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話「對我而言,她是世界的全部」
若依霏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腹部淌出鮮血,血順著短刀沾染在聖者的手上。
無法相信。
不是不相信自己戰敗,不是不相信自己輸給了對方,而是不相信聖者會不惜染上鮮血,也要將人驅逐。
為什麼呢?聖者不是應該是拯救眾生的存在嗎?
無論種族、無論善惡、無論任何的成見,只要對方有難救施行救助……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那麼為什麼會拒絕拯救海棠?只因為她是妖精嗎?
比起自己的傷痛,若依霏對於眼前這位聖者的行為更加痛心。
「我們將不容許年齡、信仰、種族、性別、社會地位或其他因素的考慮,介於我們的職責和眾生之間……」
她口中含著鮮血,喘著氣說出聖職者的宣言:「憑著我們的良心和尊嚴,保持對生命的最大尊重,以拯救眾生的生命為職責。」
聖者聽了只是不以為然地抽回刀刃,甩開刀上的血,彷彿自己的刀沾到了什麼噁心的事物,用拭刀布努力擦拭著。
「嗚……」若依霏跪在地上,摀著腹部的傷勢。
她唸了咒語,傷口上隨即發出淡綠色的光芒,那是比治癒術更上級的療癒聖法--然而傷口卻完全沒有恢復的跡象。
「沒用的,這是詛咒的刀刃,受到這短刀攻擊的傷是無法使用任何聖法治療的。」
「詛咒……明明是聖者卻使用那種東西嗎?」
「就算是神也會對祂的仇敵施行詛咒,更何況是聖者?妳們的惡行讓神大為憤怒,我為聖者,必代祂向祂的敵人施行報應,向祂的仇敵懷怒。」
「……」聽了這些,若依霏無言以對。
一直以來她對聖者的聖潔印象,彷彿烈日下的冰山漸漸剝落融解。這如同烈日般無情的滾熱現實,使她難以直視。
到底錯誤的是誰?
若依霏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絲毫的錯誤,對她而言,她所認為的聖者不應該是這樣的存在。然而,人類六大組織中唯一具有宗教性質,也就等同於人類最大宗教組織的聖耶洛因,竟然會有這種偏差的聖者。
是因為樹大枯枝嗎?還是這才是聖耶洛因的本質?所謂的聖職者究竟該是怎樣的存在?
「難道不惜沾染鮮血,也要做出這種事情嗎?」
有氣無力的,發出了詢問。
沒有絲毫的憤怒,比起憤怒……哀傷與失望的情感更加充斥著。
「傷人固然是有罪的,但我告訴妳們,人一切的罪都可以赦免,唯獨褻瀆神與聖靈是絕對不得赦免。」聖者斷然地說著,試圖展現自己犧牲奉獻的精神:「為了神的榮耀,我願意背負起這罪。」
「不對--!」
海棠大喊,跑到若依霏身旁抱住她。
不能繼續說下去了,不能讓他們繼續說下去了。
對於若依霏的信念來說,這一字一句都格外刺耳。海棠知道了這點,所以不能讓他們再繼續說了。
「你根本沒有資格被稱為聖者!」
「哦?」海棠的發言引起了查德的注意,他惡狠狠地瞪著地上那青藍色的螻蟻:「妳說我沒資格被稱為聖者?」
他舉起西洋劍,直指著海棠的臉,顫抖的手彷彿抑制著將那面容割得面目全非的衝動。
「很好,很好!竟敢在這聖域汙衊敬仰神的聖者,我是神的子民,豈能容許妳這骯髒低下的妖精辱罵?」
「妖精才不骯髒!」
「即便是那污穢的排泄物,也無以察覺自己的惡臭。噢!妖精,我能體諒妳無法察覺自己的骯髒,但我無法容忍妳的言行。」
西洋劍往下移動,劍尖勾住了海棠身上那套連身裙的裙襬:「妳與我為敵,我必揭起妳的衣襟蒙在妳臉上,使眾人看見妳的赤身裸體,使眾人觀看妳的醜陋污穢。我必將和妳同樣可憎的污穢之物拋在妳身上,在眾目所觀之下侮辱妳。」
「憑你能夠辦到嗎?」
來自天上的聲音。
一瞬之間,查德還以為神真的從天上顯臨了。
他猛然抬頭一看,上方的不是什麼神,也不是什麼聖靈,而是穿著巫女服、身背以魔力製成的火焰六翼的魔導士。
壓倒性的魄力,彷彿天上有著海洋一般,那種無邊無際的壓迫感。
♀ ♀ ♀
沙漠。
這裡是沙漠,即使長滿了青草與綠林,即便有著川流與湖泊,這裡仍是沙漠。
好不容易得知了卡利米鎮的位置,終於能夠如願復仇,我卻無法前往那裡,每一步都格外艱難。
在我被洛斯特欺侮的時候冷眼旁觀的可恨人們,我必須將這在洛斯特死後無處發洩的仇恨傾灑在他們身上。
不夠,還不夠。
只是殺了洛斯特還不夠,必須把整個卡利米鎮都毀滅才行,這樣才能平息,這樣才能讓我回到安逸。
但是……
在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中,我迷惘了。
毀滅這全部之後,我就能感受到幸福嗎?我就能全心全意地注視著海棠嗎?
