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herricAcid 于 2015-1-20 13:57 编辑
【NOTICE】
*之前被说写的恋爱目的性太强,所以就想写一篇没什么目的性的纯爱故事
*首段大和和筑摩的梗同样来自横镇4那篇出自官方四格作者桃井老师之手的漫画,好喜欢那篇!(拖)
*有各种各样的雷
以上,请多指教!
大和看向那只手。
那只手手指颀长,指节内部有着不易察觉的凸起——是被彻甲弹磨出的茧子,而她手上也留有着相同的印记。
此时它正对着吸顶灯的方向,五指张开,随着光线微微变换角度。被修得极短的指甲上是新涂的甲油,色泽与曾经的稍有不同,看上去亮晶晶的。常年由手套遮挡的手背看上去比其他部分颜色稍浅,但仍是漂亮的蜜色。两人若以手掌相合,或许会发现对方的药指比自己稍长。当视线顺着那指尖一路向下,便可看到一枚银色的指环在其根部闪烁。
或许是被映射到那金属块的某束光线刺痛了眼睛,她迅速将视线从戒指上移开了。
药指与蔻丹(CP:大和武藏)
“她沉默不语,她永不再开口说话,永不宽恕,永不伸出手来,永不离开这一凝滞的现在时。一切都在等待,悬而未决。秋天的树,秋日的天空,无名的人们,全都悬而未决。”
——约翰·福尔斯《巫术师》
筑摩很少看到这样的大和,至少是最近很少看到。
要说上一次类似的状况或许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武藏正式到任之后——大和小姐那位妹妹有个每周出去和利根姐喝酒叙旧的习惯,而因为一些众所周知、却又不知为妙的理由,大和对这每周一次的酒会颇有微词。
这样的大和小姐挺有趣,筑摩每次看到便不禁会想——坐在居酒屋吧台的一角,晃着酒瓶、鼓着脸颊,一脸忧郁地说些犹犹豫豫又任性可笑的醉话。但很快地她又会开始自我埋怨起来,说自己是个过分又失职的姐姐,所以武藏才只肯叫她“大和”。
当然,这位与众不同的大和小姐自利根姐和武藏小姐听说她们二人会在自家姐妹出去举办酒会时在此喝闷酒、并将二人酒会发展至四人后,便再也寻不到踪影了。看到偏头向自己打招呼的武藏的大和迅速将身子挺直,把酒瓶推向一边,揉着微红的眼眶努力做出神态自若的模样。利根姐问她在偷笑什么,筑摩只是弯着唇角摇摇头,心中不无遗憾地想,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那样有趣的大和小姐了。
因此这一次,筑摩多少是有些讶然的。惊讶的理由之一在于她始终认为大和小姐的那一面并不希望被武藏小姐发现,可就在这庆功宴无人问津的一角,她恰好目睹了那一幕——她看到武藏笑着对大和说了句什么,起身打算离开。而大和突然毫无征兆地拉住对方,如一个饱经干旱的人发现了水源般迫切地亲吻对方的嘴唇。那个吻看上去异常笨拙、欠缺技巧,但这丝毫未破坏属于战舰大和的美感——她缠结的睫毛,柔顺的栗色长发,湿润的眼睛和因酒精微微泛红的脸颊。
筑摩下意识地向周遭看了看——显然,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角落中发生的事情。此时正值秋季作战顺利结束祝贺酒会最为微妙的阶段,气氛并不高涨,然而除了晚餐结束后就被以“成人时间开始”为由赶回宿舍休息的驱逐舰们、还有负责应对紧急情况的舰娘及不怎么擅长应付酒精的提督之外,被弥漫在空气中的甜蜜的微醺所感染,在场的舰娘都多多少少带了几分醉意。
不远处苍龙和飞龙一左一右贴着加贺,嬉笑着轮流给对方斟酒。每当加贺面无表情地将酒一饮而尽时,二航战的两位就发出一阵欢呼,加贺则十分认同般地严肃点头,“果然让人士气高涨。”就连唯一一个看起来尚还保持清醒的赤城却也微笑着、双手极有节奏感地拍打着为加贺助兴。再旁边那一桌是轻母,以及被轻母们拉去玩式神纸相扑的云龙。飞鹰连输了十局,仍不屈不挠地拉着云龙继续比试。隼鹰开始还试图以云龙是正航这点开解对方,很快地连自己也喝得烂醉如泥,反而跑去和云龙勾肩搭背起来,让飞鹰气得直拍桌。
其他几处也大抵如此,至于自己这边——筑摩垂下目光,落到已经紧靠着自己睡着了的利根身上——随后便尽量保持上半身静止不动,将视线挪回角落处那两位隐秘的主角身上。从这个角度,她难以捕捉到另一位当事人的表情,但是明显可以看到大和颤抖的身体与深陷进对方皮肤的手指,看上去就像在惧怕什么一般——秋季作战始终在镇守府待机的筑摩多少也听说过大和在第三次浑作战中数度遭受重创的事情,尽管她无法肯定是否是因为那伤痛导致了这份恐惧——而无名指的部分,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戒指。
戒指总归是个特殊的东西,从更为一般的意义上来说,它代表一种契约,是情感的羁绊甚或是爱的纽带。但对于舰娘来说,它似乎也意味着一些更实际的效果——比如突破极限、提升练度,并且可以用更低的消耗进行作战。那么,大和小姐又是哪一种呢——筑摩半眯起眼睛——大和小姐,果然对提督抱有恋慕之情……不,怎么看也不像是如此啊。
正在这时,武藏刚巧不巧地转过头来,与她的视线相遇了。她们同时怔住,最后是武藏先移开的眼——不过由于对方把眼镜架在头上,筑摩其实并不清楚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拍拍大和的肩膀说“大和,回去了”。对方的神情比她想象得更要不为所动——甚至是习以为常,仿佛刚刚被吻的是别的什么人一样。也许对方只是惯例地把这一吻当做自己姐姐的临时起意的胡闹,因为在日本人的脑海里似乎总有一种只要是醉酒时做出的事、无论怎样都会被原谅的古怪思维定式,所以作为妹妹的便宽恕了姐姐,仅此而已。
可是——想及此,筑摩歪了歪头,回忆起曾经与大和小姐一同喝酒时的光景。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大和小姐,真的喝醉了吗?
