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再次相見

1雖然我還沒成為修女，但在櫻井先生的安排下，我暫時住進了莉莉安女子大學的修女宿舍。櫻井先生說，等到寒假結束，也就是第三學期開始的時候，我就能夠住進學生宿舍了，而他也已經幫我辦理好宿舍申請的手續。從插班考錄取之後，櫻井先生就一直非常熱心的幫助我，看來得找個時間好好的謝謝他才行。

由於是住在修女宿舍，也就被修女們邀請而參與了晨間彌撒。參與彌撒這件事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困擾，我也非常樂意參加。但是，剛才在彌撒的過程中，我卻完全無法靜下心來，認真的祈禱。滿腦子都在想著聖的事，想著她忘記了我，以及受傷的事。

「雖然我不知道聖是怎麼想的，但我知道在她心裡，妳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所以我想，她並不想忘記妳。」說出這一席話的蓉子學姐，聽起來並不像是為了想安慰我才這麼說的，反而像是自己有所體會似的。雖然我對蓉子學姐不是很了解，但我記得她跟聖那時候都是薔薇花蕾。在我離開之後，兩人應該也順利成為了薔薇學姐才是。這樣一來，也許聖對於蓉子學姐而言，是很重要的友人。不！對於聖來說亦然。不知道為什麼，我隱約覺得，她們兩個人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關係，既不是四年前我和聖那樣近到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對方的距離，也不是那種因太過疏遠而無法對彼此伸出援手的距離。當然，這只是我的臆測而已。

雖然早在決定報考莉莉安女子大學的插班考時，我就已經有也許會與聖再次相見的預感，但與聖的不期而遇卻讓我震驚不已。原本以為自己早已能夠淡然的面對她，可見我還是不夠成熟，就像當初害怕見到聖之後，堅定的決心會被動搖而選擇不告而別一樣。縱使離開的這四年，我壓抑著自己思念聖的心情，讓自己專心在學業上，也讓自己不去觸碰有關聖的一切回憶。然而，對於聖沒有任何來找我的跡象，我感到慶幸，但也感到些許失落。慶幸自己能夠將對聖的思念埋藏在內心深處，卻也不禁自顧自的想著，聖已經釋懷、已經不再思念我。

走在莉莉安女子大學的校地裡，偶爾能夠看見一兩個女大學生，也許是因為各種原因而留在學校吧！畢竟從昨天開始，就已經是寒假了。而當我連一兩個女大學生都看不到時，才驚覺自己已經走到高中部的校地了。雖然在莉莉安的時間並不長，但看到高中部的校舍時，還是有種很懷念的感覺。就算已經過了四年，我卻還是能夠準確無誤的找到教堂，那個四年前與聖第一次談話的教堂，也是我傷害聖的地方。明明在這廣大的高中部校地中，有許多充滿回憶的地方，但我還是走進了教堂。

跪在聖母像前，我虔心的祈禱，希望聖昨天受的傷能夠早日康復。而奇怪的是，剛才在彌撒時無法靜下心來的我，現在已經能夠非常專注且平靜的為聖禱告。但她依舊輕易的在我心中激起陣陣漣漪。這次，壓抑許久的情感隨著淚水滿溢而出。

2「聖，到莉莉安了喔！」夢中傳來蓉子的聲音，以及蓉子因輕拍我的肩而傳遞過來的體溫。「嗯……」就像是所有剛睡醒的人都會做的動作一樣，我稍微伸展了身體。在車上睡著，果然會很不舒服。不過，其實我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睡著的。我只記得不久前，蓉子開車載我去了醫院，我們幫景帶了換洗衣物和一些吃的，她那一臉驚訝的表情，彷彿在說：「佐藤聖是那麼貼心的人嗎？」雖然我不得不承認那是蓉子的提議，但我確實在吃早餐時，有一瞬間想起這件事，這樣就足夠了吧。

探望了景和老婆婆之後，便去拿了我的檢查報告，結果是：「並無大礙」。我那原本扭傷的腳，也在睡了一覺之後就不痛了，只是小腿的擦傷還需要擦藥。雖然不能跑，但走路倒是不成問題，不需要用到拐杖了。

「醒了嗎？聖。」蓉子的聲音，將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現實。「嗯，醒了。」給了蓉子一個微笑。剛才離開醫院之後，我便要求蓉子開車載我到莉莉安來。為的是，見栞一面。那時，蓉子在一瞬間露出了擔憂的表情，就像四年前的那個時候一樣。但隨即，蓉子的嘴角牽起了一抹微笑，說「要好好的跟栞學妹道歉喔。」蓉子變得比以前更成熟，感覺上改變了許多，不過我知道，她其實一直都沒變，她依然是「水野蓉子」。

