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雪 于 2015-3-1 11:23 编辑

其一、神川市

2028年一月下旬，神川市蔓區和市中心區之間，中國國家隊訓練中心。

今年是個冷冬，天氣又壞，一月份的神川市天空天天搓棉扯絮，路邊積了半尺厚的雪。但深冬嚴寒無損中國國家隊的冬訓士氣，還有照樣早上六點半起床晨跑者，完全不畏零下五度的寒流低溫。

不過晨跑便不是郭唯做得到的事，她寧可睡晚一點，在晚上再跑。而且她也不會像其他隊友那樣冒雨冒雪去跑，那樣相當危險，還可能著涼生病，身為職業球手，她不會冒那個險，如果真要練習體能，儘可以在健身室用跑步機。

郭唯看著宿舍房間窗外的雪景，嘆了口氣。

終於來到這個地方。如果問她感受如何，她也實在答不上個所以然來。

今年素玉領隊把自己帶來國家隊，向所有隊友逐一介紹自己，讓自己快速融入隊伍中。

素玉領隊的左腕舊傷開始惡化，她也說今年是她的最後一年。不過一上訓練場，她便好像沒事似的，每一個動作都全力以赴，彷彿那訓練課是CVL的最後決賽一般。

那種專注力、那種態度，第一次看到，還真嚇了一跳。

細心看看，國家隊的隊友或多或少都有傷，而且訓練的拼命程度，那種把身心都推到極限的程度，也完全不是CVL的球手可比，令人大開眼界。

不過細心想想，這大概才是她們是國家隊隊員的原因吧。

CVL是一個職場，大家都以能長久地打球賺錢為主，提升水平固然重要，但也不及避免受傷、疲勞那麼重要，挑戰極限這樣的想法並非主流。像Dreams那樣有明確夢想和目標的球隊並不多見。

但在國家隊，這種想法是行不通的。那是世界頂級的球壇，是最高的榮譽所在。為了夢想，為了冠軍的榮光，自然要把身心都鍛錬好，推到頂極的高峰，這中間絕對沒有留力的空間。

郭唯自問有這實力，不過無法像她們那樣玩命而已。但到頭來，實力才是一切，她的技術、體能和心理狀態基礎已經很穩，不像青年軍的人還在成長期。只要球手能在賽場上發揮作用，想來惜不惜身不是重點。

雪花飄飛，配合宿舍樓和體育場地的剪影，一時讓她有些虛幻不實的感覺。

2024年底，她甚麼都沒有。素玉領隊帶她拐到香港去接另一位球手，那時她還得自己去購買一些基本的裝備。

才四年不到的時間，她居然已經坐在這兒，披著繡有國家隊隊徽的風衣，從事國家隊的高強度訓練。

郭唯的房門沒關，林曉雪探頭進來。「有打擾到你嗎？」

郭唯站了起來，回頭，對林曉雪露出微笑。「是曉雪嗎？請進來吧？找我有事嗎？」

林曉雪打了個突，故意無視郭唯那專注得有點過份的目光。「提醒大家一下，如龍教練今天傍晚所說，明天的早餐時間還是7點正。然後要拍攝隊上全家福、大頭照和其他宣傳用的照片，所以請準備好國家隊的風衣、長褲和T恤。」

「好。」郭唯走到接近門口的衣櫃前，向林曉雪展示早已掛好的風衣。「我還蒸燙過衣服的折痕了，到時保證不失禮的。曉雪覺得這樣如何？」

林曉雪苦笑：「很好，素玉姊定必很滿意。9點半開始正式訓練，到時可以穿回平時的衣服。」

「哦。」郭唯點點頭，又直視一身家用服裝束、長髮披散的林曉雪。「謝謝你來提醒我，曉雪。」

林曉雪饒是在國家隊和大學閱人無數，又已有穩定交往數年的女友，那一剎那間還是感到臉上發燒。「就是這樣，小唯請好好休息吧！」

關上了郭唯的房門，林曉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伸了伸舌，暗叫厲害。

之間已經在大學校園間聽過小唯的『威名』，現在親自體會了。果然有她的魅力在，舉止瀟洒得體、世故中若有若無的跳脫感令女孩子心癢癢的。如果自己不是有交往三年多的Maurizia了，說不定也會考慮與小唯調調情看看。