大和与武藏从摄影棚回来时,大本营刚好发布了浑作战的通告。
武藏显然受够了那种往自己脸上涂抹化妆品并要求做出各种羞耻举动的折磨行为,脸上写满了疲倦,看上去比提升练度而反复出击数百次的时候都要伤神百倍。大和则是因为经常出席这种场面工作,对于拍摄宣传海报时摆出应要求姿势和笑容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倒是武藏的状况让她有些担心——她双手背后、边走边倾身打量自己妹妹的脸,小声问道:“武藏,没事吧?”
武藏无精打采地瞥了眼大和,连头上兽耳似的那两撮头发都没什么生气似地耷拉着。
“真亏你能应付这种工作。”
“嗯,一开始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
——不过,她是战舰大和,她需要学会习惯。
如今在国内,舰娘不但是战斗的工具,更是一种象征。随着舰娘的存在逐渐公诸于世,官方也在有意识地加大她们的宣传力度——“战斗中凛然的身姿”“为世界挺身而出的少女们”,堪比法国五月风暴时期天花乱坠的标语,被安置在大街小巷的招贴画和广告牌,甚至还有关于她们私人的小癖好及私服写真的八卦刊物。宣传者们非常清楚,他们要展示给世人的不仅仅是舰娘在海上战斗的英武一面,更要宣传她们作为女性柔美可爱的部分,只有这样的反差才能引得人喜爱和同情,从而获得支持。尽管也有部分人道主义者认为“迫使”舰娘与深海栖舰战斗是反人类行为,但这并不在她操心的范畴。
在所有舰娘之中,从战舰时代就极富盛名的大和级战舰自然是人们关注的焦点。武藏到任前,大和就常常被要求去拍摄各种宣传影像——虽然这其中也不乏战斗和军演场面,但更多的是她的大幅单人写真。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最开始因为性格的缘故她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但人的适应力是极强的,没过多久她就习惯了手持彻甲弹在镜头前微笑。但她的妹妹显然在这方面的适应力比她稍逊,单纯的战斗影像还好说,逼迫武藏在镜头面前露出自然的笑容简直难于登天。
大和回忆起方才在摄影棚里发生的事情,那真可以说是一团糟:
“我的天哪,行行好——武藏小姐。我们希望您手端长崎蛋糕、尽量展现出日常可爱的一面,而不是让您摆出一副逼人试毒的凶恶表情。”在第十次拍摄中断后,和显然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武藏相对的,导演已然是一副耐心被消耗殆尽而即将面临崩溃的模样。而到刚才为止一直试图露出对方所说的“日常而可爱”的神情的武藏,听到这种不客气的指责,则开始闹起别扭:“……表情凶恶,那还真是对不住啊。”
大和为难地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转着头,半天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大概是清楚在这险恶的气氛下想要拍出什么甜美表情已经不太现实,导演便挥手给了她们几分钟休息时间。大和刚松了口气,就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武藏轻轻扯了扯。
“大和,我说……”
“嗯?如果是刚才的事,武藏不用太介意。”看到武藏似乎很消沉的样子,大和忙用好话安慰她,“如果当时我立场再坚定一点,像以往一样帮武藏把这份工作挡掉就好了呢。但是他们说无论如何也想要姐妹二人——”
“我说,这长崎蛋糕,我能先吃几块吗。”
“……”大和觉得替这个毫不可爱的妹妹操心的自己着实是个傻瓜。“我想还是不要比较好。会被导演骂得更惨哦?”
