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dbtkq77 于 2015-8-2 23:18 编辑
九年之前那篇文章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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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语花,亦名西府海棠。性喜光,忌涝,耐寒冰。绿鬓朱颜,染尽胭脂难画。
飞刀又见飞刀
我最近手气很不好。
如若我不是个女人,恐怕现在连底裤也已经当掉了。
我把手盖上她胸乳,轻轻重重地捻,用舌尖来来去去地打卷,等到亭亭挺拔时,就可以将手指滑进湿热的甬道中。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怜香惜玉,杀人之前还有漫漫无期的前戏。
找最大的**,最漂亮的姑娘,最谄媚一张脸,下刀的时候才会觉得痛快多一点。
整个濡湿的手掌都贴上她下身,我望着她上挺的小腹在我鼻尖不过几寸处,头发突然被抓得一阵吃痛。
我最怕痛,连忙松了手上动作去扯她手,她也就得以顺势起身来搂住我肩膀,直接把唇送上我鼻尖,吮掉一溜的细汗,咯咯地笑。
苏解语,我叫苏解语。
我恨得劈手把她摁在床上,你叫什么?!你敢说你叫什么?
不晓得这是不是我这半年来说的最长一句话,我也已经没办法说得更长。
我趴在床头大口大口往外吐血,脖子后头一阵细凉,筋骨一松就很安心地把眼睛闭上了。
随你们想要怎样,我都已经无所谓了。
苏棠不见了。
只有她的人不见了,甚至她的游龙鞭都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枕头边上。
但她的人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凭空无故地不见了。
我虽然耐性很差,但来人的耐性却比我还要差。
苏棠的珠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用飞刀削过的珠钗,我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削出一模一样的刀口。
我日夜兼程地如期赴约,随身带了三十把飞刀。这与我来说实在是大阵仗了。我轻功太差,再带多路就走不快。
我自以为杀的人都是人渣,殊不知人渣自有人渣帮,人渣原来也有父母,兄弟,朋友,爱侣。
我杀人从不问名号,故此从来不知这些死人在江湖上有怎样的声名。就像我不知道江湖称我是杀人如麻的魔星一样。
魔星照,飞刀到。
脸儿僵,不爱笑。
你莫多话,叨叨叨。
眨眼闭眼命没了。
飞刀倾囊而出,再后来我用大刀,大刀砍得卷了边便换长剑,长剑缺了口就抄上流星锤。但这些东西究竟不如飞刀趁手,所以我失了很多的手,以至于连苏棠的全尸都没能抢下来好好安葬。
他们不该给我看苏棠的人头。我都还记得她怎么对着我哭,对着我笑,揪着我耳朵不放手。
孟小七,我的蟹粉烧麦好了没有?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只要把活的苏棠给我,要剁手就剁手,要砍脚便砍脚,还不够解恨就把我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我看到苏棠那一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甚至不相信满坑满谷的尸体是我开的杀戒。我只记得我眼眶里涌满的都只剩血。
苏解语把我好吃好喝地绑了一个月。绑我的家伙十分眼熟,三层的牛筋绳绞了钢丝索,任你是插翅也难逃。
一月之后我的内伤痊愈,就是三层的牛筋绳加钢丝索也没法再困住我。
我当然要不告而别。我自认找的是个妓女,还不需要我扒她衣服她扒我衣服的以身相报。
我的愿望变成只想找到苏棠的尸首,我甚至不想去报仇。我只想将苏棠好好安葬,这样九泉之下她也能死得瞑目。
如若如她曾经所说,我放下飞刀她死也能含笑九泉。
