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恋物癖和九十九神的日常

打小她就知道家里有一只青色的花瓶，样子很好看，瓶身上盘满莲花，灯光下那瓷还透着光，照得一地花影，美不胜收。但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总爱开玩笑说这花瓶是她的童养媳，偶尔又正经八百地说那是等她长大以后留给她的嫁妆。

花瓶虽然好看，却不是什么古董，连分家产的时候小叔也很干脆地摇摇头就递给自己了。父母去世以后，是爷爷带她长大的。如今这世上与她有关系的，就剩下这个花瓶了。只是偶尔来访的那些人总爱说这花瓶有问题，上次家里着火，烧了大半家具，唯独这花瓶躲在角落没受损，又说上上次搬家的时候摔了个箱子，碎了大半器物，又唯独这花瓶一条裂缝都没有，而爷爷爱惜花瓶爱惜得过分，简直就是恋物癖连带那个孙女都一样。

没有事不是很好吗？人可以喜欢人，为什么不能对一只花瓶一见钟情？

她当晚抱着花瓶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大中午被午餐香气叫醒的时候，她忍不住赖起床。

“不想起。”

“乖，你下午要出去的，地方很远。”

“不想去。”

她躲在被子里闹脾气，“好端端的相什么亲？十几年不见，一见面就说要介绍个人给我认识，结果还是他生意的合伙对象，根本是为了拉关系。”

对方很温柔地拉下被子，摸摸了她的头，“乖啦，去见一面而已。”

“不要。”

她瞪人，“喂哪有你这种童养媳的！还三从四德无后劝纳妾吗？”

“他毕竟是你的小叔，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才是我唯一的亲人。”

对方叹气，点她鼻尖，“不要说这样的话。”

她抱着对方胳膊撒娇，“你也不准再说这种话。”

一觉醒来，那只花瓶就变成了个睡美人这种事说出去谁也不信，但就活生生发生在她眼前。也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从来爷爷只准她碰这只花瓶，别人一动他就发火。按照单独给她的遗嘱，借着爷爷去世那段混乱的时间，对方的身份被安排成远方前来投奔的亲戚，取谐音叫了花平。而对方似乎也很认真在做童养媳该做的事，收拾打扫做家务简直把自己当成了家庭主妇，每天起床都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莲花旗袍的大美女穿着围裙做早餐，那感觉真是幸福得无法言喻——至于那身青色旗袍是对方本体自带的形象，所以对方其实相当于裸着的这种事就不要多想了。

“喂童养媳，我穿这样可以吗？”

她换好正装盘了头发，一本正经到像是要去参加商务会议。

在这人间活了十几年，对方早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花瓶了，上前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和下摆，这才笑道：“你这是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吗？”

“那当然。”

为了避免麻烦，她自己开了间店，童养媳是当之无愧的活招牌，偶尔也借童养媳所知常识品鉴一下近现代艺术品，给出合适评价和交易。

多年浸淫，总归是有一番居高临下的架势的。

花瓶递给她约会地址，“万一对方控女王的呢？”

“我会告诉他，女王只控御姐。”

调整好眼神，她穿鞋出门，享受一个临别亲吻，这才道：“等我回来。”

“嗯。”

约会非常愉快地结束了，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她言辞恳切但态度更像是老板偶尔心血来潮关心员工所以故作亲和。对方显然受不了这种气氛，勉勉强强喝完咖啡就提前走人，连吃饭这件事都不提了。

告辞时，小叔拦住她，“你怎么这样？你是我哥唯一的孩子，你……”

她打断对方的话，“从十八岁到现在我都是这样活下来的，因为血缘关系让你误会自己有资格指导我的人生，这种事到此为止。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就算爷爷和我父母活到今天他们也会瞑目的。”

“你！”

“不要忘了，有人在爷爷的遗产上做了手脚。”

她回头，这一眼十分凌厉，“我不找你麻烦，你也别多话。”

不用见的人最好不要再见，没有什么事会随着时间消失，会变化的只是感情和记忆。

回到家里时，屋子黑乎乎的。

她叫了几声，却没有听到回答。环顾屋子，中午的围裙还挂在椅背上，洗好的餐盘晾在碗筷架上，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除了某个人忽然不见了。

某种莫名情绪忽然涌出来，“童养媳童养媳！给我出来！”

喊声慢慢低下去，渐渐夹着低低的哭声。

“……你也要离开我吗？”

对方是九十九神，不是人类，她根本不知道对方会留在人间多久，又或者对方活了多久，爷爷是怎么得到花瓶的，又是怎么得知真相的。她从来没问过，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知道。万一知道了，还敢不管不顾的把自己扔进去吗？

等某人提着蛋糕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她在屋子角落里蜷成一团。

“怎么了？”

被揽入她最熟悉的怀抱，“我……我以为……”

哭得太久，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对方忽然反应过来，“以为我不见了？”

“我去买蛋糕了。虽然你不记得，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她眨眼，算算爷爷祭日也不是今天。

“我还是个花瓶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对方拉她到桌边坐下，点了蜡烛，“准确来说，是你叫醒我的。”

“不过你可能没什么印象。当时爷爷抱着还是小不点的你，走到我的面前说，这只花瓶是你的童养媳你以后要好好对它哦，然后你就扒着我亲了一大口，口水流得我满身都是。”

那么久远的事，她捂脸，“你都听得到？”

“之前什么也不知道，但之后慢慢就听得到也看得见了。”

对方掰过她的脸，认认真真看着她，“我是你叫醒的，也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人类的，我是你的。”

“你你你……”半天之后，她又捂住脸，“告白得好突然。”

“因为之前都没说过喜欢你啊。现在我告诉你，在你不要我之前，我是不会消失也不会离开你的。”

……接下来拉灯，诸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