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

“烈后悔认识我吗？”

在星空下的寂静中，勇音的温温润润的嗓音晕染开来了。她的语气没有一丝负面的情绪，好像在询问天气般轻松并且自然。

她没有看卯之花，好像没有期待那个回答似的。她只是看着头顶，看着将夜晚的暗蓝点缀得无比璀璨的繁星。

冷风吹过，她将手插到兜里之后浅浅地吸气。白色的哈气从口中吐出，她眯了眼，静静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感受有卯之花存在的她身边的空气。

卯之花听完那个问题之后有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沉默了片刻之后终究是侧过头看了一眼虎彻勇音。她看着那个人的星空下的侧脸。莫名地她想起过去她们在别墅一起看电影时的场景。

后悔认识这个人吗？这个问句被提出来似乎有些可笑，就好像这真的是个问题。

卯之花没有说话，她只是同对方一同朝着星空投出了视线。她的视线深邃起来，好像能看透那片星空似的。

勇音等了一会儿，确认她的确只听到了细微的风声之后轻轻笑了笑。她在沉默里找到了卯之花没有说出口的回答。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坐着了。”勇音说，她的语气好像是在期待着对方的回应，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夜晚的风携带着微微的凉意覆盖在她们身上，路灯将她们的影子同长椅融在一起。

“是啊。”

过了很久，卯之花终究是开口了。她轻轻地说，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语调，但声音较比之前温暖了许多。

勇音看着那个人的侧脸，心中全部的爱意似乎都融进了目光之中。她想起很久之前她是多么想这样光明正大地看着对方，然而那时她没有勇气，也没有身份。

她们的确是很久没这样坐着了。

听完虎彻勇音的话语之后卯之花也不禁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她们确认交往之后相处没几天事情便都压了上来，杀手的工作同其余任何事情都大不相同，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她们都深深地懂得这个道理，因此每一次准备工作都是做到万分周全。

那自然是需要时间的。

她们为了未来投身于与两个顶尖组织的博弈之中，却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放下一切，在真正轻松的氛围里一起坐着聊天。

明明当年在别墅中互相不知晓身份时就算再忙，在踏进大门的瞬间也会完全放松下来的。

“今晚星星很亮。”勇音感慨般地说，“在城市里竟然能看到这样的星空……真是难得。”

“因为刚刚下过雪吧。”卯之花说，在此刻，她们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回到了她们身为大学生住在别墅里的时代。

“也可能是因为烈在看着天空。”勇音依旧眺望着那片星空，“阴霾是可以被人驱散的。”

“这么说我还在无意间为地球的环保事业做出了贡献？”微风将卯之花的长发吹起些许，虽是玩笑的话语，但她的语气里很遗憾地没有一丝笑意。

“是啊。”勇音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她们现在真的是在讨论些有规律可循的东西。

到此，这个短暂的话题结束了，卯之花没有接下去的意思。

勇音发现这点之后，再一次开了口。这次，她将话题引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对不起。”她意识到这个冲突无法被玩笑冲淡，而且……她也的确是该给卯之花一些解释。她们该好好地谈一谈这个话题了。

语气中再不含玩笑的意味，她垂眼之后轻声说。嗓音有些低沉，吐字却是十分清晰。

“……”气氛沉了下来，卯之花没有说话。

“我不该说那种话。”勇音深吸一口气之后说，她将心中的懊悔展现了出来，错就是错，她此刻就是在求得卯之花的原谅，她不想为了面子或是其他什么将这件事含糊地搪塞过去，那种做法是她自己都无法原谅的。“我也不该做出那种决定…我从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对烈那么做。”越说下去，她的嗓音便越有些嘶哑了。

“……”卯之花依旧没有说话——准确的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静静地听着。

“……我自然希望能一直陪在烈的身边。”勇音垂眼，她在努力挖掘着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她试图将那些东西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卯之花，这是必要的坦诚。“…我是自私的。”她用有些暗哑的嗓音静静地叙述，“我能接受我离开烈……却不能接受烈离开我。我不能忍受活在没有烈的世界，但却刻意地不去想……烈也是如此。”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淡下去了，然而话语里所含的内疚却一层一层地在不停加深。

卯之花依旧静静地听着，只不过相比开始时的冷漠……内心的情绪渐渐地在她的眼眸中显现了。对方有些暗哑的嗓音落到耳中让她心底泛起一阵阵的揪痛。

“对不起。”最终，勇音说，“真的对不起。”

她诚恳地说完之后闭上了眼睛，好像在阻拦什么东西跑出来一样。她忐忑地等待着卯之花的回应。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过去。

卯之花终究是不忍让那个人等待太久，她开口了。

“我曾说过我喜欢你身上的一些特质…比如那种无私的奉献精神。”她的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疲惫，“我错了。”她简洁明了地说，“你永远不明白什么叫珍惜，你永远不知道你对别人来说多重要……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说到这里，卯之花终于侧过了头，她直视着虎彻勇音清澈的眼眸。“就算你现在说你理解了，就算你现在道歉，我还是相信你不会理解。”

“……我……”勇音语塞了。

“我以为你会为了我而珍惜自己。”卯之花的语气里透着失望——没有责怪也没有怨气，有的仅仅是单纯到令勇音不知所措的失望——她说，“事实证明，我又错了。”她视线深邃地看着前方，看被路灯染成了淡淡的暖黄的地面。

