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4-12-12 20:53 编辑
切镜头也太多……
章二:访客
海未策马进入森林深处,她打算抄近路到附近的贝里镇。那是个行将衰败的乡下小镇,大部分男人因征兵而离开,余下的妇孺也多到十五公里外的普拉托去讨生活了,时值权力中心的佛罗伦萨正为血腥的镇压和暴力所撕裂,无暇顾及他们的苦难。西木野家在镇上尚拥有一个签约供应蜂蜡的商户,那家人靠这笔订单勉强维持,成为最后留守的小拨人之一。可年迈的蜂户日前染上疫病,无法工作,海未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从森林出来,她穿过长满风信子的丘陵,通过隘口后再进入大片幽深的胡桃木林,初夏将至,野猪和鹿的身影在林间频繁穿梭,是贵族心仪的打猎地点。这路线不好走,容易迷路,大总管莱昂只带海未走过一次,但对她来说已绰绰有余。她快马加鞭,希望在中午前赶回去,但绕过几被莳萝草覆盖的三岔路前,她却在一条小溪旁勒紧了缰绳。马蹄在草地拍出闷响,甚至惊走了在水边休憩的灰雀。
海未重心不稳地按着鞍,像摔下来般从马上翻下,察觉自己也许牵不住绳子,她便把马拴在树上,再扶树干慢慢坐下。
她头晕,手在不断发抖。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发现先前被玻璃划伤的口子不停流血,指头发紫,痛得厉害,痛楚还蔓延上前臂,像要在她体内扎根一样。海未尝试清洗伤口,用手帕绑紧指节,但没有作用。她突然眼前一黑,跌坐在马旁,但仍清醒。眩晕让她无法搜索任何一株可能带来帮助的草药,她只好按照记忆中模糊的几道术式,替伤口施上基础医疗魔法。这是下下之策,可她别无选择。两个月前,当她在西木野家的地下室醒来,一头红发的女爵便警告过,今年秋天首个月圆夜来前,她都得避免使用魔力。告诫是对的,海未已分不清眩晕的加剧是来自伤口还是自己的法术了。糟糕。她咬紧牙关。然而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紧随其上的巨痛则如利剑,狠狠一击,便洞穿了她的心脏——
咚。
马匹嘶鸣起来。她一头栽倒在草地上。
◆◇◆◇
“希。”
绘里轻声唤醒怀里的魔女。
“有人来了。”
刚被情欲席卷的绿眼眸缓缓打开。希呢喃着,把被子拉到胸口。绘里拥起她,轻轻咬她的耳垂。
“咱今天没约其它访客呀。”
“对方到正门了。”绘里为对方披上袍子,“两个、不,三个人,里头还有魔力者。”
“噢?”希懒洋洋地起身,绑好腰带,“不经邀请,还能找到建在次元夹缝里的房子么。”
床头柜上的水晶球发出荧光,映出饰有白金色车顶的四驾马车,车子在雕花铁门前止住了步伐。
“看来,会是位棘手的不速之客呢——”
雕花铁门缓速开启,马车进入这座神秘的庄园。湛蓝天空落满成行车辙子一样的洁白云印。正午的太阳比其它时候都来得傲慢,不断炙烤园子的紫罗兰花,花香出奇浓郁。雪白的马匹跑过花岗岩路面,最后停在宅邸门口。
头发微卷的男仆率先下车,于门边微微弯腰,左手背后,“伯爵小姐,就是这里。”他说。
“嗯。”厢内走出一位穿着连身洋装的少女,玫瑰黄色的裙摆上缀满刺绣。她扶着男仆的手下来,动作优雅而灵巧,显出了她良好的教养。少女抬头打量宅邸的拱门,她束起的长发拥有偏茶的亚麻灰色,宽檐圆顶礼帽衬托出她淑雅的气质,她手套的颜色比裙子还浅一点,肘上则挂着做工考究的花边阳伞。她转身看向花园,香槟金色的大眼睛眨了眨,眸里倒映出一片紫色海洋。
“欢迎光临。”
大门敞开,两排女仆装束的妖精整齐地站在从门口铺至楼梯的长毯边上。
“伊斯特先生,请在三十分钟后来接我。”
洋装少女对男仆道。
“好的。”
男仆应允下来。步下台阶,和车夫一起离去了。
少女走进门去,妖精们替其拿好阳伞和帽子。前厅的装潢变得朴素,只装饰几幅画,又是和之前不同的一番景象。
“哎呀,既然要来,怎么不提早通知一声呢。”
希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少女的目光从墙上一幅希腊女神画像中移开,迎向落地窗所在的地方。希身穿浅杏色丝绸长裙,怀里搂着跟猫差不多大小的金狐,笑容满脸地出现了楼梯上。
“你就不怕咱不在家么,亲爱的小鸟?”
