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看到黑色的天花板的时候，六合冢弥生还觉得一切有点虚幻。

理智在摆脱了睡眠的惯性之后回归，她心里悄悄升腾的一点点期盼又转瞬间灰飞烟灭。

从光之园到公安局。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里出来，进入另一个牢笼而已。唯一的差别也就是天花板的颜色了吧。

从白色变成黑色。

更加彻底的，无尽的沉沦。

落地的穿衣镜里的六合冢，和镜子外的同样面无表情，彼此对视。

西装笔挺，身段高挑，马尾辫高高地扎成一束，发梢落在瘦削的脊背中央。抬起手去整理发带的时候，腕骨的轮廓被逆着方向打过来的日光衬托。整饬英俊。

唇膏用的还是寡淡的珍珠色，浅浅地泛出光泽。指甲也一样，涂着淡到快要看不出来的珍珠白。她随手抄起沙发上的音乐杂志，大步流星向办公室走去。

刑事课的工作就是这样，要么忙的要死，要么闲的要死。弥生优哉游哉地翻了一上午的杂志，条件反射地婉拒縢秀星一起去吃饭的邀请后才发觉已经是中午。她站起身走出去，好一会才发觉自己的方向并不是餐厅，而是综合分析二室。

“……”弥生停下脚步，抬手用掌根抵了抵自己额头。

在想什么啊，我。

她转回身。

——“弥生？”

也算不上是出乎意料的，身后传来唐之杜略带惊喜的声音。

六合冢对于这种略显亲密的叫法还是多少感到有点不自在，她回过身等待唐之杜走近，然后偏头躲开了视线。

“唐之杜医生。”

“呐呐——这就是弥生勉强算不上可爱的地方了啊。不是早就说了吗？不用叫我医生的。”唐之杜倒是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一起去吃饭吧？”

唐之杜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让六合冢松了口气。

餐厅的人并不是很多，当唐之杜端着餐盘坐下来的时候，发觉六合冢什么都没有点。

“怎么了？”

六合冢指了指唐之杜的餐盘，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举手投足间还是表现出了无奈。

“炸鱼饼。”

“……”

恶作剧一般地，唐之杜夹起自己的炸鱼饼，咬了一小口，故意露出“真是美味啊”的陶醉表情。然后，对着六合冢眨了眨眼。

“试试看吧？”

“不。”

“试试看嘛——”

“不，我拒绝。”

“弥生——”

“不要。”

“唉，你啊……”唐之杜笑着摇摇头，把炸鱼饼叼在齿间，手肘撑着桌面，稍微探过去一点身子，睫毛浓密的眼睛笑得都快要眯起来，声音也变得含糊。“最后一次——试试看嘛。”

六合冢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唐之杜志恩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着她的姿势倾身过去，毫无预兆地就咬上了炸鱼饼的另一端。

她清澈的湖蓝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之杜，同时咬了不小的一口炸鱼饼下来。坐回去，嚼两下就囫囵吞咽。还是面无表情，抽出一张桌上的纸巾，别过头去擦了擦嘴。

“难吃。”

唐之杜志恩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知道六合冢不喜欢炸鱼饼的。

六合冢生性寡淡，刑事课里也大都是沉闷的家伙，在办公室里坐的时间长了总会觉得有点无趣。午休时间，有的同事，比如狡啮先生，会不见踪影，也有的聚在一起偷偷打牌，六合冢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想起综合分析二室里那个穿的像个医生一样的分析官来。

“唐之杜，志恩。”六合冢若有所思地念出这个名字。富有节奏感的拼写，每个音节都不轻不重地被舌尖卷出来，然后不动声色地消失在空气里。

她站起身，独自上了楼梯。

那是六合冢进入刑事课的第三天。从那之后，只要没事，午休时六合冢就都会去综合分析二室。

唐之杜的办公室不仅很大，而且天花板很高，就像个仓库。四周布满各种各样森森发光的投影屏幕，彼此交叠，数据和图像纷繁复杂。唐之杜坐在它们面前，就像坐在一场呼之欲出的海啸面前。但是她却怡然自得，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听程序发出各种运行中的悦耳声音，时不时点燃一支香烟。

六合冢还是很喜欢和唐之杜呆在一起的，虽然唐之杜的白袍总是让她联想起光之园那些喷射镇定喷雾的医生。

她们很默契。

这种契合是很微妙的——六合冢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唐之杜会一边工作一边挑起话头；六合冢不想说话的时候，分析室里只有虚拟键盘模拟出的敲击声；六合冢觉得疲惫的时候，沙发的一头则刚好放着一只红色的松软枕头。她不必表现出自己需要什么，唐之杜就好像已经一清二楚。

慢慢地，六合冢在综合分析二室度过午休时间就成了习惯，她们两个人的。遇上饭点就一起吃饭，或者六合冢陪着唐之杜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数据，又或者彼此靠着肩膀坐在不算很宽的沙发上小憩。碰到很忙的时候，六合冢也还是会在午休时去六合冢那里，忙里偷闲地用心泡一碗速食乌冬面。

是有一天中午吃饭，唐之杜想把狡啮来递案卷时带的小吃给六合冢尝尝看的时候，发现了她讨厌炸鱼饼这件事。

唐之杜咬着剩下没多少的炸鱼饼，眨了眨眼睛，然后吃掉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