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懒十七 于 2015-2-3 21:26 编辑
3、夜色
中原气候与草原截然不同,早晚的温差也没有草原那么夸张。从北方一路过来,看见草原山丘变成阡陌交通的村庄,貉秋山莫名想起母亲曾说过的沧海桑田。看着远方,她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希望。
在望见遥远城池的时候,貉秋山和马夫、侍女三人都下了马车,在城外的村子里先问了问情况。
干国以商立国,因各处商人来往交通,从不宵禁。就连通关都管得相对松懈,只是携带货物者查得比较严格。三人商量之后,认为草原人比较中原人肤色口音容易惹人注意,决定先用马车换了衣物和干粮,晚一点趁着天快黑的时候再进城。只是中原人的衣服让草原人穿来总觉得别扭,貉秋山几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在进城之前,貉秋山并未招呼小阿九跟随,而是放它自由活动。
近百年来已经没有大规模的战争爆发,干、越两国又是同盟,虽然偶尔有君王对富贵满门的越国动了心思,也要看在干国兵强马壮的份上忍下贪念。越国以商贸为主,通关也容易,貉秋山沿途打了几只猎物堆在马车上借口进城换取米粮,就这么轻轻松松混了进去。
中原气象和草原自然是不同的,且不说一早就望见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城墙犹如巨大怪兽般高耸平原上,城内也井然有序,来往的人穿着都是轻便的棉布衣裳,连街边买菜的大娘都生得白白净净。
貉秋山一行人自然有些引人注目,虽一早就在城外农家用猎物交易了中原人的衣服换上。然而肤色是遮掩不了的,就算在部落里一向被认为是最白的貉秋山在这中原人的地方也实在黑得可以。
而且中原女子多是装束不便行动,步法拘束,于是貉秋山换了一身男装穿着。只她虽然生得黑些,五官却相较男子又秀气许多,加上腰间挂着箭壶肩上背着弓, 看上去倒是英气勃勃,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少女,虽然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但被人用这样异样眼神注视久了,貉秋山回头看侍女,“我们脸上不干净?”
久未还家,侍女的态度还算平静,“我们肤色不一样。”
再看马夫,倒也神情无碍。
只是貉秋山有些害羞,她想了想,转到小巷里,从包袱里拿出围巾包住头脸。
虽然这打扮更古怪,但如之前那般遮遮掩掩略带挑刺的目光不同,这回几乎都是好奇心满满的眼神了。
天色渐晚,处处点上了灯,站在街尾遥望街头,彼方银河迢迢。
草原火种珍贵,不像中原人这么舍得浪费。貉秋山看了一眼最懂中原风俗的侍女,侍女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低声解释道:“这是盂兰灯会,此日城中的人家多半会出来游玩。”
“盂兰灯会?做什么的?”
貉秋山睁大双眼,看着来往多戴面具的人群,那面具画得古怪,图案如鬼似魔,侍女说那是为了使过路的鬼怪认不清人。此时她们已经走到桥上,流经全城的水上也多飘着红花,花心一点光,在暗沉沉的水面上轻轻摇曳。
“传说今日鬼门关开,先人灵魂会回来寻找自己的子孙,但在人间呆得太久就会忘记归路,这盏灯就是引导先人归去的。”
在草原,若有人去世,则会抬上山里一处高大的石台,任由过往鹰隼食用。之后收拾剩余骨骼时,若有完整的部分,则会被当成先辈赐予的幸运符佩戴在身边。
貉秋山脖颈上挂着的狼髀石旁还系着两根小指骨,分别来自父亲和母亲。这还是夷漠亲自洗净,特地送来给自己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直等到现在才逃走。
侍女去买了几个面具回来,“围巾裹着太热,换成这个吧。”
这面具涂得漆黑,只有挖出的双眼眼眶染了会发光的绿色。侍女选了一个红发白脸的,马夫戴着一个灰不溜丢头顶有角的。
貉秋山戴上面具,顿觉轻松不少。此时她望着满街各色人种,还有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红毛鬼和昆仑奴,一个比中原人要白,一个比草原人还黑。这会儿入夜了,大家都是奇装异服,他们三人也不显得特别,走了一段路几个人就放松下来。
“这就是母亲的故乡?”
“嗯。”侍女十来岁就跟着小姐离开了南方,如今年逾三十才返回故乡,此时触景伤情,声音都有些嘶哑。
貉秋山点头,眼里也映了灯光,露出些欢喜,“我喜欢母亲的故乡。”
“放孔明灯了!”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喊,忽然混乱起来。
貉秋山站得很稳,一伸手拉着侍女避开了最拥挤的地方,四周吵得一塌糊涂,于是不得不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本城大户何家,今夜会放孔明灯以纪念先人。他家的孔明灯做得最大最好,而且允许百姓在四壁上写祝愿词。”
这声音清亮动听,却不是侍女的。
貉秋山顺着拉住的手抬眼望去,红发白脸的面具后面,是一双灵动之极的双眼。
此时那双眼里有些许怒气,“我答了你问题,可以放开了我吧?”
中原人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习俗,什么什么不亲的。貉秋山松开手退了半步,“对不起。”
“不要紧。”
那姑娘正要往前,却被人群又推了回来,貉秋山再度牵住她。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吧。”
只是才跨出一步,貉秋山就挠了挠头,“对不起,应该往哪里走?”
面具后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笑声很轻,却仿佛往河面上丢下一粒石子,翻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虽然被笑话了,貉秋山倒很大方,“我今日刚到此处,确实不认识路。”
那双眼睛微微一抬,盯着貉秋山看了一会儿,“摘了面具。”
“嗯?”
貉秋山有点不明白。
姑娘说话的语调总带着些微笑意,“面具后面的人又不是同一个人,我要带路,也得看清楚你长什么样,才好将来找你要报答啊。”
貉秋山眨眼,难道不是自己带着对方出去吗?不过指个路,就要报答?她摇头,难怪干国是以商贸立国呢,虽然一个中原人都这么懂交易。
她摘下面具,“我不是中原人,没有钱给你。”
对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捂嘴偷笑,又伸出手来摸她的脸。
草原人举动随意向来亲昵,貉秋山倒也不觉得奇怪,“嗯?”
对方的手已经滑到她脖颈处,摸着那颗狼髀石,又看见那两根小指,双眼一眨,“这是什么?”
“狼髀石。”
姑娘白她一眼,“我知道。我问的是这两根骨头?”
貉秋山也伸手去摸,无意和那姑娘搭到手,又被白了一眼。
“哦,这是我父亲和我的母亲。”
姑娘一惊一喜,“人骨头?”
貉秋山点头,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啊我忘了你们中原习俗不是这样……”
姑娘的手指顺势往貉秋山下巴上一勾,哼了一声。
“前面带路去。”
和相处过的草原人那粗糙的肌肤不同,对方手指过处一片滑腻,甚至有莫名香气传至鼻间,貉秋山一愣,任由对方重新牵住自己,听从指挥往左往右一路走了出去。
“本城呢,最热闹就是这条街了,所以不走这条街的话,就没什么关系。”
姑娘松开貉秋山的手,轻抬下巴,似乎轻哼了一声,“好啦,人也送到了,再见。”
“等……”
貉秋山才开口,就听到侍女的呼声,“小姐!”
貉秋山转头,侍女和马夫正在站在街尾挨个看人,正巧貉秋山没戴着面具,一眼被瞧见了。
此时再去看那姑娘,人已经走得远了。重重的人影之中,再寻不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貉秋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她叹了口气,却不知为什么要叹气。
她看向侍女,“我们先去找母亲的族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