聽說小唯在大學與不少女孩子有過露水姻緣，大都是一夜情或一兩天的遊戲。那應該很合情理，以小唯那樣的條件，樣貌和身材都在水準之上、衣著又有品味，還有CVL明星級球手的身份；在女人堆中大概無往而不利。

一開始聽見龍教練選了這樣的小唯來國家隊，她還有點擔心小唯的玩家性格會不會帶到國家隊來，結果弄出甚麼問題關係。不過小唯雖然愛玩，但從不勾引良家婦女，也從不在Dreams隊裏、甚至CVL之中**，甚至連同系的同學也不碰。灕、Erin和素玉姊也大力保證小唯不會做出這種事。

林曉雪個人並不做道德審判，隊友是貞女還是蕩婦也好，那都是人家的私事。只要不影響實力、隊友間相處和隊伍士氣，她便沒有問題。

林曉雪離開後，郭唯呼了口氣，坐回書桌旁的轉椅上。

郭唯絕對無意在工作場合**，無論是Dreams、CVL還是中國國家隊也是如此。林曉雪還是格外危險的對象；她是素玉領隊疼愛的同父異母妹妹，又是國家隊的主力，與卓雯打對角的第二主攻手，和她扯上關係，隨時面對Dreams隊上和國家隊球迷的兩面反彈。再講曉雪已有交往多年的女友，是意大利國家隊老臣子、主力副攻手Maurizia Mifkova。這位Mifkova是VDLI年薪最高十大球手，又在博隆那大學讀完語言學博士，現在在博隆那大學擔任兼職講師。各種條件比郭唯自己好上幾百倍，曉雪才不會為了一個自己而放棄Mifkova小姐。

但曉雪那長長黑髮、高瘦的輪廊、還有那溫柔精致的美貌，還有那圓滑應對之下片刻可愛的手足無措，都令郭唯想起那道最留戀的身影，叫人忍不住，想在不越界的情況下，稍稍逗弄一下。

理性分析，曉雪會是個不錯的替身。在絕無可能得到心中真正想要的時候，郭唯會願意花一生的精力疼愛、寵愛一個替身。替身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生幸福，而如果她一生也不說自己心中有一個本尊，有誰會知道？

郭唯打開保溫水壺，把茶包投放進去。

郭唯某程度上是理解三年前練靜漪的想法的，因為她自己也是一個不斷追尋著一個影子的人。只是她對練靜漪的追尋方法十分不齒而已。無論是以何心態來開展關係也好、即使那關係只是事先議好的玩玩也好，每一個女孩子，也應值得以誠相待。

互相尊重、好來好去，實是做人所必需有的素養，在雙方都從關係中取得所需後，時間到了就互道珍重，依照約定來跳好這支關係之舞，雙方都留下美好的回憶，這才是最好的方法。

平心而論，小鞠完美地做好一切，靜漪不愛小鞠無可厚非，但用得著殘忍傷害人家嗎？如果不是靜漪跑得快，郭唯也不會管有甚麼後果，一於打她一頓，當是為她的好隊友小鞠出氣。

這個世界，出來玩的人，好像很多都無法理解這種規則，為甚麼呢？

在大學，大家都說郭唯很吃得開。在CVL，大家說她是有名的情場浪子，不過是有風度的那一種而已。

其實她也不是外頭傳得那樣夜夜笙歌的，那種聲色場所中，也不會有她喜歡的那種女子。她喜歡的，是有長長黑髮、身材高瘦勻稱、樣貌清秀、淡施脂粉，有著楚楚可憐的杏形眼睛的那種女子。