“……对不起。”勇音觉得她似乎说不出别的话了，在这个时候……在卯之花的失望面前，她觉得语言是如此无力，“……烈不要失望。”她决定将心底的想法袒露出来，“不要失望，拜托了。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太在意烈……”

“我也只是太在意你。”卯之花接过对方的话语说，虎彻勇音所说的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铅块般砸进她心里。

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她们又迎来了一阵沉默。

又是一阵微凉的夜风拂过，两人看着旁侧的枯树枝在这夜幕里颤抖。长发拂起些许，银色的短发也侧向了一旁，她们没有理会那些。

“无力贫穷还是疾病，战争还是灾难，我发誓支持你，保护你，同甘共苦，至死不渝。”

勇音突然这样开口，在此刻，在同样璀璨的星空下重复了她们的誓言。

轻轻软软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了卯之花的心里，连最细微的情感波动都没有消散在风中——半点都没有。

卯之花侧过头，她们隔着长椅中间的那一段小小的距离再一次对视了。

“我再发一次誓，拜托你……相信我。”

勇音丝毫没有回避地看着那个人，她用眼神传递了她的爱。

卯之花想说些什么，但到了最终，她的话语也同样融入到眼神之中了。

勇音从对方的眼里得到了答案，如得到许可般，她站起身之后走到卯之花的身旁，紧紧挨着对方坐下，完成了这个从一开始就该如此的举动。

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地拥住了卯之花，她轻轻抚上那黑发，示意卯之花靠在她的肩膀。

意识到卯之花没有反抗这个动作之后，她垂眼，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她深呼吸之后不停地抚摸对方的背部，抚摸那黑发，她手背的输液贴还没有撕掉。

“我从不后悔认识勇音……”卯之花也抬手抱住了对方，她在对方的耳边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了对方最开始时提出的答案。

勇音听完之后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但最终她还是笑了。

“I sang a lullaby…By the waterside and knew……”她在对方耳边轻轻地唱出温柔的音符，“If you were here……”

这还是虎彻勇音第一次唱歌……那些音符如此轻松，如此柔和，卯之花听到之后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起身，对上的是对方温柔的视线，以及那个看了千百遍也觉得异常好看不会有丝毫厌腻的感觉的笑容。

“I'd sing to you……”勇音也起身些许，她笑着吻了一下卯之花。

“勇音唱歌很好听。”卯之花最终也笑了，她说。

“如果烈喜欢从今以后每一天都唱给烈听。”气氛终于柔和了下来，勇音在对方耳边温柔地呢喃，“不过物以稀为贵……如果每天都唱，说不定哪天烈就会听出我唱歌其实是跑调的。”

卯之花听完轻笑，她回吻了一下虎彻勇音。

僵持的令人不安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她们又和之前一样。

“我想我们有必要再发一次誓。”勇音看着卯之花，她说，“或者说……我有必要发誓。”

“什么？”卯之花没明白对方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会再做出和之前类似的事情，我会陪你到最后。”勇音凝视着卯之花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发誓。”

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她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肯定……她将那句誓言记在了心里。

想起之前曾说过的话，卯之花发现自己又错了。

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人……深深地。

“我爱你。”卯之花给出了答案，她轻声说。

“我也是。”勇音笑得更轻松了，她温柔地抬手抚摸卯之花的背部。

“竟然这样就下来。”直至这时卯之花才将一开始就想说的话语道出，她心疼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应该还在发烧吧？”

“已经不烧了，不然我怎么敢吻你。”勇音认真地说。

“那也该好好休息。”卯之花看了一眼对方受伤的手臂，之后又看了一眼对方另一只手手背上的输液贴。

“天气这么好，不出来赏景太可惜了。”勇音说，“何况烈还在这。”

“油嘴滑舌。”卯之花微笑摇摇头。

“烈等一下没有安排吧？”勇音问。

“原本的安排是冷战，不过现在没有了。”卯之花也开始打趣。

“万幸。”勇音笑着说，好像真的感到万分庆幸。

“怎么问这个？”

“我们去看电影吧。”勇音轻声但却异常认真地回答，“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

“但在这种时候——”卯之花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就像开口回绝。

“烈慎重回答。”勇音耍赖般地直接指出，“隔了好几个月，我现在是诚心地在邀请烈呢。”

“但——”卯之花想说这个时期太危险，她们还在被搜寻。

“请相信我们拥有全世界顶端的反侦察能力。”勇音显然知道对方想以什么理由拒绝，她锲而不舍地说。

“……”话被打断了两次，卯之花停了下来，她开始微笑审视虎彻勇音。

“……陪……陪我去看电影嘛……”勇音立刻换了语气。

她们对视了很久，期间虎彻勇音不停地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发起攻击。

星空依旧璀璨，路灯依旧暖黄。

卯之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二十分钟后，查房的护士整个人呆在门口。

“……”

屋内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

“……”

三人面面相窥许久，护士终于颤抖开口。

“你们……当我……傻……吧……”护士嘴角抽搐地说。

躺在床上胳膊上卷着一堆卫生纸的千雪美枫和一旁假装陪护试图遮挡护士视线的虎彻清音对视一眼。

完了……

露馅了……

她们用眼神绝望地交流要不要给卯之花烈和虎彻勇音打个电话让她们回来搞定这个护士。

“‘一切让我幸免于你的努力都是徒劳’！”街角，勇音凑近卯之花耍赖似的笑着重复之前所观看的影片中的台词，“徒劳…徒劳…徒劳……！”

“根本就没人劳过。”卯之花淡淡地微笑着回应。

“……”

这句台词一下就被破解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