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孟德尔の豌豆 于 2015-2-18 17:34 编辑
暖冬的最后一场雪
今年冬天是个暖冬,岩手的二月比往年温暖不少,正在整理衣物的塞听着电视里的气象播报“今晚降温,明日降雪概率为79%”,将刚放进衣柜的大衣拿了出来。
次日清晨,当塞在车站看见搓着手的胡桃时,非常庆幸昨晚看了天气预报。
“明明是个暖冬,忽然这么冷。”胡桃不停向两只手轮流哈气。
“胡桃要注意看天气预报啊,春天来之前还是不要穿太少,时不时寒潮会来,突然降温小心感冒。”
“塞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老奶奶一样唠叨啊,明明还只是个国中少女。”
“很快就要升入高中了,虽然我觉得我考不上千代高中啦。”
“妈妈让我去试试,怎么可能考得上,之前的公立高中考试我也没能通过。”
“是啊,毕竟是岩手县最好的私立高中,据说今年参试人数和录取人数比是八比一”脱下左手手套递给胡桃,把左手插进大衣口袋,“我本身也不想来,父亲非给我报了名。”
“反正考不上就去宫守女子,那里也很不错不是吗?”戴上粉色绣着小熊图案的手套,胡桃笑了起来,“塞虽然唠叨得像个老奶奶,却相当细心温柔又有少女心呢。”
“胡桃又在乱说什么啦……”
到达千代高中后塞和胡桃告别,去了各自的考场。由于报考人数众多,每个教室都排满了座位,使得每两张桌子都并在一起,形成有同桌的格局。第一列倒数第二排,塞找到了桌角贴着自己名字和考号的座位。座位靠墙,左边的座位上一位白发少女趴在桌上,一副没干劲的样子,听见有人走近的声响,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偏头瞥了一眼,向前挪了挪椅子,接着继续低下头趴在桌上。来考千代的真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塞坐下后暗想。约莫二十分钟后,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老奶奶走进教室,开始分发试卷,铃响,考试开始。
上午考完数学和英语,下午开始考国语。不愧是岩手县排名第一的千代,塞看着试卷暗想,入学试题比平时的练习难上好多。塞苦恼地看着手中的填空,“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及获奖作品”,怎么也想不出来。
正当塞冥思苦想时,感受到左臂微沉,抬头就看见白发少女右手搭在自己左手臂上。
“请问有多余的笔吗?”白发少女轻声问。
递过水笔,塞继续低头答题,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谢谢”。
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到底是谁?依稀有些印象,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有阅读部分读毕也完全一头雾水,根本无从下笔。
算了,先写作吧,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大概是怎么都想不出了。
作文行进到结尾处时,又感到左臂一沉,微恼对方打断了自己的写作,塞抬起了头。
“请问,橡皮,有吗?”
天哪,这人难道不会自己准备备用文具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塞还是递给白发少女橡皮,继续写作。
不久,耳边传来细微的纸张撕裂声,塞没有抬头,但很清楚那一定是左边那个白发少女发出的声响。
又是做什么?真是个爱折腾的怪人,还以为是个安静的人呢。
塞摇摇头,把杂念从脑中排除,专心投入进写作中去。
塞作文完篇时,白发少女趴在桌上,将橡皮和水笔推向塞一边。
接过橡皮和水笔,塞决定继续思考阅读。而白发少女则偏过头,视线聚集在塞身上。
她这是答完了?为什么不交卷而是看着我啊,想看我答案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心烦意乱的塞抬头准备深呼吸调整一下思绪,目光掠过眼前那支笔——笔帽盖在笔尾上,似乎还有什么在里面。
拔下笔帽,取出里面的东西,塞发现那是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塞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发少女,这是两人目光的第一次交汇。冬季的阳光洒在白发少女有些慵懒的脸上,塞一瞬觉得有些恍惚。
“给你的,谢谢。”从早上起一直面无表情的白发少女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说完,白发少女收起桌上的文具,拿起试卷走向了讲台。
这…这是什么?
塞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捏着纸条的左手忍不住收紧了。
不会是来问答案的,她已经离开了,那么,到底是什么?
目光偏转,看到监考正在最后一列巡视。
用拇指在桌下哆嗦着拉开一点纸条,目光迅速瞟向纸条又马上恢复朝向试卷。
只看到前面几个字,
“川端…”
是…答案?
塞忽然觉得脸开始发烧。
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整张脸都红了。两颊热得发烫,耳朵都热了起来。头向下缩了缩,塞把半张脸埋在衣领里,让衣领挡住自己发烫的脸。
她这是给我答案吗?因为我借了她笔和橡皮?
那之前不答完马上交卷是因为担心我不知道笔帽里有纸条?
