后又重新站起来练习。

再大一点，就连这样的小情绪也很少显露了。

可能在她那些好朋友之间能够了解她的还比较多，但是自己和他父亲，对于她这些方面都是一无所知的。

曾经感到最讶异的事情，也不过是她高中的时候，得知她参加了关于偶像活动的事情。

但尽管如此，她自己的课业和父亲安排的任务，仍然一样也没有落下。

连想为她操心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四年前，从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口中亲耳听到，她和同是女孩子的人交往这种话，园田太太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这种震惊中走出来。

也因如此，这几年来断断续续了解了不少女孩子之间恋情相关的东西。

虽然已经没有像一开始那么难以置信和排斥，很多时候甚至产生了怜悯之心。

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园田家，要真正接受还是太过困难的。

于是与此同时，园田太太对女儿感情方面的问题变得非常非常上心。

不安，那种不安的情绪一直在蔓延。这件事要是没有落实下来，就一直像一个定时炸弹存留于心。

在她毕业后的这一年里，园田太太一直在为她安排这些事宜。

很不可思议的是，女儿彷佛早有预知，对此没有表现出强硬的反对态度。

只是接受下来，然后一次又一次用诚恳的态度对那些男孩子表示了拒绝。

园田太太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是这样死心眼的人。偏偏只在这样的事情上不愿意有任何的妥协。

固执得令人生气。

难道她在坦白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决心，今后不再对那个西木野真姬以外的人动情吗。

这样一想在生气之余又隐隐约约替女儿感到不甘心。

西木野家的小姐虽然在这小镇的口碑一直很不错。家境好，人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在钢琴上的造诣又远非常人可比。这些都是众所皆知的。

这样的人可能很少有优秀的男孩子能够匹配得上她。

但是自己的女儿在各方面的条件更是不差。

追求者也不在少数。

而近几年的她，更是出落得越发出色。值得这个家族引以为傲。

在园田太太的记忆中，只在影像中见过西木野真姬几次。除了在舞台上的表演，其他时候大多数都是站在一旁，一副清清冷冷，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

不同于小鸟的温柔乖巧，穗乃果的开朗活泼，是这样虽然很优秀，但是看起来又过分高傲冷淡的孩子。

想不明白啊。

自己这个一直以来那么懂事乖巧的女儿，就算不喜欢高大帅气的男生，但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女孩子死心塌地。

明明已经分开了这么多年，就连尝试重新开始也不肯。

园田太太深叹一口气，整天思虑这些事情，总感觉比起从前疲倦了不少。

「母亲？」连自己女儿什么时候悄然走到自己身边也没发现。

「嗯……」朝着她点点头「你有什么要忙的继续去忙吧。」

园田却一脸担心地看过去，「您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园田太太摇摇头……脸上倦容却越发明显。

「海未……今天的那个男孩子，还是没能让你觉得，可以尝试交往着看看吗？」

园田知道她整日为此操劳，每次听她提起这些，并不会不耐烦，而是有些心疼。

「试试看……好吗？」还没有得到园田的回答，又发出这样类似恳求的语气。这可能是第一次。

真的是……已经太累了吧。

已经这么久了。父亲母亲都没有太过逼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够重新开始。

园田想起早在好几年前，还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处在此刻和自己相同的处境。

她那样的脾性，倒是很明显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而对于自己，她却那样温柔地说着，我只对海未一心一意。

园田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做过什么，能让那个西木野真姬说出这样的话来。

和处在朋友时期不同，成为恋人之后。看到了她更多的一面。

偶尔会像小孩子一样委屈闹别扭，偶尔因为心急而迫切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有些自傲但真正做事很踏实很认真，总是很不屑的样子，其实只要用心感受，她更多时候言行都充满着体贴。

并不像其他人所看到的，那么不坦诚、和难以接近。

但无论哪一面。

园田海未都，非常喜欢。

就是这样的她，令自己在很多时候，在很多难以支撑的时候，很想去依靠那个瘦弱的肩膀。

真是奇怪。就连对父母，也从没有这么强烈的依赖感。

她为自己改变了很多，但是自己还是没能够，把自己完整地，交付于她。

很难了。

已经把这份心情全部都放在她的身上。很难再重新对哪个人，再有这么多的情绪。

大概也再不会有谁，会对自己露出那样温柔又动人的笑容。在遥远的今日想起，依然能够令自己为之心颤。

「您所介绍的人……或许都是很好很优秀的人。」如往常沉默了一会，园田开口「但是我却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去接受他们。」

