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妮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她脑袋里一直循环绘里刚才那失态的画面,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妮可突然很懊恼,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强迫别人撕开伤口的笨蛋。
还真是笨蛋呐,我和希。
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绚濑绘里竟然喜欢东条希。两个女生。喜欢。
妮可虽然不是没有见过两个女生在一起的场景,她对这种感情也不抱反感,但一旦关系到了她的好友,另一方还是学校里受人尊敬的学生会长,妮可就觉得接受不能。
我该告诉希吗?还是让希一直误会下去?
妮可犹豫着,前几天希给她分析绘里喜欢那个男生的证据时,她不得不信,因为当时她心里只有那一个选项,而如今冒出了个她们俩都没考虑过的答案,妮可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一想到绘里看她时那令人心碎的眼神,眼泪无声的从眼眶滑落,绘里努力摆出一个轻松、安定的笑容,说。
“别告诉希好吗?求你了。”
不是麻烦了不是拜托了,而是求你了。
妮可无法想象绘里对希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也无法理解她绚濑绘里是怎样对希这么个盲女子产生了这种超乎朋友的感情。
不知不觉,妮可已经走到希家门口了。
告诉希会怎样呢?她会接受吗?如果不接受的话她跟绘里还能做回好朋友吗?绘里对她那么重要以希的性格很有可能是不得不接受,她怕失去,但那样的话希会快乐吗?会幸福吗?好吧,再退一步,即使希很愉快的接受了,她们两人就能顺利在一起吗?同学、朋友、家人能够接受吗?况且绘里即是学生会长又是校园偶像,一旦被人发现这份感情,不仅是 μ's, 她付出的代价,都将不可估量。
妮可考虑了几百种情况,但没一种能说服她告诉希。
还是算了吧。
举在半空准备敲门的手还是放了下来,妮可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
“希、希?!怎么是你??”妮可被吓了一跳,“你是要去哪吗?”
“嗯?妮可亲?”希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她平日的笑。“真是巧呀,咱正准备去找你呢。”
“绘里亲的伤,好些了吗?”妮可还是进了希家门,两人坐在桌子前,妮可有些不自在。
“嗯、嗯!好多了,有宇宙第一超级偶像妮可去看她,她当然会好得快啦,啊哈哈哈……”
妮可的语气太勉强,希一下子就识破了她的不安与慌张。
“她不好吗?”有些激动,希倾身问妮可,差点打翻面前的茶杯。
妮可有些不解的盯着希那慌乱的表情,那与平日她见过的希不同。有没有可能希是喜欢绘里的呢?不不不,希什么都不懂,她哪知道什么喜不喜欢,但为什么总觉得她对绘里的态度跟她对妮可的不一样呢?
妮可觉得头都快爆掉了,她真后悔跑回去问绘里,要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随意敷衍了几句,妮可就借口要回去做饭告辞了,她想再好好考虑下,观察下希,再做决定吧。
只剩下希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中间,她无法控制的乱想。
她伤到底有没有好一点?
她为什么不给咱打电话?
她会不会认为是咱夺走了她喜欢的人?
她是不是嫌咱太麻烦了老是需要她照顾?
她是不是讨厌咱了?
她是不是不想见咱了?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在希还未来得及察觉时,豆大的泪珠已经滴落在手背上,希多久没哭过了?自从她独自一人生活后,不管遇到再大的困难,她总是能一个人挺过去,脸上永远带着温柔的笑,那双历经苦难但仍不失笑意的眼睛仿佛永远没有泪水,这也是为什么认识她的人都很尊敬她的原因,而不是同情。
咱想念绘里亲给咱做饭的日子了……
绘里亲有多久没给咱读书了呢?好像自从那日之后希就没有心情再碰书了。
手上绘里肌肤的触感还没忘,脑海里一点点浮现出绘里的模样,她笑的样子,她害羞的样子,她认真的样子,她满脸宠溺的样子,希觉得她好像看到了绘里,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完整的看见一个人的模样,即使只是脑海中的想象,但希确信,那就是绘里,别人看不到的绘里,单属于她的绘里。
如果绘里喜欢上别人,那绘里还是属于她的吗?