名为小鸟的女孩走到大厅中央,牵起裙角,对希行屈膝礼,她的笑容烂漫而可爱。
“好久不见了。希姐姐。”
◆◇◆◇
“你还好吗?”
谁的声音。
“小姐?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橙发的少女穿着粗布呢子裙,跪在海未面前,不断地呼喊她。装了蘑菇和树莓的篮子摆在脚边。她用力摇了摇海未的肩,吸了溪水的布巾已敷在对方额上。昏倒者的体温略有升高,橙发少女感觉到了。
谁。
海未困顿睁眼,却久久无法对焦。
“你醒了?怎么样,能看到我?”
阴影。晃动的手。橙色。人的脸孔。肉色。格子。树荫。风的气味。阴影。人的脸孔。鼻子。声音。蓝眼睛。嘴唇。晃动的手。肉色。蓝眼睛。
海未中意有蓝眼睛的女孩子吗。
“不要过来!”
海未被蜜蜂蛰了一般猛地退后,甚至拔出了腰后佩戴的短刀。她撞在树干上,轻喘着气,锋利武器和防备的手臂横在她和少女中间,对方被海未的反应吓得坐在草地上,篮子打翻了,马在水边躁动地跺着蹄子。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海未强忍后脑勺传来的虚弱感,硬是拔高声音,厉声质问,她一手支着地,还用力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跌坐在地上的陌生人,是个橙头发,蓝眼睛,村民打扮,估摸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你别害怕啊,我只是看你晕在这,手上全是血,就替你包扎伤口了……你感觉好些没?”
橙发女孩并未气馁,反倒耐心而善意地向对方解释起来。确实没错,海未一看,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缠着布条,发紫的痕迹奇迹般消退,疼痛和呕意也不翼而飞,她困惑地抬头,“这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有效吧?”橙发少女高兴地说,从口袋掏出一个细小的瓶子,瓶身黑漆漆的,瓶颈连了根麻绳,她摇摇那小瓶,“这是我的特效药呢。”
海未仍有疑虑,可她还是把短刀收起,低头道,“十分抱歉,刚才没吓到你吧?”她摸摸脖子,发现领口已被对方拆松,便赶紧侧过头重新打领带,“谢谢你,我也不知道手上干嘛裂了这么大一个口子。”肯定是魔女搞的鬼——海未忿忿地想。
“没关系的,这森林里常有怪事发生,不少贵妇和小孩子都在这失踪过呀,而且今天还是星期五,幸好是现在看到你,要在夜里,我肯定不敢出来了。”橙发少女活泼地开解道,她的迷信思维在此显露无疑,“对了,你是从哪来的?穿得那么漂亮,要到镇上去?”