「那不只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重要的是，对他们也是一种不公平。」

「你没有与他们尝试着交往……又怎么能这么肯定不行呢？」

「重新开始……不好吗？哪怕只是尝试……更重要的是，这样才能够忘掉以前的，那些事情。」

园田低下头笑笑，「依靠他们来令我忘记什么……那真是最过分的事情。」

「未来或许很难说。」

「但是此刻的我，确实还有不想放下的人。我很明白这一点。」

「我很抱歉……」园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孤寂「您把我养育了这么大，我却在这种事情上面，没办法让您们称心如意。还为此操了这么多心……」

「我真的，很抱歉。」

重复了一遍，声音更沉了一点，显得更加愧疚，也更加地孤单而寂寞。

「嗯……那你决定好了给我一个答复。我这边好做安排。」

「怎么样？」西木野太太在先生一挂断电话那一刻，马上问道。

「她说她会……考虑看看。」西木野父亲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随后无奈地笑了笑……「不用担心，迟早她要回来的。就算想在国外多待几年，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用担心，会好的。」

但西木野太太却没有因此得到安慰，眉头更深地锁着。

真的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对她影响和改变那么大。

这孩子倔起来，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开始以为女儿只是因为赌气，

但是随后她一系列行为，甚至坚持一个人自主生活，令自己和她父亲都吓了一大跳。

这种事对于她远非想象中那么容易，没想到她最后却坚持了下来。

也坚持修完所有课程，甚至现在开始在那边有了工作。

这几年她没有回来过，倒是去看过她几次。

不太了解她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但渐渐能感觉她成熟稳重了许多。

大概是多多少少想到两人的分开是因自己和她父亲而起，

之前也经历了很长一段别扭又冷淡的时期。

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无论是物质上或是其他什么，想要给予她的统统不接受。

一开始就给她安排好的住所，也是直到开始工作她才接受下来。

也旁敲侧击问过关于感情方面的事，但是她不是沉默就是转移话题。

可能有了也不会知会。

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每次想到这方面的问题，与之相关便会顺其自然想到一个名字——园田海未。

这孩子倒是越来越优秀了。

近来更是频频在各路各色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也稍微……关注了一下她感情方面的事情。

听说是有不少的追求者。但是从来没有和谁交往过。

西木野太太感到很不安。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女儿引起的。但她确确实实没再有新的恋情。

又想起曾经那样逼迫过她，那种愧疚在这几年里不断加深。

现在年纪都且尚轻，何况当时呢。

能够感受到的……能够感受到，她对真姬那过分呵护的心情。

虽然仅仅比真姬大了一岁，但是为人处世却沉稳了许多。偶尔感觉有些羞涩，但并不是胆怯。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也忍不住赞叹她的温和有礼。虽然是个女孩子，却给人不亚于男生的、很可靠的感觉。