希很烦,她从未想过如此复杂的问题。她读过的每一本书里都没出现过这么复杂的问题。
她想烦了,干脆拿起导盲杖,起身去绘里家找她问个明白。
出门后希才发现天气有多恶劣,风肆虐的吹着,窜进她脖子里,希匆忙出来,又没关注天气预报,并没有穿很多,而她一心想见绘里,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再回去趟了。
艰难又缓慢的走着,风如针扎在脸上,灌进衣服里,希感觉自己全身都被一层冰包裹了一样。走了还未一半的路程,旁边行人的脚步声加快了,伴着几点雨滴打在脸上,希才发觉,下雨了。
一向不记得带伞的希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这小巷中又没有车,行人加快的脚步已经开始起跑了,虽说才初入冬,但气温已骤降,雨势很快变大了,夹带着雪粒,希握着导盲杖的手已经失去知觉了,狂风卷着雨雪扑在希身上,单薄的身子不住的发抖,雨水流进了鞋子,包裹住前行的脚步,不停的吞噬着希的知觉,直到她再也走不动了,忍不住蹲下来抱住身子。
好冷。
突然,一个人跑过,像是急着去什么地方,跑的飞快,一下子绊倒了蹲在地上的希,那人踉跄了几步,他回头一看希只是个盲人,便不担心会被纠缠,丢下一句抱歉,又低着头跑远了。混乱之中,还把希的导盲杖不知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希的背被他膝盖顶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整个人都趴在了积水中,背部隐隐作痛,四周都没有东西让她可以依靠,只有黑暗,极大的恐慌笼罩住希。
她又回想起小时候被哪几个不良欺负,也是像这样,被踹倒在地上,那几个小混混拿刀抵着她的脸,逼她把午饭钱交出来。
害怕,恐惧,惊慌,委屈,这些被埋藏在心底的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又涌上心头。
幼小的心灵从那时起便在寻找一切可以依靠的东西,导盲杖,书,塔罗牌,但绝不依靠人,连同学、父母都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和那些没有生命但绝不会有怨言的物品。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不安,她不介意别人的进入,但她拒绝走出。
而绘里的出现,照亮了她的世界,绘里为她做饭,为她读书,跟她聊天,陪她散步,还带她认识了那么优秀的六个人。
每餐的肉类菜,每晚的晚安call,每次的牵手,每回的拥抱,少了哪一个,都会让希感觉不安。
希知道,她已经深深依赖上绚濑绘里了。
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希在地上摸了一圈都没找到导盲杖,她仔细回忆摔下前的方向,慢慢往墙边挪,直到手臂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水泥墙,希背靠在上面依然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稍稍松了口气。
浑身都湿漉漉的,风一吹,整个人都忍不住打颤。希抱住双膝,缩成小小的一团。
巷子里已经看不到人了,偶尔有一个匆匆跑过的,都低着头没有发现希。
不行了。
明天的头条大概会有,花季少女冻死街头的新闻吧。
忍不住自嘲,但希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脸被冻僵了似的。
我会死吗?
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冰冷的脸上什么都感觉不到。
死前……咱还想见一个人呢……
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快捷拨号,有些吃力的把手机抬到耳边。
手机荧幕闪着微弱的光,仿佛那就是希生的希望。
等了似乎有一个世纪,希觉得手都举得酸痛了,如快要裂开的冰雕。
是神明大人在惩罚我吗?
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你了吗?
还是说……你不肯见我?
你真的……丢下我了吗?
“喂?”就在希快要放弃的那一刻,电话通了。
听到那人熟悉又温暖的声音,希长呼一口气,露出安心的浅笑,忍耐多时了的温热的液体划过冻僵了的脸庞,融化了心中的冰块,释放出了所有情绪。那是她在书上见过千百回,但还是头一次自己亲身体会到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