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來方夕莉忘不掉九歲時第一次親眼目睹巫女使用靈能驅滅怨靈的一幕。

是的，驅滅。

不是驅趕，也不是退治。

怨靈並沒有成佛，而是被從這邊的世界和那邊的世界同時放逐出去，把這個存在完全抹殺掉。

擁有這麼可怕力量的巫女，不是別的什麼人。

而是眼前這個身穿巫女服飾，跟自己年紀相若的陌生女孩。

女孩手執符咒，臉上是一副與年齡不相仿的冷厲。滿月的皓光傾灑在那濡黑的長髮上，似沾了水的烏鴉羽毛，冰涼冷徹。

行燈袴是茜紅色，跟夕莉所熟悉的群青色行燈袴成了鮮明對比。

就在事故的翌日，夕莉從第一節課的黑板上知曉了女孩的名字。

女孩叫做天蒼深羽。

而這名字顯然不足以滿足夕莉對女孩的好奇。

女孩平日的行為、舉手投足間都像極她在黑板上寫的那個名字，掩飾著一層層的秘密。

「──那天晚上的事，妳不准說出去。」

下課之後，天蒼深羽不到一秒就卸下了面對同學師長那副友善的模範生面具，恢復當晚的冷厲，把夕莉拉到校舍一角下命道。

『好吧，我不會說出去。』

「我憑什麼相信妳？」

不來方同學的腦袋一時短路了。

『…那麼天蒼桑怎樣才肯相信？』

「交換──妳也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也就是互相都有把柄的意思吧？

「不准敷衍我，不能是『昨天偷吃了冰箱內的布甸』那種爛秘密。」

『欸…難不成天蒼桑偷吃過家裡冰箱內的布甸嗎？』

夕莉目睹天蒼深羽有這麼一秒臉頰泛紅，一閃即瞬之後，隨即而來就是腳掌處傳來痛心疾首的劇疼。

「差勁。」

天蒼深羽懶得理這個呆子，不急不緩朝著校門走遠去。

「給我聽好，不來方夕莉。明天妳就要告訴我秘密的事，不然就把妳的舌頭剪掉。」

夕莉下意識捂著嘴巴。

目送對方離開時，腦內卻又忍不住覺得這威嚇一點都不可怕，反而有些可愛。

意識到這念頭後，才吃了苦頭的夕莉在內心千叮萬囑自己絕對不能在天蒼深羽透露一聲半點這種感想。

──撐一撐就過去了。

當日如此安慰自己的不來方夕莉並不曉得，她跟這個女孩之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5.

──『那些被驅滅的怨靈到了哪裡去？難道會在六道輪迴中永不超生？』

一天，當不來方夕莉問起這個問題，這個跟小時的自己問過母親的一模一樣的問題時，深羽才覺察到如今的自己正陷於怎樣的狀況。

漫長又短暫的午休，天台儲水塔的影子下，兩個女生各佔一個不近不遠的角落。

原來，自己已經跟這個不來方夕莉變得熟絡起來麼？

不，應該不是吧。

「天知道呢。」

『那麼太可憐了不是嗎？』

深羽同學皺了皺眉。

「真的覺得可憐的話，不來方自己去把它們退治掉讓它們成佛掉不就好麼。」

『我…還不行啦。』

不來方夕莉安靜下來，繼續觀察著在天台儲水塔下方徘徊著的幾個浮游靈──它們都是這所學校中流傳在天台一起跳樓自殺的孩子，據說就算不是靈能者，很多人也見過它們，甚至遭到這些孩子的惡作劇。也因為這樣，天台成了校內師生們都緘口不提的場所，反而成了平日這兩個靈能者怪胎想稍微遠離校園生活喧鬧的地方。

要是這個傢伙不在就更好了──起初深羽是這樣想。

當初也是她最先發現這個好地方，第一次來時她已早有準備打算把這些幾個學生浮游靈驅滅後，每天午休小休自己舒舒服服一個人在這邊靜靜休息。

豈料要出手之際卻被從後方跟來的夕莉給阻止了。

──『就這樣放著它們不行嗎…？明明都無害啊，不過是永遠重覆著生前的美好時光不是嗎？』

那刻，深羽很想嘲笑她的天真。然而當下一秒再細思不來方夕莉那句話的含意後，她似乎覺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從而打消了驅滅這些靈體的念頭，從此沒再提及過一絲一毫。