解開了繫在身上的安全帶，我正準備打開車門。我瞥見蓉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於是我對她說，「我會回來的，等我。」「嗯，我等妳。」蓉子的臉上漾起的笑容很美麗，我很喜歡。

帶著腳傷，我一跛一跛的走著，雖然很緩慢也很吃力，但我確實有在前進。不管是怎樣的傷口，總有一天都會復原，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了。然後，我會繼續向前走，也許是自己一個人走，也許有另一個人陪伴。但我想，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孤伶伶的吧！不知怎麼的，我就是有這種自信。

雖然是我要蓉子載我來莉莉安的，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栞現在究竟在哪裡。畢竟昨天也沒有問她的聯絡方式，蓉子也不像是會知道栞在哪的樣子。不過，我總有種會在這裡遇見栞的感覺。即使一點根據都沒有，但我還是繼續前行。

我不太記得上次來高中部校舍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因為這樣，走在這條銀杏道上，有種很懷念的感覺。走著走著，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來到了我跟栞最初相遇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栞的存在的地方，也是被栞傷害的地方。

我不太確定自己是抱持著何種心情來到這裡的。也許像還在念高中時那樣，單純因為學校的彌撒儀式而來到這裡。對於這個只是用來舉行彌撒的教堂，我也許已經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更無所謂。但當我推開那扇門的瞬間，迎接我的，是清澈而晶瑩的……栞。

3聖推開教堂的門，讓跪在聖母像前禱告的栞下意識的起身，想看清來人是誰。然而，當聖踏進教堂的那一剎那，栞便無聲的落下淚來。兩道清澈而晶瑩的淚，飽含著栞對聖的思念。在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不！靜止的是栞。聖並非愣在原地，而是緩緩的走向栞，帶著非常溫柔的表情。

「對不起，栞。」聖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栞驚訝的止住了淚水，但讓栞感到驚訝的，並不是聖的道歉，而是此刻從聖口中說出的，自己的名字。那是已經過了四年之久，才又再次聽見的，聖親口喚著「栞」。

聖的一句「對不起」，讓栞理解到聖已經記起自己的事。於是，栞那暫時止住的淚水，又再度決堤。而聖只是輕輕的讓栞靠在自己懷裡。聖給予栞的，並非一個深深的擁抱，就只是讓栞輕靠在自己胸前，無聲的。這次，栞並沒有推開聖，也沒有傷害聖，就只是靜靜的接受聖的安慰。栞隱約知道，聖那保持適當距離的無聲安慰，是聖的體貼。

彷彿將這四年的思念都宣洩出來就必須花上同等的時間似的。兩人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不知道過了多久，栞終於止住了淚水，抬頭望向聖。「平靜下來了嗎？」「嗯，謝謝。」「那，能夠好好聽我說話了？」

在得到栞的首肯之後，聖開始說明自己來見栞的理由。除了為忘記栞的事道歉之外，也為自己昨天在咖啡屋外的失態道歉。「在見到妳之前，我一直認為，我們不要再見面會比較好。這也許是因為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妳，所以昨天突然見到妳的時候，我慌了，我甚至想要逃走。」聖這麼說著，而栞則靜靜的聽著。

「我和妳一樣，我對妳的思念並沒有減少，但有一點點不同，我想是那份思念已經巧妙的轉換成另一種感覺，已經不會再讓我無法負荷了，妳能理解我的話嗎？」這麼問著的聖，等待著栞的回答。而栞微微的點頭。「妳對我來說，仍然是非常重要的人，只是在我心中，重要的人不只有一個。我的身邊有許多朋友，不管是摯友或是可愛的後輩，都是我非常珍視的人。」「聖，我……」栞原本想說些什麼，卻被聖打斷了。「我不希望聽到妳的道歉，妳並沒有做出什麼需要道歉的事。」

「謝謝妳，聖。」栞突然的道謝，讓聖愣了兩秒，但隨即聖明白了栞道謝的原因，便露出了笑容。「我也要謝謝妳，栞。能夠與妳相遇，真是太好了。」「嗯！」栞用力的點著頭，淚水再次落下。但這次聖並沒有安慰栞，因為栞此刻的淚水並非悲傷。兩個人對於「過去」，已然能夠坦然的面對，並由衷的感謝。

栞目送聖離開教堂，兩人都沒有對彼此說再見。而聖，在走了幾步路之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向站在教堂門口目送自己的栞。──妳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好修女。聖這麼說了。而栞，露出了和四年前一樣的微笑，唯一不同的是，栞的眼神多了一份堅定。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