“啊、嗯,我是替某位贵族到镇上办事。”
海未委婉地回答,她一向谨慎。再说,橙发少女对陌生人的态度未免也太热情,那双蓝眼睛一眨一眨,憨厚神态活像英国古代牧羊犬,这让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海未很不习惯,“——我才第二次走这条路,没想到这森林这么危险。”对方探询的目光紧盯不放,海未被看得不好意思,只好顺着话头补了一句。
“唉?我有时也会和贵族家的女仆打交道,聊的都是美男子和甜品,倒没让她们骑马到这种破镇子啊。”
“我是主人的管家之一,不是普通女仆。”海未偷偷瞄了对方一眼,突然的说,“我叫园田海未。”
“这是你的名字?”橙发女孩眼睛一亮,“天呀,你是我在这遇到第二个叫这种名字的人了。”
“难道,你也是从东方来的人?”海未颇是惊讶。
“对啊。但怎么到这的我不知道,该是曾祖父那代行商来的吧,妈妈以前说过,可我不大记得了。”
橙发女孩耸耸肩,不打算深究,“我叫穗乃果,高坂穗乃果。请多多指教。”名为穗乃果的女孩笑着说出家乡的客套话。她一把从地上跳起,拍拍裙子和手,轻轻伸了个懒腰,不知怎的,这连串动作在海未看来竟带着一股生猛的男孩子气。穗乃果弯腰收拾散落的蘑菇,说,“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先走啦。”
“啊,等等——”海未想起身挽留,可她双腿突然发虚,马上又歪在树干上。
“你当心点呀。”穗乃果赶紧丢掉蘑菇,上前搀扶海未,她很豪迈地抓住对方的手并牵到自己肩上,这突如其来的肌肤接触让海未的心跳猛地加速——“呐,靠着我走吧,”穗乃果不以为然地说。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了。”海未即刻抽出手,耳根发烫,慌张地说,“我只是、只是想问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就算是我的答谢。”
“这么客气干嘛,”穗乃果叉着腰,板起脸来颇有教训小妹的味道,“你现在连路也走不稳,还能给我干啥?我带你到我那歇着,休息够了再走吧,反正镇子也不远了。”
“可、可是。”——海未尴尬得只想扎进溪里去了。
“就这么决定了。”穗乃果爽朗地说,她拾起篮子,拧干手帕的水,看看待在一旁的棕色骏马,问,“你的马咋办?”
“我会牵着去的!”海未即刻回答,像为了挽回面子,语气十分强硬,“我好多了,真的,请让我自己走吧。”说完她解开马,手脚机械地往一丛接骨木那走。
“啊,海未。”
穗乃果上前拍拍海未的肩,引得后者心里一阵发颤,蓝发管家不情愿地回头,却发现橙发少女的手指指向与接骨木相反的方向,语气憋笑:
“那个,屋子是在这边啦。”
◆◇◆◇
露天凉亭里,成人身形的美丽妖精为两人上茶。铺设蕾丝白巾的圆桌上摆满从自琉球进口的瓷质茶具,壶里泡着混合花茶,点心碟上是芝士蛋糕,里头混有切碎的小红莓干。多年不见,希对南小鸟饮食上的爱好还记得十分清楚,或说,这是魔女引以为豪的能力之一:能随时随地营造出让他人感觉舒适的氛围——虽说,在这种舒适背后,极可能藏着阴谋。
“真叫人怀念啊。”希笑笑,“像这样跟你喝茶,也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吧?”
“八年零七个月,所以我才特地选在今天来呢。”小鸟甜丝丝地对答,希听出这是一种混杂法国腔调的意大利语。
“哎,早该和你见个面的,你现在如此美丽,出落得亭亭玉立,真不愧是社交界的闺秀楷模,南伯爵小姐。”希恭维道。
“希姐姐才是吧?”小鸟甜美的话语毫不掩饰对对方的赞美,“要是父亲还在世,他见到姐姐也会和我想法一致的,简直和五十年前一样漂亮。”
“咱记得,头次见你时你还只是个小婴儿,教堂里头,你被南亲王夫人温柔捧在手上,英俊的神父往你额上划十字,指尖沾的是约旦河的河水,念诵皈依颂词时,你还哭了出来,最后你认了西木野公爵夫人作教母,教父则是波吉亚家族某位尊贵的绅士,哎呀,受洗弥撒是在西斯汀教堂举行的吧?那地方还在吗?”
