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話「五航戰的雙馬尾」
長門怒氣沖沖地來到我的提督室。
她是隔壁松流提督的秘書艦,卻不知為何常常來我這邊客串。
重重打開門,聲音大到我身旁的小電嚇了一跳,我也暫停書寫手中的文件,抬起頭看她。
「我都聽說了!」她的聲音失去平時的溫柔,充滿威嚴與壓迫。
緊握的拳頭、咬牙切齒的模樣,就算是在戰場也沒聽說過她曾經露出這樣的神情。
察覺自己已經怒不可遏,長門閉上雙眼深深吸口氣,為了壓抑自己的情緒而顫抖的雙拳,在我看來格外羨慕。
--真好呢,有著如此強烈的情感。
相對之下,我是如此平靜而無趣:「怎麼了嗎,長門?」
「還問怎麼了!難道妳都不生氣嗎?我都聽提督說了,那傢伙竟敢把妳傷成這樣,簡直無法原諒!」
「生氣嗎?」我看了長門一眼,繼續低頭處理文件:「還好,沒什麼特別的。」
「不需要隱瞞,我是站在妳這邊的!誠實的說出口沒關係,說妳厭惡那個傢伙,厭惡那個欺負妳的混帳!這樣的話,我……」
「冷靜點,長門。」
「開什麼玩笑!冷靜點?……明明連我家提督見了都那麼難過,我擔任秘書艦以來第一次見到她哭成那副模樣。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妳卻這麼平靜!?如果妳這樣的話,我們……!」
她的眼中,憤怒轉為不甘心。
顫抖的雙手,從無法抑止的憎惡轉為迷網。
當事人都不感到生氣的話,旁人又該用什麼理由而憤怒?我能理解長門她們的心情,那麼,這時候該配合她而裝作生氣嗎?
不對,以長門的個性說不定會做出難以挽回的事,沒有必要因為我而牽連她們。
「不需要這麼生氣,只是點皮肉傷而已,沒什麼特別嚴重的傷勢。」
「重點才不是嚴不嚴重!」
「那麼,如果我說我憎恨那個人,妳會怎麼做?他是長官,不只是我,也是妳們提督的長官。」
「長官又如何!在我長門面前也只是個脆弱沒用的傢伙!」
「妳會讓自己的提督被連累的。」我問道:「這樣也無所謂嗎?」
「我……」
長門動搖了,情感與理性之間的徬徨。
為了他人而產生的情緒,以及為了另外一個人必須保有的理智。
「很多時候,那些情緒是不必要的。就算感到憤怒也無法改變什麼,對吧?」
「妳說……不必要?」
「是的。」
「妳……」
話說一半,長門突然靜默了,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她的眼中充滿了難以理解的複雜情感。
不是愛、不是恨,即使飽含了愛恨卻不是那樣的情感。
啊啊……我曾經見過這樣的神情,在我失去雙親時,周圍的人們那時候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的--憐憫的神情。
但是……
無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我都無法理解他們露出這種神情的意義。
為了更加理解人們的情緒,我也調查過、試著體察過,卻不能理解這種純粹為了他人而產生的情感。
憐憫,為他人感到悲傷時所展現出的情緒。
我並沒有感到悲傷,一次也沒有。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們要代替我而難過呢?為什麼要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離去時,長門留下了這樣的話語--
「……我覺得妳實在沒有身為一個人該有的實感。」
♀ ♀ ♀
曾經有人說過類似的話語。
那是比長門所說得更重、更無情的言語:「這樣的妳,和死人沒兩樣。」
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我確實活著。
能自由活動身體、有著自己的思想與意志,這樣的我怎麼可能不是活著的?
只要人們希望,我也能夠笑、能哭、能生氣,我能夠做出任何人想要的情感啊!就算只是偽裝,只要你們希望的話,我也是能夠完美的做到。
我是那麼努力著,為什麼仍然不被承認?
父親用刀刃割開我的肌膚,要求我哭泣時我哭了。
母親用沾染鮮血的身軀抱著我,要我別難過時我也做出回應了。
朋友踩著我的身體,問我會不會感到生氣時,我也確實生氣了。
但是卻沒有人承認我,大家依然認為我是個異常的人,不對,不是人類,沒有人願意承認我是人類。
為什麼?
難道我的偽裝被識破了嗎?難道裝得不夠完美嗎?這樣不行,得多觀察別人才可以,為了能夠模仿得更加淋漓盡致。
「別靠近她,她是個陰沉的人。」「妳從來都沒理解過我,虧我還把妳當朋友!」「沒有感情,又全身都是白色的,這傢伙根本是鬼吧!」「幽靈欸!好可怕喔,哈哈哈!」「生氣的時候就去找她出氣吧?反正無論對她做什麼,她都不會生氣。」「妳想要成為人嗎?聽說神都是用泥土造人的唷!妳要不要把這些泥土吃下去啊?」「哈哈哈,她還真的去吃欸!這傢伙該不會是神經病吧?」「妳的母親死了,妳一定很難過吧?」「葬禮上,那個孩子一滴淚都沒流呢,是因為太難過而欲哭無淚嗎?」「空襲!是空襲!」「很不幸的,妳的父親戰死了。」「真是個……可悲的孩子。」
--無法理解。
這些人到底在笑什麼?哭什麼?生氣什麼?感概什麼?愛什麼?恨什麼?恐懼些什麼?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相同的感受?