“就偷偷地,不会被发现。”
武藏不屈不挠地说着,那双眸子从一个由下至上的、难以拒绝的角度盯着她。大和失笑,觉得既然已经这么眼馋,又何必执着于她的意见。当她正打算这么回答的时候,望向对方的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似地——她将自己手中端的拍摄用蛋包饭放到一旁,随后抬起双手,为了不伤着对方小心翼翼地为武藏取下眼镜。武藏似乎不太明白此举意味着什么,一头雾水地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细细打量武藏的双眼——明明是双温柔的眸子呵,她想。比落日更温柔,比火焰燃烧更沉寂。联想到这些意向的她迅速拉起武藏的手,将对方带到导演面前,恭谨地说道:
“导演先生,大和有一个提议……”
“回来了吗。”虽然按照惯例,她们本就打算先去司令部室报告工作,但却看见秘书舰木曾已经在门口等待着她们了。“虽然工作结束就和你们说这些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就在刚才,大本营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
就在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武藏顿时眼睛一亮,而大和却因对方这过于明显的变化感到心脏一紧。木曾没有多解释,领着她们进入司令部室,随后便以还有演戏为由先一步退了出去。提督对两人说了声“辛苦了”,示意她们可以坐下,随后针对作战简要说明起来:
“之前应该也和你们打过招呼,我们近日面临新一轮中规模作战。尽管依然是多方面作战,但通过夏季作战的教训,在编制安排上我会安排尽可能稳妥并灵活的方案。还有,虽然后续情报只能通过我们实际探查去完成……不过我想对于历史上的这场战役,你们并不陌生。”
“说到底就是,”武藏从沙发上站起身,双手抱胸,“有我们的出场机会是吧。”
青年微笑颔首:“由武藏小姐担任机动部队旗舰,可以吗?”
“就该是这样。”身段高挑的银发战舰心满意足地点头,“喂,大和,抱歉,这次的旗舰位置我可要——”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大和这才意识到周围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寂静,连忙站起身,问:“对不起,武藏,刚才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武藏耸耸肩,看上去并不介意她没在听这件事。随后又关切地问,“没事吧,大和?”
“……嗯,怎么了?”
“我们有正式出击的机会了,你不开心?”
一语中的,这让大和几乎没有辩解的余地。她的妹妹总在奇怪的地方异常敏锐,却又在让人不禁抱有期待的地方异常迟钝。
不像以往得意出击时那样情绪高涨时事实。但若说这低落而错综的心情是源于对战斗的畏惧,却又不是这么回事。
反倒是在武藏直言道出她的异常时,她才真正意义上地感到恐惧。她的妹妹正为能够出击感到雀跃,而她却分明透过对方闪烁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那是曾经的、她自己的脸,光是拥有出击机会就感到自傲的自己的脸。她们曾如此相似,但不知何时开始她习惯了那些繁琐的应酬工作、习惯了为提督准备膳食,甚至习惯穿上些寻常女性穿的衣服,而和武藏的相似之处却只能通过对方的诘问来捕风捉影。
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化令她不寒而栗——当有一天她无法再为能够出击感到庆幸,当她不再因战斗热血沸腾,甚至当某一天她不再执着于联合舰队旗舰的职务,她还能够作为战舰大和、作为对方的姐妹而活吗?
仿佛是为了摆脱这种想法,她用力甩甩头:“……我没事的。”
方才始终沉默地注视着她们对话的提督终于发话了:“今天做了一天乱来的工作,也累了吧。那就先到这里,辛苦你们了,请回去好好养精蓄锐。”顿了半秒,又对正打算一道离开的大和姐妹说道:“武藏小姐,请稍微留一下,我有东西要交给您。”
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相互点点头。大和对提督说“提督您也辛苦了,那么,大和就先走一步”,最后望了一眼向办公桌走去的武藏,转身离开了司令部室。
当然——刚走出去没多会儿,她又站住脚步、轻手轻脚地返回到司令部室门前。她发誓自己,呃,绝对没有诸如偷听或窥视他人隐私的兴趣,她只是——只是有点在意罢了。
司令部室的门没有关严,或许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虽然传出诸如提督和舰娘们有超越同僚以上关系风闻的镇守府是有那么几处,但这个镇守府中却未曾听过那种不堪的消息。她看到提督将一个小盒子从办公桌里取出,郑重地递到武藏手中,“以后请多指教。”青年这样说着。武藏用修长的手指将盒盖翻开,愣了一下,随后取出其中的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
“就不劳你费心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有能够保护你的自信。”她的姐妹微笑着说,银鼠色的睫毛投下柔和的阴影。如果刚才武藏能在摄影棚露出这样的表情,或许就不需要重复工作那么多次了吧——大和脑中闪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乱想法。以及,武藏果然很适合这样的笑容。就像她适合红色一样。
大和伫立在办公桌前,安静地等候提督发落。
她想自己知道对方打算说什么——定然是针对她在面对空母水鬼的第三次浑作战中为了保护旗舰数度被重创的事情。但是这次与夏活时所抱有的愧疚之心不同,她没有为自己的判断感到丝毫的悔恨,毕竟她没有拖累这次的作战,而是出色地完成了出击任务,只差给空母水鬼最后的致命一击。若说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或许也只有高速修复和钢材而已。不过这次资源储备十分充裕,她受到的伤害也没有比其他舰娘更多。因此找她前来,一定是为了说些别的什么——她有预感,那正是她内心中隐隐害怕谈及的部分。
提督和她对峙半晌,向来彬彬有礼的青年难得露出副头痛地表情,并用食指和中指用力摁了摁额角。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放弃般地说道:“我相信您很清楚我为什么找您过来,大和小姐——您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这很难说明。她不禁想到武藏在收下戒指的那一天——同时也是进行改造的那一天。尽管对方一脸自豪地问自己的新衣服看上去如何,她却只有历史为她遗留下的那不详预感——她的妹妹换上死的装束,就如披上嫁衣——所以第一个属于她们的作战指令下达下来时,她想都没想就握住了对方的手。而对方扭头看向她,对自己的姐妹说着不要担心,“不管是怎样的攻击,都由武藏我来……”