每一個，都有一點點那個人的影子。

只有一點點就足夠，她不求太多。

郭唯看看差不多了，打開保溫壺，把普洱茶倒進壺蓋的小杯中，喝了一口。

『普洱茶很好的，是發酵茶，風味很好，又不會像綠茶那樣性寒傷胃。要是想喝茶促進消化，還是普洱茶有用。小唯要試試看嗎？』

那個人畢竟是廣東人呀，廣東人都那麼會養生。

每當泡普洱茶的時候，就會想起那時候那抹美麗的微笑。

人人都說，郭唯是個傳奇。

2024年底從高中畢業的時候，她只是一個無人認識的平凡女子，雖然校隊進了全國賽，但成績不值一提，和那個人就讀的名校和全國亞軍RPS差得遠。但Dreams的林素玉和Ekaterina Sadovskaia卻同時看中她們兩個，邀她們入隊。到了2027年球季，郭唯已經是CVL甲組第五名球隊的主力副攻手，在Dreams球迷間的叫座力比國家隊主力君灕還高，實力也超越很多CVL甲組國家隊級的外援，成為CVL甲組全明星陣容的一份子。

郭唯是中國國家女子排球隊史上第一個以在職業聯賽的表現而入選國家隊的成員，也是除了創隊元老外，第一個從未打過U-16或U-20青年軍，直接越級晉身成年隊的成員。

不過，她內心深處還是清楚，別人給的評價再高，她也及不上那個人的傳奇半分。

那個人在2022年便代表香港參加亞運，當時的參賽項目是藝術體操。現在那個人還在參與香港隊，項目改成了排球，也參加了2026年度的亞運會。在如此截然不同的兩個項目中，能同時晉身香港代表隊並參加亞運者，那個人也是唯一一位。

郭唯還記得，初見那個人時，那個人正倚在地鐵站的一個柱子上用手機，那個悠閒優美的側影，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到現在，那個人還是Dreams和香港女子排球隊的容顏，還幫瑞乃運動服裝系列走T台。

楚菱。

因為隊中有周凝和蘇綾，所以大家都以楚菱的英文名字Claire來叫她。但郭唯在內心中，依然叫她『菱』。

在香港認識的時候，只有她們兩個。對郭唯來說，楚菱就是唯一的菱。

郭唯嘆氣。這些年下來，她甚至不敢與楚菱單獨合照，她所擁有的照片，都是楚菱的單人照、或是一堆人合照的團體照片。

菱是兼職模特兒，容貌美麗、身材勻稱，非常會擺姿勢和展露笑容。郭唯自己則拘謹僵硬，幾張比較好的宣傳照，都是攝影師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拍出來的。

這樣的自己和菱一起拍照，實在有損美感。

菱是大都市的名校出身，見盡繁華，有種高貴而沉穩的美感。和人交際也有手腕，應對自如，這樣的人才是Dreams隊長的最佳人選，也是自己當初推卻隊長一職而交給菱接下重任的原因。

她郭唯算是甚麼呢？一個從內陸毫不文采風流的城市來到，甚麼也不懂的鄉下女孩而已。混得進大學但成績平平，球技不及灕和靜漪般搶眼可靠，穿衣吃飯的品味和禮儀更一點兒也不懂。

靜漪是高貴任性的大小姐、灕和Erin是國家隊成員、琴婉則是極受歡迎的球迷王子、小鞠也因為楚楚可憐的氣質和高超球技的反差美而受日本球迷瘋狂喜愛。連真正農村出身的善慧，也在Dreams官方部落格中連載Dreams宿舍天台有機蔬果園欄目而受歡迎。郭唯算是甚麼？沒有一點出挑的地方，只有排球、只有場上的表現，可以為她說話。

這幾年，她拼命地學習，試圖跟上菱。她修讀的是金融管理學系，這一學系的人大都無心學術，更遑論苦練英語和日語了。她這樣做令很多同系同學都難以理解，有些同學猜測她是想日後去外國打球。

她也有跟同學去學習衣著品味和各種禮儀，這個在金融管理系倒不奇怪。

其實郭唯知道，即使這樣拼命，她還是無法追近菱的。菱對這些東西的浸淫是一輩子的，那種教養已經深入骨髓之中。語言也是，菱自幼學習，比臨陣磨槍的自己厲害得多。和別隊的球手交流時，菱那口優雅的英語，便厲害得叫人無法企及。

