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杀手无名
“蓉子,你好么?
虽然知道可能马上就能和你见面,还是忍不住会写信给你。
因为我想你了,离你越近,这种思念反而更浓。就像堤岸要溃决前潮涌一般,我对你的思念,也就像是这样,越接近,越汹涌。
你首先得谅解我,我离开你一天了,就像鲸鱼离开了水,飞鸟离开了天空。你可不知道,当我爱上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盼望你每天回家。你转过街角抬头向上望的样子,你在走廊的脚步声,你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还有你的那句‘我回来了’,你知道么,每到那个时候,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啊。
蓉子,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喜欢。喜欢成这个样子,这无法解释,因为世界上最不需要解释的就是爱情了。
我现在渴望见到你,见到你之前,我心里有很多的话,不能对别人说,只能对你说。可是如果见到你呢,也许就不说了,因为见到你,一切就满足了。
我想,你看到我这么多的疯言疯语,会不会敲着我的额头责怪我,或者像某一次对我说的那样,爱说多了,就会消退了。不,不会的。因为我对你的爱是在记忆之外,所以无可限制,永无止境。
蓉子,我如此地爱你。可是如果不久我们必须分离,我也会得到一点安慰,这世间有我们这么好的爱,这个世界多美好啊。这美好的世界,我们凭什么痛苦呢?
蓉子,我爱你!
爱你的小利
30.Nov 16:59 PM”
“没人告诉你,边走路边看邮件会摔跤么?”伴随着俏皮的语调,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搭上蓉子的肩头。
“如果摔跤了,我应该责怪那个写信的始作俑者吧?”蓉子娇嗔地看了江利子一眼,“而且还吓了我一跳。”
“真的么?”江利子仔仔细细地看了蓉子几眼,终于在蓉子绷不住笑了起来后,也会心地笑了。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动作悄无声息,可是当她的话语响起,手触到蓉子的那一刻,蓉子就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了吧?
她们相识只有一个月,却像是经过一次长长别离之后的重逢。她们对彼此的了解,胜过那些相识了几十年的人。
江利子很自然地牵起蓉子的手,笑道:“女朋友来接你下班的滋味如何?”
“很好。”
“就这样?”江利子微扬起眉,做了个含蓄的嗔怪表情,“蓉子可真是不浪漫呢?”可是说着这样的话,另一只手却体贴地接过了蓉子的公事包。
“我本来就不是浪漫的人,你爱上我之前不知道么?”蓉子空出一只手,正好可以敲她一下,“你也说过,两个人要有反差,如果都是那么浪漫,爱情一定不会长久。”
“想不到我的女朋友这么牢记我的话,而且是那么久以前说的话,完全可以弥补我心灵受的伤。”
“这只能证明我记性好,每条枯燥的法律条文我也记得很熟。”蓉子很想板着脸装作严肃的样子,可是眼睛里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是啊,一见到江利子,她的眼睛里就不觉地漾出笑容。
现在就这么喜欢她,以后可怎么得了?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蓉子的甜蜜的思绪,她在江利子不满的眼神注视下,还是拿出了手机。今天太甜蜜了,那么些美好得不像话的邮件,还有眼前这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女人,她实在需要一个事务性的电话把她弄得清醒一点,以便告诉她这的确是现实,这些甜蜜的东西,不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梦。
可是她听到的,却是藤乃静留出乎意料低沉的声音:“对不起,蓉子。”
“怎么了,不好的消息?”江利子立刻察觉了,握紧了蓉子的手。那只手依然稳定,可是指尖略微有些发凉。
“藤乃静留告诉我,她今天把她的意图和她父亲商量了,可是没想到藤乃先生却当面向那位山田董事问起。也就是说,我们要对付的人,现在要对付我们了。”蓉子说完,又努力地露出笑容,“不过你放心,他应该没那么快反应。”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位藤乃先生……”江利子冷笑两声,“要么蠢笨如猪,要么是在扮猪吃老虎。我真想见见他,摸清楚他的底细。”江利子昨天听蓉子说起过这个计划,她曾经反对过,因为涉及到黑社会,还牵扯到一个昔日的庞大组织,太不安全。可是拗不过蓉子的坚持。她越来越觉得,是该自己插手了。但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大的信心,她倒是不太清楚。