但那恰恰是她所担心的。
“对不起,提督。我只是不想……”她闭上眼睛斟酌半晌、说道,“我不想让武藏为我受伤。”
“所以你为她受伤。”
“……”
大和又何尝不明白,自己对武藏的庇护或许根本不是出自任何崇高的目的——尽管她曾以为是的。她本以为自己若能为对方承受攻击,不管多么痛苦,至少可以弥补一些对方曾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可是如今想来,这种行为比起赎罪更像是一种报复——既是对自己的,又是对于武藏的——从而达成短暂而痛苦的自我满足。
不过尽管这么说,可当她真的替对方阻挡敌方的炮击时,脑海中似乎又没有这些复杂的思绪,仅仅是源于一种本能。毫无怨恨,毫无痛苦,光是感受到能够为对方而死这件事,就令她无所畏惧了。
“抱歉,大和小姐。”末了提督摇摇头,“虽然很想帮你,但是,我不太通晓恋爱的事情……”
“不,这不是提督的——”话说到一半,大和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语句里似乎有个格外不合群的词。她反应了良久才似乎终于回味过那个词的意思,嘴唇微启,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得笨拙地回问:“……对不起,提督,大和好像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她不知道提督因何将这种感情称之为“恋情”,负罪感与姐妹间的亲情难道不是更为恰当吗?
“那么,大和小姐又为什么执着于那求而不得的东西?你不正是认为它是你们间的阻碍吗?”她想自己那时看上去一定是一脸困惑,因此提督很快地换了个话题,他摊了摊手,“关于您想要为武藏小姐承受攻击这件事——大和小姐,请不要急着反驳——假设就如您所主张的,这是一个为保护旗舰而做出的战略决策,您真的认为现时点我会做出诸如‘让其中一艘大和级保护另一艘大和级而沉没’的决策吗?不,我可以这样告诉您,不管哪个时代都不会有的。说到这里——您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
大和无法赞同提督的说法。她的提督是个毋庸置疑的优等生,但同时也过于年轻了,许多判断都十分主观。如果真的如提督所说的,那七十年前,武藏又为什么会沉没?——关于这件事情的答案,别说是她们这年轻的提督,甚至于她或者当时的任何一个生还者恐怕都不得而知。也许知道真相的只有武藏,可没有哪个人愿意去做那个首当其中戳对方痛处的存在。而这种说法,就好像武藏的沉没和自己无关似地。
看见她虽没有反驳,却也并不赞同的样子,青年不禁苦笑:“没能说服您吗?那么请容我询问您,如果这不是一个战略决策,假使我明天把武藏小姐从旗舰的位置上撤换到别处,或者更极端一点的,您的妹妹从被造出来起就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缺陷战舰,您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这即使说,如果在战略重要性上天秤向她的方向倾斜的话,她是否还能选择保护自己的妹妹?——她是否还愿意如此选择?
“那种事,大和——”
“如果有一天,”提督站起身来,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打断她,“如果有一天爆发了任谁也难以控制局面的战争,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人们开始畏惧起作为兵器的你们,如果有一天,武藏小姐的死将成为人们的心之所向、将成为战争中必要的一环,成为大本营那边无可逆转的决策,成为整个社会的呼声——告诉我,大和小姐——您要怎么做?您会因联合舰队旗舰的大局观而坐视对方牺牲吗?还是,即使站到所有人对面,也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并不夸张,您的选择正是您现在所做的事情。如果您说您选择了大局,那么今后和空母水鬼的战斗,我将会让长门小姐或者陆奥小姐代替您进行。”
“选择权在您自己的手里,大和小姐。您究竟是哪一边的?这已经不是七十年前,而您,也早已不再是……”
“战舰大和。”也许是被对方那句“这已经不是七十年前”打动,也许仅仅是害怕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等对方讲完,她便短促有力地回应道。同时她知道此言一出,从立场来说将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请求获准出击。”
青年没有再说什么,仿佛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论般地长出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大和被提督盯得一阵窘迫,又想起对方方才关于她对武藏感情方面的荒谬理论——而她的这个要求,就像是间接认可了对方的那种说辞似的——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忙满脸通红地埋下头去,呢喃般地嘟哝道:“啊,那个,提督……对不起,提这么恬不知耻的要求……”
“不不,您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地方。”青年摇摇头,刻意用五味陈杂地语调感慨说,“我只是在想,若是哪天真要同时与两位大和级为敌……那得多么可怕呵。”
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而在笑出声音的时候,她感到心中的某个地方似乎多少变得轻快了一些。
“还真是相当长的谈话啊。”
大和走出司令部室后,发现武藏正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等她。对方没有戴眼镜,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只有头上那两撮耳朵似的毛还固执地翘在头上,构造神秘。她显然被出现在这里的武藏吓了一跳,一想到刚刚那些谈话有被对方听到的可能性,大和就不由得脸颊发烫。她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武藏听到了但凡刚才谈话中的任意一个词,她就要躲到船坞里,冬眠至下个世纪。
“……武、武藏为什么在这种时间还在这里?”