終於有一天,我見到了與我相同的人。
他是戰場上退役的老兵,身經百戰,將許多人從棲艦的威脅中拯救,但是我無法從他的眼中看見任何情感,就像黑洞般虛無。
啊啊,這個老人和我是同類。
於是我開始接近他,聽他講了許多故事。他說他很絕望,他救了許多人,卻看過比那更多的人死亡,雙手沾滿鮮血卻仍然得不到救贖。
絕望?這是新的詞彙呢?我想要理解他所說的究竟是怎樣的情感,如果我理解了,或許就能更加了解那位老兵。
--於是我加入了海軍。
♀ ♀ ♀
「翔鶴型航空母艦2番艦,瑞鶴。」
造出了第一艘正規空母。
題外話,雖然昨天也造出了三艘輕空母,但還是第一次正規空母。
瑞鶴用手撥了一下綁著的雙馬尾,單手插著腰,一看就知道是傲嬌又任性的艦娘。
「那邊的驅逐艦,妳有看到提督嗎?」用十分不禮貌的口氣詢問著。
「我就是提督。」
「……」
「我就是提督。」
「……抱歉,我以為妳是特三型驅逐艦。」
她依然插著腰,就好像腰痛的老人家一樣:「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我是五航戰的瑞鶴,請多指教。」
意外的空母也十分可愛,有和驅逐艦不一樣的氣質。
還是該說瑞鶴可愛?尤其是那雙馬尾,感覺就像韁繩一樣,如果能騎在她身上那兩條雙馬尾大概很實用。
我走到她的身邊舉起手……
--碰不到。
連髮尾都沒碰到,這個身高差真讓人生氣。
於是我學小電那樣鼓起臉頰,嘟著嘴巴好像在生氣一樣。
就在這瞬間,我察覺了屬於我的可能性!
我將目光集中在正前方,她那赭紅色的短裙,原來這才是我的身高所該應用的所在。
「怎麼了嗎?啊……」
瑞鶴也察覺了我的視線:「這麼小就在偷看內褲,誰教壞妳的?」
偷看?
瑞鶴她太小看我了,在她碎碎念說著「真是的,一點都不天真可愛」的同時,我趁機往前接近她。
因為身高差,加上她穿著不合比例的超高靴子,我的臉正好在她的腰部以下……更正確來說是大腿之間。
於是我把臉埋進了她的裙子,嗅著她的香氣。
「還真敢……這麼做呢!」
她連忙往後退開,生氣的臉像番茄般羞紅,一手緊緊壓著自己的裙子--雖然現在壓著裙子簡直毫無意義。
那樣的表情很好,因為羞恥而感到憤怒,這樣子的我很喜歡。
「全機爆裝,準備完畢即刻離艦!」
從背後抽出箭矢,那是前端有著像是玩具飛機一樣的箭矢,讓人不知道該說幼稚還是可愛。
搭在弓上後,嘴巴仍持續碎碎念著:「目標……母港執務室的提督,給我上啊!」
就是現在!
我讓眼角擠出淚光,雙手縮在胸前,裝出怯懦的模樣。
動搖了,飛機在極度接近我的時候急上升,翻了跟斗後返回甲板。
就算羞怒至極,看到小孩子露出這種模樣也仍然無法狠下心嗎?瑞鶴,該說妳善良還是天真呢?
「我只是想要抱瑞鶴姊姊而已……」用怯然的聲音囁嚅:「但是瑞鶴姊姊太高了嘛!」
說完,還不忘讓眼角的淚水奪眶而出,在臉頰上縱橫。
現在的我已經能巧妙的做出複雜的偽裝,和以前不同。
「原來是我誤會妳了!」瑞鶴手遮著嘴巴,看起來是受到影響了。
「嗚嗚嗚……」我蹲在地上,像個孩子般哭泣。
受到軟化的她走到我身旁,彎下腰拍拍我的肩膀:「對、對不起,不要哭了啦!」
「可是、可是……嗚嗚。」
「吼啊!知道了知道了啦!我抱妳就是了!」
說著,她將我往懷中緊緊抱住。
--鏗!
我的頭撞到金屬的聲音,那是瑞鶴的護胸。撞到的瞬間,我立刻繼續哭起來。
「啊啊!對不起!我拿掉就是了……」
她解開了護胸,然後對我展開雙手:「好了,這樣可以了吧?」
中計了。
瑞鶴真是個單純的孩子,簡簡單單就相信人,輕易敞開心胸。
不過,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她。
--有現成的胸枕誰會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