“你放心吧,藤乃静留说明天她会派公司的保安课长来保护我。她说那位武田课长原来是刑警,很有能力。”尽管说得轻松,可是蓉子心里并不安宁。昔日的一番地实力强大,连政府扑灭它都费了好大功夫,可是山田董事能逍遥法外,现在还和横跨黑白两道,其警觉性和行动力也一定是很强的。现在被他盯上,是很危险的。
“不需要藤乃静留,更不需要什么武田。”江利子突然道,“我会保护你的。”
听到江利子的话,蓉子微微一笑。她的恋人会保护她,她当然确信,也非常感动。可是江利子这样的女孩子,看起来和自己一样的纤细,又如何做到能保护她呢?她已经在默默盘算,此时申请警方保护是没什么可能的,为了让江利子安心,看来明天必须接受藤乃静留的帮助,让武田当自己的保镖。
正在思考的蓉子,并没有注意到说完那句话后,江利子眼睛里神色急速的转变。
当江利子脱口而出那句话时,她居然感到了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
明明她的女朋友遭人威胁,可能会有危险,她本应该感到担心、害怕,还有对那种恶意的愤怒。可是这些本应当出现的情感,都让位于她周身燃烧起来的兴奋。
这危险、诡秘的情况,让她莫名地觉得很有意思。在这一刹那,她像一个小孩子在捉迷藏的心情一样,充满了新奇的紧张和刺激。
不,她突然醒悟,这绝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她的反应,就像黑客发现了网络漏洞,久经沙场的战士看到了硝烟,五百年的吸血鬼嗅到了鲜血的味道……若不是一个常年生活在危险中,并将危险当做人生享受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鸟居江利子,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人?
她还不知道,但至少是和水野蓉子完全不一样的人。
而现在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苏醒的边缘,她预感到,很快,她就能获得真相。
而这个真相,可能真实残酷到让她恐惧。
到那时,她是不是还有站在蓉子身边的资格?
“江利子……”她听见蓉子温柔的声音,视线聚焦起来,发现了蓉子那担忧的眼神。蓉子看她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擦拭着她的额头:“让你担心了,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手帕柔软的触觉让江利子有一种回到现实、回到爱情中的真实感,蓉子虽然误会了,可那浓浓的柔情还是使她的心又酸又热。江利子上前一步,抱住蓉子,低声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真的。”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不仅是为了让女友安心,更是让自己安心。此刻蓉子温暖的怀抱,是她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蓉子也抱紧了女友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满是歉意。她让江利子害怕了。可此时的她,根本不知道江利子害怕的是什么。
“这家店的红酒不错,可是牛排完全没有你煎得好吃。”
“我明天会好好做饭,就看我的吧。我会锁住你的胃,锁住你的心。”
蓉子和江利子在餐厅用完晚餐,牵着手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说说笑笑。这种情侣间普通的浪漫,对于身处在不知何时而至的危险中,而且很快就要暂时分离的她们,显得格外的珍贵。
“啊拉!”江利子小小地惊呼一声,手上的公事包掉落在地,她笑着俯身去捡,“天太冷了,手都冻僵了呢。”捡的时候,不经意地向身后看了一眼。
是啊,已经是冬天了,晚上的行人也很少了呢。不过好在快到家了,温暖的居巢就在眼前,而女朋友就在身边,心里也是暖和和的。
可是蓉子还是有些不安。她的不安不是在与对自己的处境的担忧,而是对江利子。她看得出,今天吃饭的过程中,江利子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对于她们原本心照不宣的温情之夜,都有意识地回避了。
如果一个人对她最渴望的东西都在回避,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蓉子,等一等。”江利子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掏出硬币投入进去。
“这么冷的天怎么想起来喝果汁?”蓉子看到江利子在自动贩卖机上的选择。
江利子笑眯眯地从出口捡起落下的罐子:“因为这种果汁罐子又大又硬,而且不容易破……”这个“破”字刚刚出口,笑容还挂在脸上,她却突然一个转身,把手中的果汁罐子劈手砸在身后五米开外的一个人脸上。
就听见“喀”的一声,伴着一声惨叫,那个穿黑夹克的年轻男人仰面倒下,倒下的瞬间鲜血四溅,鼻骨被砸得粉碎!