“睡不着,房间里没人陪我。”和成熟的外在不同,武藏理所当然地讲着些孩子气的话,“况且在司令部室门外偷听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专利。”
——对方显然是在讲收到戒指那时候的事。那时大和并没留到最后,并自认为自己离开得悄无声息,本以为对方应该对自己在门口一事不知情才是。她一时间无法比较究竟是当场被戳破偷听一事更羞耻,还是被听到刚才的对话更难以见人,而且她不明白为什么既然武藏只是重复了她所做的事情,吃亏的却只有她自己这一方。
“……你知道我在那里吗?”
“可别小看我。”武藏一脸得意。
但是除此以外,大和总隐约觉得武藏还有什么别的想要对她说的事情——从常理上判断,果然还是刚刚她和提督说过的内容吗?那么作为间接当事人的武藏,的确是不好开口的。她如此判断,并认定既然一切因自己而起,还不如干脆由自己这边了结:“武藏,关于刚刚的谈话呢……”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下定决心是一回事,顺利地组织语言却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迄今为止尽是些她也理不顺的思绪。她的选择也好,她对于武藏心怀的感情也好,还有……提督在今天的最后,交给自己的那枚戒指也好。
她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比如有时武藏会突然抛下工作时那种严厉的态度、弓下身,手肘撑在下巴上捉弄办公桌一侧的提督,说“过来,要姐姐陪你玩玩吗”,但是没过多久又像是玩腻这种姐弟扮演游戏似地向提督讨甜食吃,而提督对对方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每当她看到这幅光景,总想找借口离开——现在想来那时的心情也的确难用她所以为的种种感情去解释。
事到如今她收到了一个和武藏相同的戒指,竟觉得有些愧疚起来了。若说武藏真的对提督怀有那样的感情,她……
“大和,你——”她的思绪被武藏的声音打断,她有些茫然地看向面色凝重的对方,如等待行刑者的利刃般等待着对方话语的降临,“……你该不会在提督那里,说了我什么坏话吧。”
“……”这也就意味着,关于自己和提督的对话,武藏恐怕是什么也没听着的。
“怎么了,这幅表情?”武藏又问。
“没什么。”大和摇摇头,赌气般地脱口而出,“……而且才不是讲武藏的事情呢。只是今天练度刚好够了,提督就把戒指送给我了而已。”当然,说出口的瞬间她便后悔了。她当然知道提督将戒指赠予自己不意味着对方对自己抱有丝毫恋慕之心,但是一想到武藏可能产生这方面的误解,又觉得难以忍受。
“哦?”结果和她预想的有所不同,武藏只是稀松平常地祝贺道,“那真是恭喜你了。”
“……哎?”大和不知对方这“恭喜”是因何而来。
“因为大和你,好像喜欢提督来着?”
这大概是迄今为止她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说辞。她几乎是带些愠怒地转过身,睁大眼睛瞪视对方,武藏却以一脸不知她在气些什么的无辜表情回望。当然,在目睹了对方那副样子之后怒气便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亲吻那个人,好让对方明白自己说出了多么愚蠢的见解。
可是很快地她便发现自己无法做到,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提督的声音仍在脑海中徘徊——为什么执着于那种求而不得的事物,它不正是你们之间的阻碍吗——在她尚还活着的时候,在她仍未从对方身上求得那份宽恕的时候,她所能做的只有在这条界限上继续忍耐,直到被这情绪所压垮。
“大和?”武藏对于她的注视讶异地挑挑眉,“你在看什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武藏是笨蛋。”
“……”
她抛下对方走出了司令部室所在的建筑。武藏没有回答,而这大概是今天第二次她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后悔了。在沉默持续的第三秒时,她终于决定为自己先前的话道歉,尽管那着实是肺腑之言。不知为何,在武藏相关的事情上她会比平时更不擅长控制情绪——也许也没有额外控制的必要。但是还未等她开口,就听身后的武藏突然低声说道:
“……手,可以牵着吗?”
