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懒十七 于 2014-12-23 23:32 编辑
​22、牡丹灯笼和送魂人的日常
夜半的时候,在这样窄窄的巷道里,忽然有个穿着一身白色衣裙的人提着一只牡丹灯笼,幽幽地向自己飘来,白纸上一支新画的牡丹,留着一瓣还未填色。灯笼近了,那张涂了过多的白粉的脸上,猩红色的嘴唇缓缓张开,“公子……”
余音绕梁。
我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对方。时间瞬间凝结,我们就这么互相望着,望着望着好像天荒地老,从对方眼里醒来已是沧海桑田。
“姑娘好耐心。”
我叹了口气,“只是下次再玩牡丹灯笼的时候,影子要不要先收拾掉?”
“啊?”对方惊呼一声,回过头去,身后拖了一条过长的影子。
我抬起手,袖子蹿出一只白色的小兽,瞬间便吞食了地上的黑影。人鬼殊途,只敢借七情六欲才能附身,最常还是躲在影子里偷偷摸摸。所以自古以来,总说不要回头,便是提醒人不要看自己的影子,本来无事,看见了什么被吓到反而给它机会。
“这是什么?”
“……你最怕的。”那只白色的小鼠趴在我的肩头,看着惊慌的对方懒懒伸出爪子抓了抓头顶上那撮毛。
“鬼啊!”
“自己大半夜穿成这样出来,还怕鬼的话说不过去吧?”
“没有啦,我看你这么晚没回来所以过来接你嘛。”对方将垂在前额的头发拨到后面,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来。
“……你等的是我还是她?”
我向左迈出一步,身后的影子慢慢站起来。
她惊喜,“真的来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灯笼点亮,在那牡丹灯笼上多添一笔花色,身后的影子便渐渐有了人的形状,看上去也是一身白裙。
“你们好好叙旧吧,老规矩,她只能停留一盏灯的时间。”
我是送魂人,专门送那些要去轮回转世却仍心有留恋的鬼返回人间。留她们在一旁,我径直去了巷口边的小花园,让噬魂鼠出去跑一跑。
“我看见了哦。”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转过身去,“嗯?”
“我看见了哟。”只是换了一个语气词。蹲在旁边的小孩子扒开石榴,一颗一颗吃着鲜红如宝石的石榴籽,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我左右看一眼,这花园很清静都没什么人来,“你迷路了吗?”
“关心重点好吗?”
“重点?”
小孩子指指花园。
“重点是……这个吗?”我打了个响指,从树林里蹿出一只白色小鼠,奔跑速度极快,揪住裤脚一路爬上我的肩膀。
“诶?不是抛弃啊。”小孩子低头,语气有点懊恼。
“……环保主义者?”
“不要提主义什么的,好像没有立场就成不了人。”
“你是人吗?”
……呃,被瞪了。也对,这种时间点出现在这种地方,看见我一点儿惊讶和害怕的情绪都没有,想来也不是人,最少不会是正常人。
小孩子指着我地上的影子,“她是谁?”
“一个可怜人。”
这是下一个要与人见面的鬼,它们统统藏在我的影子里,为时七日。在这七天之内我会尽量找到它们想见的人,如果对方也想见它们,就点一盏牡丹灯笼来巷子等我。
我干上这一行,多少算是运气不好。我喜欢的人有喜欢的人,而她喜欢的人魂归地府,她从此以泪洗面。我看不下去,找了法子当上送魂人,只为送她与那鬼魂相见一面。这一找就找了好几年,幸好总算找到了这只鬼。要是她能就此忘掉伤心,那也还好。
小孩儿忽然往我手里塞了个石榴,“送你的。”
“嗯?”
“这是定金。”
小孩儿看我,“我看着你怪顺眼的,要是有天不想当送魂人了,就来找我吧。”
说完,她站起身来,转身朝什么地方一走就不见了。
只是她站起来我才发现,原来对方不是小孩儿,看上去未长开,大概也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我走回去,那蜡烛快要烧完,影子脸色也很苍白,看我一眼,便默默回到我身后,融入地上无数阴影之中。
她拉着我,“我不想和她分开。”
我看她,“人鬼殊途。”
“那如果我也死了呢?”
我叹息。心碎应该有声音吗?
“我有个办法,但是……”
“但是什么?”
“从此你和她,都永世不得超生,只能一直留在忘川……”
下界总有许多事情要人做,可惜无论人神鬼总想去人间一逛,地府也很缺人手,像她们这样自愿终身签约的,其实待遇还不错。可我不愿意说。
她还不等听完就点头,“好。”
我不想再说什么考验她的决心,说得更多只会让我更难过。
我点亮了灯笼,带她走过轮回路。路上忘忧花香诱人失神,沿途鬼哭狼嚎让人失魂,她却一路眼神清明,跟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渡口。这也是命吧?我本想中途她只要有一丝动摇,我就能送她回去,可惜她比我想更喜欢她。
目送一人一鬼双双离去,江上是孤帆远影。人鬼殊途,到底殊途同归。那我呢?
友情和爱情的间隔太微妙,总有人用写恋人的口吻来写至交。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可惜我就是爱黄昏,甚至不想问人生。
回到轮回路的入口,我破开胸膛在石板下埋了心脏,这是为她们付的船费。
我跪坐在树下,接一捧雨水浇熄口中灼热咸甜,扒开出门前那小人儿送我的石榴,那石榴籽竟卡在喉咙处难以下咽。
轮回路哪有那么好走?一命换一命,这也是命数。年轻时不懂事,不明白带我上路的师父为何说情深不寿,原来伤心者注定伤命。我走上送魂人的路本来就目的不正,如此去了也是理所应当。
小孩儿忽然出现,她盯着石榴,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想起来要吃石榴?”
“嗯?”
“……不管了。”
小孩儿揪住我的衣领,“总之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了。”
我浑身有些软,“你是谁?”
“你以为你怎么当上送魂人的?”
小孩儿拉开衣服,肩上一朵鲜艳牡丹,“我就是那盏牡丹灯笼。”
师父当时让我选条路走,走到尽头就看见一盏牡丹灯笼在前方幽幽亮着,我接过它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说:“我会全你念想,但你是我的。”
我当时或许也答应了一句,“好。”
此后我便日日带着灯笼出行,若对方有意与那鬼一见,我便留下灯笼,等晚间相遇再接走灯笼,灯笼本是地府灵物,原本就应该有模样。只是当初我满心满眼全是她,全然不曾理会他事。
原来天上人间,我总算不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