误会她了呢…
不不…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如果看的话,这是作弊吧…
但是,这是她给我的纸条,就是为了帮助我吧,不看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就算看了我也考不上千代的吧,上午考完我就觉得没希望了…
不,这不是考不考得上的问题…
塞敢打赌,自小学起,从来没有哪次考试能让她这么纠结。
正在塞纠结时,监考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塞迅速把半展开的纸条塞进了衣袖。
脑内一片混沌。
心跳得好快,连咽喉处都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了。
等监考走到第一排,塞才轻轻把袖管中的纸条抽出。
一片混沌的思绪使得塞的动作先一步于思考,悄悄将纸条展开,清秀的字迹映入眼中。
“川端康成 雪国 千只鹤 古都”
塞莫名有种感动得想哭的冲动。
失神地将答案写到答卷上,剧烈的心跳依旧没有放缓。
等到脸上热度褪去,心跳渐渐平缓,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塞此刻心情非常复杂。
与其说是由于理智与情感的斗争而造成的,不如说是因为那个少女。
一头看上去乱糟糟却似乎很柔软的白发和一副一成不变的懒散表情,这就是塞对少女的全部印象。
她的形象和那句“谢谢”在塞头脑中挥之不去,让塞无法安心。
啊…算了,反正本来自己就没抱多大期望,如果考上,倒能算得上是奇迹。
考完后顺便去她桌角看一眼她叫什么吧。
这么想着,塞把纸条在手心卷回原样,放进大衣口袋。
就这样,塞在混沌的思绪中迎来了铃声,临走前默默记下了邻座桌角上的那个名字:
小濑川白望。
出了考场塞很快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招手的胡桃,塞迎上前:“回去吧?”
“拿到英语卷子就知道没戏了,唉…塞怎么样?”
想把刚刚发生的事说给胡桃听,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嗯……差不多…”
虽然很感动,但…这是作弊吧…
这样的事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去吧。
就算是对胡桃……
……
曾经在小学无人的教室里打破了老师的瓷水杯,害怕的自己只把这事告诉了胡桃。
曾经在国中二年级放学后被人约到天台告白,拒绝后只把这事告诉了胡桃。
……
因为是幼驯染,所以胡桃是可以倾诉一切好友。
所以并不是不好意思说,只是不愿说而已。
就像……
……就像希望这只是自己和那个白发少女间的秘密一样。
明明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让自己这么在意。
在走往车站的路上塞这么想。
身边的胡桃则在说着在千代的见闻。
“坐在我前面的是个高个子,完全把视线挡住了,根本看不见前面的黑板。”到达车站时,胡桃已经说了一路。
“这么高?男生吗?”
“是个长发的女孩子,考完英语站起来,我平视差不多到她肚脐。”
“天哪,将近两米了,也是很少见呢。”
“我身边的是个外国人哦,一个金发的女孩子,她英语很快就做完交卷了,数学也做的飞快,但似乎比我还国语苦手。”
“因为是外国人嘛,理所当然的吧。”
“塞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吗?”
有趣的人…?
……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有着一头白发的女孩子,她问我借了橡皮,借了笔…
…还把纸条塞进笔帽,给了我国语的答案……
她叫……
她叫什么来着?
似乎是姓…濑…川……
…川濑?
不,不对,不是川濑。
名字呢?
完全…不记得了……
只记得川端康成获得了196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明明当时有好好记下来的。
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塞?塞?在想什么呢?”
直到胡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塞才恍然回过神:“啊啊…没…没什么,只不过想起了我…那个教室的监考,是个戴单镜片眼镜的老奶奶,现在单镜片的眼镜很少见了吧。”
“唔,是很少见了。”
觉得有什么落到自己睫毛上,塞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天空,纷纷扬扬的雪片轻缓地从灰色的苍穹飘落。
“下雪了啊,明明刚才还有太阳…”
“今年是个暖冬呢,说不定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吧。”胡桃对着右手哈着热气,“塞,回去之后要来我家玩吗?”
“好啊。”
塞最终还是没有通过千代高中的入学考试。
塞得知这个消息时一点也不惊讶,告诉胡桃后得知胡桃也没有考上。
看来注定是要上宫守女子了,接下来三年和胡桃还会是校友呢。
挂上电话,塞这么想着。
但还是忘不掉那个少女的身影。
每每看到压在书桌玻璃板下的那张纸条,塞就会想起她的一头白发和最后的那个微笑。
打开电脑,登上千代私立高中的主页,点入录取名单,一个一个地细细寻找。
意料之中的,塞没有找到川濑同学。
八比一的录取比例,她被录取的可能性也很小吧。
何况川濑并不是她的名字。
所以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徒劳的事情啊。
房前散落的瓦片下的残雪现在也已消失,就像那个少女,除了她如雪的一头白发和冬日阳光般慵懒却温暖的微笑,其他印象都随着今冬的最后一场雪的消融,从塞的心里消失无踪。
塞打开窗,四月初,窗外的樱花开始绽放。落下的樱瓣被早春略带凉意的风卷起,吹入屋内,落在压着纸条的玻璃板上。
川端康成 雪国 千只鹤 古都
明天就是新学期的开始,我进入宫守女子学院的第一天。
会不会再见到她呢?在宫守女子学院。
不可能的吧。
边听着电视台气象播报边整理衣物的塞如是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