希对往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的模样足让人误会她是小鸟的亲密长辈。
“在的。我前不久从威尼斯大学毕业,顺路绕去罗马参观了一次,建筑总体完好,但被暴徒抢了不少圣物,您知道的,当地还是和以前一样乱,我想教皇阁下得加把劲重整圣城的秩序才是。”小鸟语气得体地表明立场,啜了口茶,“当初西木野公爵大人要是能接受我母亲的建议,支持圣玛诺主教成为新的圣座,我想罗马的情况肯定比现在好很多。”
“凡事都得给点耐心。你想想,自罗马衰败、教廷大分裂以来也快五年了,要不是锡耶纳大主教安排两个伪教皇退位,梵蒂冈怎么可能平安进行选举?枢机主教团肯听他的,选择了现在的庇护教宗,来领导你们上帝的国,这也无可厚非呀。”
希娴熟地讨论宗教事务的话题,她语气轻俏,发言内容却完全是针尖对麦芒,南家族向来与教廷关系紧密,没想到这次却被西木野家的盟友占了上风,因而这两个欧洲政坛上极为罕见的东方家族,时至今日的关系也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了。
“啊,锡耶纳大主教并不参与角逐教皇,让我很是惊讶——本来我还以为,除了圣玛诺主教,他就是唯一一个有足够魅力和才学代表上帝的人了。可惜,他鼠目寸光,仅仅为庇护教宗许诺的副大法官职位就自感满足,我对这点非常失望,只盯着钱袋看的圣徒,跟叛主的犹大有何分别?”小鸟保持笑容。
“咱相信圣灵会在恰当的时候守在金灿灿的圣杯旁,为你们的上帝监督每一个愁眉苦脸的主教,这次你就权当它打了个盹吧。”希轻松地把话绕了回来,“对了,小鸟,你来找咱只是为了喝茶么,总不会是来通知咱你的教会史成绩吧?”
“唔,跟姐姐喝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呢。”小鸟眯起眼睛。
“你口中的重要只抵得上区区三十分钟?”希捂住胸口,“真是伤透咱的心了。”
“可对更重要的原因,这点时间就够了——”
“呵呵,洗耳恭听。”
希双手托腮,小女孩观看马戏团表演般雀跃。
“好紧张呀,这更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国王召集全国的魔导师和法师参加战争,可大半月了,希姐姐却一直没露面。”
小鸟语调平稳,可和煦的笑容已抹上了些许压迫,话中夹杂的法国腔也消失了。
“真奇怪,依我记得,不管在那不勒斯港,还是在费拉拉,我都在马车上,亲眼看着姐姐收下邀请信的啊。”
“有这回事?”希佯装诧异,小小惊呼起来。
“那可真是不凑巧,咱这两月,正陪一位从莫斯科来的贵族小姐到处游玩,总忙着打网球和参观博物馆,境界门卫捎的消息都还没看呢。”
“希姐姐还是老样子,那么热衷交游,可是去年,我给您发去的宴会邀请,姐姐却没回应呢?”
“啊,失礼了,咱当时定在深渊位面,参加某位作家老友的新书签售会吧。”
“对呢,我也该猜到,姐姐平时必是忙碌奔走于各个世界,没几多时间关心这边的琐事——”
“还是有点忙的啦♬” 希笑得忒坏忒坏,从水晶球里瞅着这幕的金狐只想冲出去狠狠拍主人一鼻子。
“对于姐姐的繁忙,我十分理解,于是——”
小鸟放下茶杯,右手缓缓抬起,伸到圆桌上方。
希压低眉头,注视那没有佩戴任何饰物的手。
“这东西,只好由我亲自来交给您了。”
小鸟脸上泛出天真微笑,一封白金色的信件出现在她手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