我明明很清楚。
我很清楚已經無法挽回了,無論毀滅多少東西,殺了多少可恨的人,我都無法變回以前那個蕾伊了。
只是想要在開心的時候笑著,悲傷的時候哭著……這種事情對於現在的我,竟然是如此困難的事。
好累。
顫抖的腳步已經難以前進了,只能跪坐在地。
這世界對我來說是沙漠,或是什麼也沒有的荒野。
名為仇恨的烈陽奪走了我的理智,使我的身心如此灼熱刺痛。
名為記憶的流沙妄圖吞噬我的全部。
不能。
我已經無法離開她了,否則我會在這沙漠中死亡。
這個沙漠般的世界中,只存在唯一的綠洲,除此之外前往哪裡都是死路。
如果不想被烈陽灼傷、不想被流沙吞噬,就必須前往那裡。
分離後不到一天,我反悔了。
因為我害怕著沒有她在身邊的未來,仇恨也好怨恨也罷,這些強烈的情感也比不上她對我的重要。
為什麼我現在才發現呢?
為什麼非要分離才能理解呢?
我已經不能沒有她了,我必須回到她所在的地方,必須到她的身邊去。
♀ ♀ ♀
--是誰?
查德恐懼地退後好幾步,卻找不到任何地方能夠躲避,只能睜大雙眼直直發抖。
看著這樣的他,魔導士仍然沒有產生絲毫憐憫,只是用冷淡的口吻說著:「能夠觸碰海棠的人只有我,能夠看見海棠裸體的也只有我。」
呃……?
魔導士小姐,氣勢全沒了唷?
「能夠侮辱海棠的也只有我--!」
「等等!」海棠和若依霏崩潰似的大吼:「這種事不要大聲說出來啊!」
魔導士的名字是蕾伊,以人類魔導士來說能力確實是頂尖的,只是個性崩壞了點。
曾經因為強烈的復仇心而數次墮落,曾經因為無數的傷痛而無法自拔,如今……她脫離了仇恨的修羅道。
她沒有信仰,拯救她的也不是神。她只是深信著海棠,深信著拯救她的海棠。
因為……
「--海棠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切!」
出現了!問題十足的發言出現了!
脫離了仇恨的修羅道,卻進入了愛慕的羞蘿道!
沒救了,這個人肯定得了海棠依存症!
名為依賴型人格障礙的精神疾病,必須極度依賴某個人或事物才得以生存下去,弄不好可能演化成病嬌的絕症。
「住口!神才是這世界的一切!世間萬物、眾生的身心都是屬於神的!」
呃……
說起來,眼前的聖者是對宗教依存的病嬌患者?……可以這麼說嗎?
「是嗎?那就讓所謂的神來保護你如何?」蕾伊瞇起眼,露出甜美的笑容。
「試試看啊!只要在這聖域,我就是無敵的!聖者是受到神庇佑的,憑妳的攻擊根本無法傷我毫髮,要知道……」
話說到一半,查德的臉頰劃出了一道傷痕。
「……!?」
他難以置信的呆愣住半倘,眼珠才緩緩往自己的右臉看去,血從傷痕中流淌出來。
--剛才發生了什麼?
接著往後看,插在地上的是火焰的羽毛。剛才那瞬間,蕾伊將背後的羽翼像箭矢般投射出去。
查德理解到對方在藐視自己。上千上萬的羽毛齊發,這種事情是能辦到的,但她並沒這麼做,彷彿在威嚇或是挑釁。
「我傷到你了唷,聖者?」
「妳這個……」
緊緊握拳,憤怒到顫抖的手中浮現出金色的西洋劍。
以投槍的姿勢將劍往蕾伊的方向投射,下一秒,劍身隨著查德的詠唱而化為閃電:「冒瀆神的魔女--!」
絕對無法迴避,以閃電般的光速直擊而去。
也絕對無法防禦,沒有任何生物能夠應對光速,無論是魔法還是什麼都無法在這瞬間完成。
千萬萬金曜現化的天歌(Emanuel)--被稱為最速最強力的聖法,尤其在這聖域將獲得加持,毫無疑問是一擊必殺的招式。
但是……
聖者所投出的輝光與冒瀆神的罪人之間,出現了三道屏障。
第一道是蕾伊預先設置好,在受到攻擊判定前就會逕自啟動的大魔法。也就是說,在查德詠唱的時候就已經啟動,搶在攻擊之前就已經防禦。
第二道是若依霏放出的聖法「榊之境(Sakaki)」,當然無法超越光速,但在蕾伊的屏障與閃電相抵觸之時,若依霏取得了發動的時間。
第三道是如同蜂巢狀的無數六邊形所構成的結界,那是海棠的妖精結界,其防禦能力連崔格都無法突破。
「怎麼……可能……」查德再一次睜大了雙眼。
難以置信,連最強的聖法都被抵擋了。
「不可能……」
在這聖域中,聖者是無敵的。
「不可能……」
受到神的榮光庇祐的聖者,不可能敗給低下的妖精、異教的偽聖徒以及冒瀆神的魔女。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不可能輸的,不可能輸的!
