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身定制的幻想
illusions sur mesure
南小鸟对幻想中的自己日渐脱轨的行为感到颇为担忧——那是自白日梦中诞生的自己,同她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于是有一天她悄悄跟在那个南小鸟身后走上大街。她见到她穿过人流如织的十字路口,大笑着与疾驰的车辆擦身而过,对手机上来自母亲的来电显示视而不见,在咖啡馆里娴熟自如地换上黑白围裙,端水时与素不相识的客人在餐桌前调情。
脱下女仆装后,她又换上学生制服,扯松规矩的领结,斜挎书包大摇大摆闯进放假时的学校,翻窗进入教室,在后座的课桌上用油性马克笔画满涂鸦。满足于不良少女的感觉后,另一个自己偶尔也会循规蹈矩,装成她往日惯常的乖巧模样一言不发地听课,只是在课上悄悄用不同笔迹写下恶作剧情书,放课后偷偷塞进某个鞋柜,让面红耳赤的惊呼声在一夜的等待中发酵。
她追逐着另一个自己的脚步,却踏上措手不及的旅行。前一刻她还在秋叶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乱走,下一秒已经在山手线上弄乱精致的发型,画上浓重黑色眼线,以披发姿态闯进涉谷某间哥特风格的酒吧。更多时候,她翻转地图,飞机停在掌心,在梦中穿过布鲁克林和国王街,看到染红色鸡冠头的男人在地铁里小声念一封无法寄出的信,礼帽里开出鲜花,酒瓶中养着信鸽。
在米兰,有时她是一名年轻的设计师学徒,在狭窄的工作室里画着图纸,颠倒晨昏与恋人隔着大洋通电,廉价布料被大头钉松松垮垮地钉在白色塑料模特身上;有时她却已经功成名就,在时装周时主持自己品牌的系列,名字被大号铅字印上报纸和杂志,同高田贤三、川久保玲列在一起。谢幕时她最后一个出场,对闪光灯露出得体笑容。走秀过的模特们鱼贯而入,她们并肩而立,每个人都有相似长发高挑身形和凛然神情。
或许是觉得绘制图纸的工作缺乏刺激,幻想中的她拉下一个电闸,策划一场爆破。一所大厦轰然崩塌,巨大的蘑菇云自远方的荒漠中升起。为了寻求自我突破,她自卡瓦拉桥上一跃而下,面向溪流、山谷和大地,把全部命运都托付给腰间的蹦极绳;又在大堡礁尝试自由潜水,在肺里的氧气一点点抽离殆尽时,与暗蓝色的鱼群风暴不期而遇。然而没什么冒险能比得上登山途中抓住向她伸来的手,那时方知能使人面红耳赤头昏脑胀的不仅仅是高原反应而已。
厌倦了生而为人的体验,她变成一只灰文鸟,掠过初春时泛着鱼肚白的天际,感受风如何从双翅羽毛下掠过,栖息在大树的枝干上注视着自东京复活大教堂青色尖顶边缓缓坠下的落日,也曾停在游轮甲板的旗杆顶上,眺望过初生的太阳如何把昏暗的海岸线烧灼出一线连绵不断的红,甚至曾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啄下一小片月亮的碎片,那感觉像是亲吻一个被盐水浸渍过多日的柠檬。她躲过突如其来的暴雨,避过猝不及防的海啸,却逃不过某日同一双琥珀色眼眸直直撞上的惊心动魄。
她睡去,在一个草木枯死的冬日,醒来已是苍绿的盛夏。南小鸟安静地坐在桌前,手上是缝制到一半的演出服装。跟踪幻想中的另一个自己让她疲惫不堪,她揉一揉眼睛继续穿针引线,迟疑再三之后在绣着名字的标签背后用隐秘针脚缝上爱心。衣服的主人对此茫然无知,走来时用惯常口吻同她问好。她匆匆忙忙把幻想中的自己藏在身后,答话时笑意明媚手心颤抖。在所有荒诞不经的幻想里,唯一让她想起来就会甜蜜到心痛的,不过一句“我也喜欢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