“……”
“夜路,看不太清楚。”
大和这才想起武藏是没有戴眼镜的。她本想问“既然知道看不清夜路,又为什么不戴呢”,随后突然意识到自那次拍摄以后,武藏便鲜少在出击之外的场合戴眼镜了。想到对方的变化或许是出于自己的影响,先前的不满很快便被一种隐秘的喜悦所替代了。于是她安静地牵起武藏的手,就像懵懂的孩子第一次牵起喜欢的人的手那样。武藏的食指和中指松松垮垮地勾住她的,那是对方没有被手套包裹的两根手指,温热的指腹贴着她的皮肤。
两人一路无言,行走在茫茫黑夜里。
大和没有走惯常那条通往宿舍的近路,而是稍微牵着对方绕了些远——她想武藏一定察觉了,却没有表示出丝毫抗拒,只是由她牵着。没多久她们来到码头,路灯和天空中零落的星星映亮了她们前行的道路,可她们并没有因此分离,如同早已被一层蜜糖牢牢黏在一起。行走途中大和始终没有回头,似乎觉得只要一回头夜色的魔法就会失去效用。她多希望这黑夜是无垠的。
她想起有人说幼稚和不谙世事是大和型的通病,此前大和始终认为这种特质在武藏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但如今意识到自己这些浅薄的想法,竟能够感同身受了——思及此,大和不由得轻声笑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能轻轻松松拖动这么大吨位的武藏的人,或许只有我吧。”
结果这小小的自满遭到对方惨无人道的嘲笑:“哈哈哈哈,大和你还真是时不时爱想些无聊事儿。”
“武藏真是的,我才没有——”就在她有些不甘心地打算回头反驳对方这不切实际的嘲笑时,突然觉得即将松开的二人的手被对方紧了紧。这让大和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全世界的语言和文字都融进海里,回归地球诞生、巴别塔还未倒塌的年代。她能做的只有睁大那双褐色的眸子,愕然地望向面前的人。
“握紧我……带我回到岸边去。”她的半身握着她的手,轻声祈求着。
大和想,那一定是她今生所经历过的最黑暗也最动人的夜晚——在那个声音的余韵也彻底消失的时候,星星和灯光就都隐去了。看不到指引航路的灯塔,原本水面上起伏的粼粼波光如鱼般游向海底,远方的城市吹灭了它最后的一盏灯。两人牵着手,成为彼此在黑暗中唯一的引路人。“带我回到岸边去”——大和想起对她说出这番话的武藏,既在同她索取、又在向她施舍。“带我回到岸边去”——她能吗?然而紧握着的手,其实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泫然欲泣的应允。
她知道——她刚刚才说过的,自己是唯一可以的人。
被武藏从酒会带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那大抵是冬季的第一场雨,夹杂着些触地即化的雪花,寒意从皮肤一路渗进骨子里。
她们和那夜一样,像两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般握着彼此的手。周围的风景以一种奇异的形式变化——尽管大和认为自己在会场时多少还是清醒的,但是此刻却终于有点输给那酒力了——路灯和大海是上个世纪的祖母绿色,刚被翻新修建过的镇守府变成垂死城市的残垣,雨水落下时化为糖果和炮弹,世界像一个可移动舞台般飞速旋转。
随后她看到一条陌生的石阶,隐在云朵后的所有的星光都集中在这条熠熠生辉的、通往高处的道路上。
“……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可以想见这不是一次有目的性的散步,至少在刚离开酒会时,武藏确实是打算直接回到宿舍的。
“私奔,你觉得如何?”
武藏站在比她位置稍高的两级台阶上说着,雨水打湿对方裸露的肩头和臂膀,如同为其裹上一层半透明的壳,眼睛则因那跃跃欲试的心情闪动着光辉——当人们试图向亲近的人倾诉秘密时,时常都是那副表情。说罢武藏开始加快步伐、她也跟着迈步,在这摇摇欲坠的天梯上,她们双手交握着飞快地奔跑。只是生满苔藓的道路湿滑得厉害,两人曾几次险些滑倒。
比起私奔,这倒更像离家出走——大和如此作想。如果是在平时,她可能会叫武藏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但是今天她却默认了这种行径。这和在海上全速航行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它更刺激、更艰难,身体比以往背负着舰装的自己更沉重,但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清晰。
多么痛苦、多么幸福地,她们活在这个世上。
最终她们来到了那里。从外表不难判断出那是一座小教堂,只是看上去已经废弃有些时日了,说不定是日本刚刚开国或史前建造的。形如枯槁的伞形目植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贴紧教堂四壁,朝天空的方向伸出无数只祈求原谅的手。武藏对着门喊了声“打扰了”,便自顾自地推开那扇古老的门,她们的影子被微光困在了教堂入口的地方。
两人走进去,屋顶上楼下的雨点不偏不倚敲中大和的额头,让她惊叫一声,这换来武藏的一阵大笑。大和有些丧气地用手掌擦了擦额头被水滴击中的部分。坦率来说,除了随处可见的灰尘和角落里的蜘蛛网——当然,还有那漏雨的天顶——她实在不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等到一回头,已经看不到武藏的身影了。她有些慌了神地叫了几声武藏的名字,直到对方从一个颇为隐蔽的阶梯处探出脑袋。
先前武藏是溜去了礼拜堂后面的房间,找出了一本纸页泛黄的签名簿给大和看。起初只是些普通访客的名字,后面则是些诸如“想要变成战舰”“我是第一名!”“长崎蛋糕一年份”一类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的手笔的东西。不过唯独让大和觉得欣慰的是,在她一番耐心的教导后,武藏的写字水平似乎终于有所提高。
“不过,为什么是这里?”