查德跪在地上,瘋狂地扯著頭髮,嘶聲叫喊。
「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像妳們這種罪惡的畜牲都給我下地獄--!」
對了,一定是因為對方有三個人,就算是再強的獵人也很難鬥過三頭野豬。
肯定是這樣,肯定是數量上的劣勢!
搞什麼?聖域都被侵入了,其他的律教禁衛軍在做什麼?難道沒有察覺嗎?怎麼可能,必須通知他們……必須通知他們……!
「請住手,未經允許在聖域中戰鬥是禁止的。」女孩的聲音。
那是個孱弱到彷彿風一吹就會跌倒的女孩,穿著與體型不符的聖袍,後襬長到拖在地上將近一公尺。
淡金色的及肩捲髮上,戴著一頂深紅色的四角帽,同樣因為尺寸不合導致她必須用左手扶著帽沿。
「約希亞大人……?」查德回頭看向女孩,說出了她的名字。
聽到這名字,海棠露出驚訝的神情。
記得沒錯的話,若依霏先前說過的歐勒局那力村的聖職者,名字就是約希亞。
「其餘律教禁衛軍的出擊被我阻止了,查德。」約希亞用有氣無力的語調說著:「也請你撤回本殿吧,我能看出來這些人沒有惡意侵犯聖域。」
「但是……!」
「請撤回本殿。」
「……」
查德不甘心地握緊雙拳,咬牙切齒的模樣任誰都看得出他的憤恨,但還是認命的低頭:「我明白了。」
離開前,查德不忘瞪了三人一眼,彷彿說著「下次絕不放過妳們」之類的話語。
他離開後不久,約希亞對三人彎腰行禮:「抱歉,對妳們失禮了。」
才剛彎下腰,帽子就鬆落掉在地上,她慌慌張張的連忙撿起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我是聖耶洛因的禮儀祭司,約希亞。」
不等其他三人自我介紹,她眨了眨那雙彷彿看透一切的清澈眼瞳:「海棠、依霏還有蕾伊,對吧?」
「請問……妳認識我們嗎?」若依霏用充滿疑惑的眼神望著對方。
「不認識,但是看到妳們的這一刻,我就認識妳們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們無法理解約希亞的話語,而她似乎也沒打算解釋。
「雖然很突然……」她將目光轉向海棠:「但是我無法幫上妳的忙,因為我沒有治療的能力,而這世上也沒人能夠改變妳的命運。」
做為聖職者的頂點,約希亞是阻止海棠妖精化最後的希望,然而她不只說明自己無法幫上忙,甚至斬釘截鐵地說出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治療。
海棠努力壓制顫抖的身體,試著以平靜的聲音問道:「沒有任何人……嗎?」
「治療是不可能的,但並不是無計可施。嘛……時機到了之後妳也會明白的,雖然很殘酷,但如果要得到救贖那是唯一的方法。」
說完,她將目光從海棠身上移往蕾伊,露出惋惜的神情,似乎想要對蕾伊說些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蕾伊也察覺了,但沒有追問,只是用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身旁的海棠。
這時候的蕾伊仍然不知道海棠的病情,但應該也察覺到異狀了吧?
「那個方法是什麼?」
對於這問題,約希亞只是搖搖頭,閉口不談。
如果海棠知道肯定會反對,因為太過殘忍,所以一旦讓海棠知道就毫無希望了,她會親自否決自身的救贖。
等到那時候,有能力決定這一切的將不是海棠,而是蕾伊。如果蕾伊能接受那種結局,海棠或許就能得救吧?
「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了,請回吧。」約希亞再次行禮,便轉身離去。
♀ ♀ ♀
天上的神啊!
為什麼這世界會如此殘忍,卻又如此幸福呢?
大概是因為世間的救贖是有限的吧?
世上的人們遠遠比世上的救贖還要多上許多,也因此有人無法取得救贖。
所有人都能夠幸福的烏托邦,只是虛偽而不切實際的幻想。
必須有著不幸的人,才能有另一部份的幸福之人。
所以……
世界才如此美麗又令人惋惜!
Ⓨ Ⓣ Ⓛ Ⓐ
大家元旦快樂,新的一年也請多指教!
從前篇開始,2012連載至今也過了很長的時間了呢!這段日子謝謝大家的支持與鼓勵。
祝大家都能幸福美滿。
大家有什麼要給作品的角色的祝賀嗎?
可以留言說一說,下次的文章更新時我會將大家的祝賀集結起來公佈的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