她如此拼命地磨練普通話和英語的發音，說到底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菱的母語是廣東話，但普通話卻說得如此流暢，語音也是最準確的，簡直就像央視主播一樣好，自己那點子水平實在不值一提。

如果能稍稍接近一些的話，她是不是就能得到菱的手、菱的笑容？

想要菱。

在寂靜的晚上，會想得發瘋、想得失去理智。

也許她是意志薄弱的人吧？做不到心如鐵石，也無法像她所識得的一些人那樣，活得那麼精純，能一輩子只為了一個人守身如玉地等候。

那位學姐，與菱是如此神似。其實細心看去，眉眼是不像的；但那回頭意存勾引的一笑，看起來就是菱的樣子。

即使明知不是，那些體溫、那些激情，也令人心醉，很快沉迷其中。

一遍又一遍，只為了尋求那種感覺。

菱的髮，撫起來也是這麼順滑如絲嗎？菱的肌膚，也是這麼柔軟如凝脂嗎？菱的唇，也如此甜美嗎？菱的體溫，也如此溫暖嗎？

一夜的相遇、相擁，到第二天便如朝露般消失，再無蹤可尋。

明明只是下一層樓梯那麼短的距離，她卻不敢、不敢。

就這樣過了三年、四年。嘗過的影子越來越多，每一個影子也沒辦法滿足內心的那個缺口。

在過盡千帆的此時此刻，她還有何資格，攀折那朵美麗的高嶺之花？

『所以說，如果真的選了隊友作伴侶，便一定得有所覺悟才行。』

那是小卓講的原話。小卓和馮子今年便會慶祝她們的五周年紀念，一直都相處得那麼好，儼然是隊中的神仙眷侶。

灕和Erin也是，在國家隊、在CVL也並肩作戰，形影不離，那樣的壓力其實很大。

郭唯捫心自問，也不敢斷言她是不是能像灕和小卓那樣，對立誓在一起的人那樣百般遷就；又或像Erin或馮子那樣，發自真心地崇慕、珍愛對方。

她是個如此自我中心又沒有堅毅心智的人呀；有時自己也忍受不了自己，如何能苛求菱忍受她？

想要菱。

想要那溫暖的擁抱、想要那溫柔的微笑。

不，不能再那樣想。那份欲望會滿溢的。然後，她會喪失理智，深陷絕望之中，即使是多模糊，只要有一絲絲菱的影子，她也會忍不住去掠奪。

這並不是好事，一個不小心，會傷害到別人。而在未傷害到別人之前，最受傷害的，其實是自己。

午夜夢迴，與自己共歡一夜的人，畢竟不是菱。

那種空虛的感覺，令人發瘋。

但她別無選擇。與其傷害菱，她不如傷害自己。

在無數夜晚，找尋那份神似的感覺。

很像、很像。但仍然不是，本來就不是。

既然永遠不能擁有真正的本尊，那麼，懷中的是誰，也沒有關係吧。

菱值得最好的人，去疼她、寵她。

菱這麼好，活在陽光之下，她值得最好的東西。

自己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實在給不出任何配得上菱的東西。

所以，就這樣下去吧？在真的受不了的時候，就找個同樣也是在找尋一晌歡愉的人，一起演一套戲，滿足雙方的渴望。

對方可能也在從她的影子中尋找甚麼吧？不過那也不重要。她們都得到她們想要的，那就足夠。

反正真正想要的，是永遠得不到……

郭唯伸出自己的手，看著那些纍纍傷痕，以及包膠帶留下的痕跡。

其實自己也是拼命苦練的，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Dreams奪冠的夢想。

現在，還多了中國國家隊爭奪奧運金牌的夢想。

如果真的在中國國家隊闖出了甚麼名堂，她會把一切的榮譽都敵給菱的。

到時，也許菱也會向她展露贊許的微笑吧？

也許有一天，她能擁有那抹微笑的回憶，可以帶領她熬過孤寂而騷動的夜晚，讓她終於尋到內心的平靜，終能與命運和平共處。

郭唯撥了撥頭髮，再喝了一口普洱茶，抬頭看著夜空的雪景。

香港的天氣，一定不如神川市寒冷。

這個時候，遠在香港集訓的她，不知道正在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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