“挺不错吧,”武藏略显得意地说着,“这是我和岛风还有清霜一起探险发现的秘密基地。”
大和决定撤回前言,这可能意外是个不错的地方。但也许她只是倾心于“秘密”这个词,尤其是当它被从武藏的口中说出。
武藏随后转换了话题:“说起来,大和。你有注意过戒指上的字吗?”
“字……吗?”
被武藏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戒指上确实是有刻字这么一回事。只是当时她从武藏的戒指上看到的,对于字的内容却未曾留意过。她将属于自己的戒指取下,试图透过微弱的光线辨识戒指上的字迹。J to M。她的戒指上如此写着。若说“J”是提督姓氏的首字母缩写的话还可以理解,但是M的话又是——?正当她感到困惑,武藏将自己的戒指递到她的眼前,“看,我的是这个。”
她探过头,半眯起眼睛辨认着。J to Y。对方的戒指上确实是如此写着。
如果仅仅是物件的名字搞错了,那么只要交换一下便可以了。但舰娘的戒指有所不同,她们无法因交换或上面刻的字迹而改换主人。而她们的提督向来是个心细的人,大和认为他不至于搞错如此重要的事情。那么,或许理解为故意为之要更好吧。在提督将戒指交给她时,曾说她如果如此希望,那么她们总归会明白。“你们的牺牲不是为了让自己代替对方死亡,而是期盼着彼此即使在绝望中仍能够活下去。”
大和试想了一下,当她们如提督的期待那样交换了戒指,当某一天她们其中之一死去、戒指遗失在深海里,另一个人的练度将不会再提升。她们彼此的灵魂被纠集在一起,必须相互扶持着才能前行,失去另一个人意味着她们将在永远凝滞不动的时间中接受谴责。是誓言和诅咒,她忽然想起某对小说中的主人公在威尼斯隐秘的一角寻到的蛇形对戒——那爱的宝藏。
她抬眼看向自己的半身,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自己。两人似乎都期望彼此能给出一个定论。
“那么、我们……”
“嗯。”武藏点点头,“……来交换戒指吧。”
她答应着,接过武藏伸出的手。指环套进对方的药指时,她突然停止了动作,抬头望向教堂的穹顶。她不知道在碎裂的彩花玻璃后,会不会有异邦的神明见证她们的仪式。武藏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在书上还有电影上看到过——在教堂里交换戒指,这就像婚礼一样。武藏怔了怔,随后为她的联想爆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
“如何,那你要嫁给我吗?”银发的姐妹眨了眨眼睛。
“武藏,真是的……”大和埋下头,对着武藏的第二个指节稍一用力,戒指顺利地经过了最后那道坎、去往对方药指的根部。完成这个举动后她长久地握着对方的手,让两手如花苞般合拢,直到将武藏的左手完全纳入自己的掌心里。接着她将视线从她们的手上移开,注视她曾爱着的那对眼眸,调笑般故作含蓄地说道:“不过……让我考虑一下。”
“……那么,到时候,”
武藏罕有得表现出一丝踌躇,就像她偶尔向提督讨要甜食时那样压低了声音,“你还会再吻我吗?——在你醒着的时候?”
她睁大双眼,似乎是被这一问从梦中惊醒。
她当然会,永远都会——她多么想这样回答,可她知道她不能。所以两人也许都永远不会有那样的一天,可她仍会心怀企盼。事到如今她才意识到对方始终也在等待自己的这一事实,而她却仍退缩在那条线的后面,只有借助酒力才能够做出心中所想的事。也唯独在那种特殊的场合,她才能获得自己寻求的东西、避开同一个将她们惊醒的噩梦,以短暂地沉溺于恋慕带来的安宁。
武藏体贴地没有戳破,难得含蓄地质问她。但可能她们都对此无比清楚,也许她从来都没有醉过。
秋季作战步入尾声,这一次并未像夏季作战末期出现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状况,可说一切顺遂。击退空母水鬼之后,只剩下最后的侦查及扫荡收尾工作,这些将由先前作战中在镇守府待命的舰娘们完成。对于大和型来说,作战结束同时也意味着在下次大规模作战前她们将再度被迫享有一个漫长的假期。若在以往,大和或许多少会对接下来漫长的、无所事事的生活感到担忧。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作战结束后,比起考虑今后的事情,她更多的是为所有人的平安归来感到庆幸。
在作战结束时惯例的整顿检查完毕后,大和回到两人的卧室,她本想在接到接下来的正式命令前看书或给驱逐舰们做点儿柠檬汽水打发时间,却刚好看到武藏盘腿坐在床上涂指甲油,皮手套搭在对方褐色的大腿根上。
她走到武藏的床前坐下,歪头去看:“颜色好像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呢。”
“啊,陆奥极力给我推荐的这个。我是觉得区别不大。”大和坐下后武藏刚好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同时抬抬下巴,望向床头的位置。那里凌乱地摆放着几个敞着口的小瓶子,黑色蔻丹,亮甲油,卸甲水,毛刷——显然她的妹妹比看上去的更擅长这项工作,难道这也可以算作一种本能吗——随后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你觉得如何?”