这个变化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就在那男人还未完全倒地,他身边的同伴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江利子足尖一点,如灵猫一般腾身跃起,两步跃到那人身前,落地时左脚重重踏在那人的右肋,又听见“喀喀”连声,黑夹克惨呼连连,想来是肋骨又被踩断了好几根。
江利子毫不停留,一个蹲身,扯下那人腰间的皮带,又一跃而起,右手一扬,皮带早已缠住旁边另一个粗壮的平头大汉的脖子。那人身高马大,脖子虽然被缠住,并没有失去反抗能力,反而伸出手,想把江利子拉过去。就听见江利子轻笑一声,借着他的一拉之力,扭住他的手臂,纤腰一转,一个盘龙式趁势而上。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脖颈一沉,原来脖子已经被江利子的右腿缠住。江利子膝弯收紧,绞住那大汉的颈动脉,右手手肘又在他头顶重重一击。那大汉眼前一黑,只听见耳边嘎嘎作响,血流和气息登时阻断,,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电光石火,他身边另一个同伴根本来不及伸手。等到那个人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却看到江利子冲着他幽幽一笑,不由得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只见两根手指已经伸到他眼前,那男子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就在这一瞬之间,这冰冷的两点指尖已经搭在他眼皮之上。这手指的主人似乎并不着急,搭上之后竟然停留了一秒钟,就在那男人以为逃过一劫时,手指突然变搭为抠,那人眼珠剧痛,大骇之下,本能地往后一仰,重重摔倒在地,只觉得脸上火辣剧痛,两道深深的伤痕,从眼下一直到脖子,还在不停地渗血,若是深了几分,恐怕不但当下就要变成瞎子,恐怕连喉咙也要被扯出来。
这厢那个平头大汉已经毫无反抗能力,江利子双手在他左右太阳穴猛击一拳,他哼也不哼,“咚”的一声瘫倒在地。江利子从容落地,左脚又在那大汉顶门踢了一脚,同时右手挥去,手中皮带已经缠住第三个人的脖子。
这第三个人在不到三十秒之内,看到一个同伴被打碎鼻骨和门牙,踩断几根肋骨,在地上翻滚呼号;另一个同伴被先勒后打,无声无息地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自己满脸是血,差点被挖出眼睛,早已经吓破了胆。如今他正想求饶,却被江利子膝盖顶住后脖子,双手慢慢收紧,皮带深深勒进他脖子,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听见皮带吱吱地响,而在这代表死亡的声音之外,他听见一个更可怕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在说话。那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语调比死亡还平静,却带着嗜血的狂热:“谢谢你,谢谢你送上来给我杀。我好久没有杀人了,我忍得好辛苦啊……”
“小利!不要!”一声尖叫打断了江利子的低语。蓉子被刚才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失去了行动能力。此时她的手脚才恢复了知觉,立刻扑上去,抱住江利子的肩膀。
就在这一刻,她看到江利子回头盯着自己。那是她平生见过的最令人恐惧的眼神,不是凶狠和怨毒,却冷酷阴森如古墓深处的一把鬼刀!
那眼神如刀锋一样从蓉子的面上割过,也像是给她心上狠狠一刀,让她有一种失血过多的彻骨寒冷。可是蓉子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勇敢地迎了上去,双手也没有放开江利子的肩膀,握住江利子肩头的手加大了力度。就在她们俩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江利子眼里的冷酷阴森像是冰雪遇到阳光,嗤嗤消融,一瞬间转回了通透清明。
“蓉子……”江利子缓缓放松手中的皮带,退了两步,嗫嚅着说,“我……我……”
“他们是什么人?”蓉子其实更想问江利子怎么了,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样骇人的眼神?可是理智告诉她,现在问这一切是不明智的。倒是眼前这些更容易得到答案。
江利子定了定神,语气又变回平常那样淡淡地说:“他们一直在跟踪你,每个人都有武器,大概是黑社会的打手,想要找机会袭击你。”她的脚还踩在那个家伙的脖子上,微一用力,冷声道,“我说的对不对?”
那个打手含混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像只乌龟一样趴在地上点头。
“我留你一条命,让你给你的主人报信。告诉他,如果再对水野律师图谋不轨,他的人头将会出现在第二天的早餐盘里。”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如清风拂过,可是在这个吓破胆子的人听来,却是无比的威严。江利子的脚放松,低声喝道:“滚!”那个人呆了片刻,也顾不上地上的两个同伴,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
“恐惧会传染,我想他的主人今天晚上也会很不好过。”江利子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他们死不了,我们走吧。”
就在她伸出手想去牵蓉子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此时的江利子,想起来刚才,想起来那个可怕的自己。
她到底是什么人?杀手、变态,还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她是不是失掉了触碰蓉子的资格?
江利子的手在寒风中停留,瑟缩着就要颓然落下的时候,蓉子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掌心和手指,虽然还带着刚才受惊过度的冰凉,但那牢牢的力度,恰到好处地包容住了江利子风中落叶般的心。
“小利,我们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