当时也是因为突然碰上了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好。才用了那种极端的方式。

西木野太太总在想，即使过了自己这一关，那她又该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父母呢。

这样想着想着，心里涌现出一些奇怪的情绪。大概是怜悯之类的。

挂掉父亲的电话。

与在电话中那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所不同的是，西木野有些愣神。

临近中午，医院里显得更安静。

这种安静却令西木野开始烦躁起来。

手中不断转动的钢笔一不小心掉落在地上，西木野看了一眼，没有低头去捡，而是有些丧气地俯身在办公桌前。

纤细的手指搭在干净的白衣领口，手摸着怦怦直跳的胸口。

这种心跳的频率，比起四年前，有变得稍微缓慢一点吗？

仅仅是想到了回去有再见到她的可能。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两声。

西木野很快调整了情绪，直起身，眼睛盯着刚才未看完病历。

有人走进来，捡起地上的钢笔，「 还在看什么？走吧？一起去吃午餐。」

西木野收回钢笔，随意整理着桌上的东西「你先去吧。我这边还有点事情。」

是同事Alva。

自从来到这里开始工作，这个人就经常出现在自己四周。

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依然如常地用自己原本的态度对待她。

直到某天，突然惊觉到在很多时候她在感情问题上若有若无的试探。

来到这里，倒是有不少男生示好，但是因为自己冷淡的态度，大多处在“搭讪”那个程度后，就已经开始退缩。

女生，这是第一次。

上次竟然还问了“那你有没有女朋友”这种试探得太过了的话。

而面对自己一时冲动的回答，紧接而来的却是告白。

Alva咬着嘴唇盯着西木野。

「我算是发现了——」

「你总是在躲着我。」

西木野感到有点好笑，「为什么要躲着你。」

「上次是骗我的吧？你根本就——完全没有在恋爱的样子啊。」

「每天都埋头工作，工作完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住，休息日甚至连门也很少出。」

「你……」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高兴这样被人注视着。

「我说中了？」好似恶作剧得逞，看着西木野越发不好的脸色，对方灿烂地笑了起来，「不过是几次无意碰见你，再加上自己的联想罢了。」

「……无聊。」

「说真的，你是骗我的吧？」

西木野垂下眼眸，语气开始变得很认真。

「Alva，我对你没有恋爱情感，这样没关系么？」

Alva愣了愣，随后笑了，笑容隐约有些悲戚，「很多人都是这样嘛……因为觉得空虚，在一起试试也没什么问题。」

「我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这样也没关系？」西木野抬起头，更认真地注视着她。

Alva像看着一个单纯小孩子一样看着她。

「我会让你忘了她，也会让你觉得，没有她你会过得更好。」

对方有些自得的笑容，令西木野突然有些难过。

良久，才缓缓开口。

「不认真对待感情的人，很了不起么？」

「只是为了证明过得比对方好，或者…仅仅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就去做令自己更加空虚的事情。」像是心情突然低落起来一样，西木野的声音也跟着带了一点沮丧。

「那不是……很可笑吗。」

她现在，会有新的恋情了吗。

尽管自己刚才那样有些自满地说着，但却存在今后听从家里的安排，随波逐流……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可能。

想到这里西木野又自嘲地扬起嘴角。

「之前那句话……并不是欺骗。」

「在我心里，确实没想过要接受除她以外的女孩子。」

「所以……很抱歉。」

有时候西木野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是这样。

从很久以前开始，对自己告白的就有很多，但是很快放弃的也有很多。

每个人就这样路过自己的人生，又很快地离开。

为什么自己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呢？

用了四年，还是没办法习惯没有她的世界。

大概是还在对西木野刚才那段话有所思考，Alva托着下巴沉默着。

「忙过这段时间，我也就会回日本了。」

「欸……怎么，这么突然……」

「我父亲那里，有需要我去帮忙的。」随着说出口的这一句话，心中的答案也渐渐明朗起来。

「就……这样？明明这里刚刚才有了好的开始。」大概是对方难得跟自己说了那么一段心里话，Alva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西木野摇摇头，站起身，「走吧，去吃饭。」

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吧。

窗外日头正炎，院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

或许不需要烦躁，也不需要再有所逃避。

这几年里，已经更深刻地认清楚自己的心，不是吗。

大概是永远忘不掉了。

那个陪伴自己长长岁月的，温柔的人，即使在岁月的流逝中 身影已经逐渐模糊，也依然在闪闪发光着。

那个分开的时候，还因为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夜路而傻傻跟了一路的人。

大概，是永远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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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这次拖了太久。每次一到这种章节就会犯拖延症> <

枯涩字数又多，令自己也感到羞涩和为难（（

…卡得快哭了…抱歉抱歉。Orz

之所以相配，大概是因为处在同一种境遇下，也有着同样的感情观。

这种恋情被外人发现对于两个家族有影响，所以深刻明白不可为之，能够为此退一步，隐藏自己想要的、思念的。

但除此之外，也有不肯妥协的一面。比如抱着思念，与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乖巧懂事不是事事听命于家人，这种事还是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好好说出来。

责任要有，但是也不能完全为家族而活。不然真心太苦逼2333

这两只的反抗就是这样无声又在自身的无意识中进行着，于是家人们也进行了自我反思。

看到最后会不会有漏页的感觉？

解释一下w 最后这个女生是最开始那章插入篇的配角。

（其实我自己也是重新去翻才记起名字（真是受够自己了XDDD

这两个大小姐活得太累了，需要打开心结，在一起好好谈恋爱，互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