大和笑起来。武藏的问话与其说是女性间彼此分享时下流行的化妆品信息,更像是在炫耀某个新拿到的玩具,尽管本人可能尚未察觉。她思考半晌,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评价了一句“很合适”,而且就连她都无法分清自己所说的合适究竟指的是戒指还是指甲油——不管说到底,这都是违心之言。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的大和暗自吃了一惊,连忙偏头去看武藏的反应——因为那孩子总有些时候异常敏锐。
但是这次武藏却像是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只是笑笑说:“哦,那就好。”
她们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时候不多,因为她总试图在同对方在一起时努力寻找话题——尽管她觉得这并不是一种健康地维系关系的状态,可她的妹妹却对此显得不以为意。武藏趁着这段功夫重新将自己的指甲检查了一遍,探出手臂去够指甲油的盖子。正在对方试图将瓶盖旋紧的时候,大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武藏困惑地瞥了她一眼,大和地嘴唇张合了一下,似乎是在衡量某个做法的可行性,旋即下定决心般地说了:
“武藏,能给我也……涂一点吗?”
“你说什么呢?这可不是普通的——”
“这个不是普通的指甲油,是涂装。我知道。”但是,她向来怀疑这个程序的必要性,更不清楚武藏为何要反复这个过程,就像做好准备随时离自己而去。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只是相比平日态度更加固执,“……给我涂一下吧,哪怕只涂一个也好。需要出击时我会洗掉的,不会耽搁作战。”
“但是大和你……”武藏看样子有些被说服,但仍紧蹙着眉头,“不适合黑——”
“没这回事!”大和抬高声音否认道。她很少用这样的语调讲话,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可是,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必须在此反驳对方。“没这回事……我想,一定会很合适的。就像……”对,就像眼前的这个人适合红色一样。
武藏没再多问,而是将手伸出来。大和怔了怔,迅速理解了对方的用意,将自己戴戒指的手搭到她的手上。
“要涂哪里?”
“那就……”大和微微思考半晌,“药指吧。”
对方点点头,显然并不认为这是什么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她看到武藏动作麻利地重新拧开瓶子,用毛刷在装指甲油的小瓶里蘸了蘸,接着托起她的手、捏住她戴着指环的药指,像要为她新添一枚戒指。毛刷在指甲的根部落定,飞快地向外一甩。对方的眼睛专注地低垂着,白色的睫羽微微颤动,像一只蝴蝶正在亲吻对方玫瑰似的眼睛。类似的过程重复了三遍,她那通向心脏的指尖被染成了血液干涸的颜色。实际上,她不确定这样是否就能带来任何改变,比如说让她的心境能同对方更接近几分——又或者,让她能够承受手上戒指的重量。
她将手撤回,道了声谢。未等武藏对此发表什么意见,门突然被岛风“啪”地从外面推开,结束了这场家家酒游戏。
“好慢!武藏好慢啊!”岛风一如既往地、心急火燎地说着,说话功夫已经又重新窜到了房门外,只把上半身探进来,“快点,提督在找你呢。”
武藏看向她,她则对武藏点点头,示意对方快些过去。于是对方将拧紧后的指甲油小瓶随手丢到那一堆瓶瓶罐罐的中间,起身准备离开。临到门口时又重新站定,扶住门框的手微微紧了紧,想起什么似地回到她的身边,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但是,大和,我无法……”
“我知道。”
她用右手紧攥住自己那染上黑色的药指,直到指甲硌痛了手心——直到武藏即将从房间离开的前一秒才颤抖着回答道。她隐约感觉到武藏从那一晚便已经决意告诉她这件事——告诉她现在所做的努力一切都是徒劳,而这,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并不是武藏逼迫着自己,正如对方告诉自己的,她的妹妹没有话语权。这是历史和她自己的选择。
“那,这样也可以吗?”武藏站在门口,用有些悲戚的眼神看着她。
“嗯,这样就好了。比起担任联合舰队的时候、比起和敌人炮击交战的时候,现在的我才更加地——”
“……是嘛。对不住啊。”
武藏离开了,而自己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从那句话出口开始,她会永远无法改变,她将再也回不到过去。然而最令人恐惧的是,她们很可能逐渐沦为平庸,却绝对无法变得普通。她不再是战舰大和,甚至不再是一个姐姐。也许如某个人曾预言过的那样,她总有一天要与这世界上的其他人为敌。但直到那一天为止,即使不被宽恕,也可以一直陪伴在对方的身边。
所以,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房门无声地关合。而她颤抖着将手抚上双颊,随后才意识到,泪水已不知在何时打湿了自己的脸。
-FIN-
【2自】
考据和后记待补完。其实写这篇文的本意就是想写后记但是……时间要赶不上啦(拖)
虽然总觉得不是很明白,但如果猜到我为什么会在里引用《巫术师》的那一段,大概就是理解整篇的意思了吧。
其实是有点好奇没有注解的话,这篇文章给人的直观感受是如何。
……以上,感谢点阅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