──這個傢伙…她居然會『看取』，那麼即是說……

日光灑照在不來方夕莉及肩的暮色短髮之上，深羽仍然縮在影子一角。

一明一暗，偶爾，視線會不小心碰上。

僅僅數秒也罷，這時深羽會極罕有地流露出跟她這年齡的孩子相符所會表現的慌亂。

從影子下望向不來方夕莉的她並不知道，在正午的日光下轉頭看向影子下的自己的不來方夕莉，事實上根本看不清深羽的表情。

逆光之下的影子裡，面向日光不來方夕莉在深羽的眼中輪廓清晰而耀眼，然而夕莉只看得見深羽身影大致的輪廓，光是這樣她不知為何就安心了。

兩人有時候會有種錯覺，對方跟自己不一樣的地方很多，一樣的地方也很多，卻都是難而言喻的，不是只能從膚淺的表面訴說，便是流於感覺、氛圍這些抽象不已的東西。

那天，不來方夕莉告訴了深羽，她的秘密。

──『終有一天，我很可能也會成為巫女大人』

巫女。

瞬間，深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從此這句話始終揮之不去，加上驅滅天台浮遊靈的事…

能夠看取靈體、得知它們過去一切的巫女，除了雛咲家的也就只有──…

『天蒼桑是巫女吧？』

「才不是。」

──真討厭，又一次同時間在想同樣的事情。

『欸，但那天蒼桑明明穿著巫女服…』

「是誰答應我要忘掉那天的事？」

『啊…』──這表情是夕莉腦袋短路時的狀況回遣。

事實上，夕莉只答應了不說出去，從來沒答應過要忘掉沒錯。

「差勁。」

影子之下，話的主人其嘴角牽動著一絲誰都沒發現的弧度。

明明誰都沒發現，包括深羽自己。

只是那個站在光輝之下的女孩，愣了一下，就筆直地走進影子裡，未等影下的女孩反應過來，她就抓著對方的手，把其拉出影子外去。

那雙黑瞳一時習慣不了正午強烈的日光，忽然，深羽居然會覺得膽怯──對於自身曝露在日光之下，對於站在同樣在光之下的不來方夕莉面前…再深究也找不出原因。

『我說…總覺得天蒼桑最近有些怪怪。』

──哪裡有…

『大概是我常惹天蒼桑生氣的緣故吧…』

──…？

『天蒼桑很多事都不會說出來，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

『所以我決定了，為了補償天蒼桑，從現在算起，要是我被天蒼桑說了一百次「差勁」，我就要答應天蒼桑做一件事。』

──啊啊這個人…

「任何事都行？」

『任何事都行。』

──真是差勁死了。

「不准反悔喲。」

『唔唔…我會盡力。』

──想哄人也這麼拙劣…

『啊！天蒼桑笑了！』

「妳亂說什麼才沒有」

『明明有啊…剛剛…』

「妳看錯囉。」

『不是啊、剛剛明明有那麼一下…』

「沒有。我說沒有就沒有。」

『欸，但我…』

「差勁。」

『呃』

「差勁差勁差勁差勁差勁差勁差勁差勁差勁」

『………………』

「好吧，不來方妳剩下九十個差勁就要聽命於我了喲」

黑髮女孩自顧自朝天台出口的方向走去，習慣了日光的眼眸映入萬里無雲的穹蒼，她第一次覺得，正午的天空原來也可以這麼柔和。

能一直這樣就好了──有這麼一剎那，她默想──就一直這樣下去吧…

TAG：家族宿敵、青梅竹馬

=======

小設定：

1. 小學時的深羽帶模範生面具偽裝自己只是因為學校上的事不想給忙碌的深紅平添麻煩而已。

2. 小學時的夕莉是及肩左右，有些爽朗的短髮，參見設定集人設繪不要辮子那種。

3. 關於看取雖然之後也會提到，這裡深羽那邊看取和夕莉這邊有些不一樣，另外兩者目前都不會光是碰到活人就觸發看取，暫時先這樣。

終於可以寫密花姐姐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