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懒十七 于 2014-12-10 17:11 编辑

回楼上：因为第八话才写完。

八、女儿红

女儿诞生第一日，便用糯米酿成三坛女儿红，装坛封口埋在桂花树下，待出嫁时开启。女儿红五味俱全，色如琥珀，十数年的尘埃落定才有启封时的香飘万里，最适合暗恋。

“我不怕辜负人，只怕辜负了春光啊。”

少年人笑着转身，年华正好，春风吹动白裙，吹动一江春水。游鱼争着咬了鱼食拖走，一圈又一圈涟漪迁就了春意的空档，空气里都是明媚的春色，花香到眼神都一派温柔缱绻，缠绵得像细密的春雨。

这就是春光。

轻一眨眼，梦境破碎在睁眼的瞬间。

少年人不想辜负春光，就只能辜负我。

暗恋多年已成习惯，夜里醒来走到阳台，望见对面窗台里一点幽光，默默摸出烟盒。两点幽光辉映，好像金星伴月。

人生许多条路，唯独说不出口的这条最难走。它是夜里幽光，天亮就烟消云散，情绪压服在世俗之下。

我当真在意世俗吗？世俗只是借口，为我的胆小和懦弱，为我自以为是的伤心绝望，为我满腔的热情无人托付，为我爱你你却一无所知。所有蛮横的词汇都是借口，都是不甘作祟，喜欢只能小心翼翼对待，像对待天明就会消失的露珠。它挂在叶尖，忽明忽暗，它脆弱不堪，很快就会忘记。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

她折着一枝刚开的桃花问我。

她早不记得我了，不是吗？

我笑，“我们那么亲，我当然对你好了。”

她笑，“你最好了。”

你看，我只是好人，命中注定的好人。

我和她认识了很多年，见过三次面。第一次她懵懂来到桥边，看我，扑哧笑了。

“你是孟婆？”

“嗯。”

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也懒得解释其实我和她一样，不过恰好被选来实习。

“我想尽快回去，这排队要多久？”

我抬眼看她，她满眼缱绻温柔的爱恋。大概就是这一眼让我万劫不复。

“很久。”

“可我有个很喜欢的人，才刚刚告白诶。”

她神情委屈得可爱。

“……我送你投胎。”

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我差点咬了舌头。

她惊喜不已，又叹气，“唉呀，这下她可比我大好多岁了，本来她还小着我呢。”

好吧，人不冲动枉做鬼。我咬牙，带她走上轮回路，又跟她一起返回人间当了邻居，甘心做个跟班和好梦。

年年岁岁花相似，她却没忘记自己为何归来。

我可以把据理力争四个字念得字字分明，却没法分清这喜欢到底要怎么喜欢。十年同床共枕，二十年镜花水月，好一场大梦。

我从未说过，自我从轮回路上带她回来那时起，我便喜欢上她了。目睹她从婴儿长大，一步一步洗去青涩稚气，长成最初那个让我一见倾心的女人。我一路跟着她，如果她要喜欢我，我早就是她的了。

“我会照顾你的。”她父母去世时，我说。

“可我很快就要走了。”

她此生是偷来的，寿数很短，年纪轻轻浑身是病，心脏也不好。

“我送五十年给你，你替我好好活。”

她以为是玩笑，笑得很开心，却不记得我从未开过一次玩笑。

此时她已找到前世的爱人，竭尽全力靠近，一点点磨平障碍，终于两情相悦，却一病不起。

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该回去了。

隔日我便出了车祸。她胸膛里装进我的心脏，跳得有力。见她在爱人怀中却为我潸然泪下，总算心满意足。

不曾想，我在桥边煮汤，再次相逢。

那人耿直遇难，她以命相救，再次魂归地府。我送的五十年还没用完，此时她只是植物人，早些回去便能醒来。

此时她倒记得我了。

“我想她了。”

“好。”

除了好，我还可以说什么呢？我从桥头挖出一坛酒，撬开封泥，香气扑鼻。这还是我陪她返回人间那年就埋下的。

“陪我喝一杯吧。”

她点头。

我们分着喝完一坛酒，我牵着她再次踏上轮回路。

她比我暖和，手心总是热的，握着便滚烫到心里。我心里安静极了，好像浑然不知送她离开以后我便会因为扰乱凡间秩序堕入烈火地狱受百年灼心之痛。

一百年，多短暂的一百年啊。换她幸福平安，只要一百年，我为什么不答应？

魂魄入体前，她看了我一眼，接着那植物人的眼角滚落一滴泪。守在床边情深意重的爱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急唤医生护士。

你总归不是一无所知吗？想想真难过啊。这难过着难过着，不知不觉中便熬过了百年。

我再次回到桥边，慢慢煮一锅忘忧花熬成的甜汤。幽魂仍在桥边排着队，入了地府，时间便不再有什么意义，漫长的等待中人总会忘了那些记忆和牵挂。当我再看到她时，她已不记得我了，只接过碗去喝了汤，这才看我一眼，忽地流下泪来。

她抹了泪，眼神里有些微的困惑。

“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

我推她上桥，目送她追上爱人的脚步，洗掉碗中残留的连心草。

你为我哭了三次，我成全你的三生三世。今日之后，我会喝了忘情汤，心头烙上梦字，从此人间天上两相忘。

多年以前，我陪你去南山看花。

你说——

南山桃花开得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