苏棠走了以后我再不能安稳地在床上睡觉,我只能和从前一样,睡地上,睡窗台,睡桌子,或者干脆整夜的不睡,坐在房顶上沾一晚上夜露。
这个时候苏解语往往在床上睡得很香,我从没见过她这么阴魂不散的活人。抖我的包袱拿我的衣服穿,我买的包子她必得先连皮带馅的扯一半到自己嘴里去。
衣服我可以少穿一件,包子我也可以少吃一半。多过一时半会,少过一天半天,对我都没甚差别。
有时我坐在树下,抱着苏棠的游龙鞭也是一整天。她很喜欢耍她的鞭子,大概她自己也觉得耍起来很好看。如果她不停手,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照样能看一整天。她常常会以为我睡着了,时不时拿鞭子招呼我一下。我若看得太入神,躲开的时候只好很狼狈地就地一滚。要是正好滚到她脚边,就能在她开口骂我之前先凑上去亲住再说。
这个时候苏解语就站在不远处,用肉包子打狗的姿势早中晚都朝我扔上一通。她的闲事总是管得很多。
我从来都是个独来独往的孤魂野鬼,这世上没有让人开心的事,亦没有让人伤心的事。要是有天死了,大概也只有果腹于野狗的葬身之地。
后来遇到苏棠,我以为至少我不能死在她的前头,江湖的风太冷,酒太烈,赌太诈,我不想让她孤零零的。
我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样快。
小七——小七——
我已经不大记得苏棠离开我到底有多久了,让我夜夜有这样满眼是泪的梦境。伸手却时常晦气地摸上又暖又软一张脸。苏解语总是皱着眉不语地看着我,我多一次捏着她脖子让她滚,她就多一次恬不知耻地抱着我的脚攀援到我身上来。
江湖传言,孟小七不会哭,也不会笑,她有最快的飞刀,最好的赌品,最冰冷如铁的心肠,想来必定不是你了。
我到最后也没起杀苏解语的心。托苏棠的福,自从跟她在一起后我再也没杀过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长得好看的也好长得不好看的也好。
何况苏解语长得也实在不让我讨厌。何况她姓苏。何况她叫苏解语。
春花落尽,尽染秋霜。
冬雪化去又是一年。
又三月之后我推开易家大门之时,即便要不回苏棠的尸首,我也不再打算活着踏出易家的门。易家素以死士八千闻名江湖,孤陋寡闻如我也如雷贯耳。就算这八千人各个草包,我也绝无生还余地。
易家门主当然是个男人,出人意料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男人。长得这么丑,我简直懒得一杀。
他脸上带笑,话里却有杀气,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听。
你当真不知道苏棠是什么人?苏棠是江南苏家唯一的子嗣下一任的门主,苏棠自小与易家老三易云青梅竹马,眼看两大世家一对儿女就要喜结连理成全一段江湖佳话。
我盯着他喉头咕噜噜上下翻滚,抬头看他一眼。
然后易云就被你一刀给杀了。
他笑得十分怪异,十分难看,十分让我觉得不好笑。
没想到你的命这么硬,十三门派的人都没能结果了你。他于是拍拍手叫到,苏棠,你的事还是你自己来做个了断吧。
我一把捏住已经滑出衣袖的刀柄,把眼珠子睁得就差掉出来。我不在乎再多杀两个人,我只晓得出来的人若不是苏棠,不管好不好看,这两个人都得死。
来人也显见得了然我心思,给我一个堂堂绝不敷衍的亮相,叫我看清那一身如荼如火。接着就是一道鞭影甩过来,我是失心疯了,只晓得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去挡。
她每次见我,必定这么别致。第一次是在牛筋鞭子里绞了钢丝索,这次大概是在鞭子里绞了削铁如泥的刺钩,呼啦就卷下我一整条右胳膊来。
真不晓得她有几条鞭子,是不是条条都专门用来擒我。而我几时又说过我要跑掉。
苏棠!
我大声叫她,满心肠的怒火中烧。
可怜我不如她绝顶聪明,我搞不清楚是哪个王八蛋,到底是拿了一颗苏棠的假人头来骗我,还是站在我面前的苏棠根本是个冒牌货,把我的心肝骗得这样痛,比断了的手臂还要痛上一千一万倍不止,我非得像砍瓜切菜那样把他的脑袋剁个稀巴烂不可。
要用大刀,用最宽的刀背,最薄的刀刃,砍他个彩帛铺大开张。
断臂处剧痛无比,几乎把刚转醒的我又给痛晕回去。
有人发现了我又要晕过去的企图,一把拧着我耳朵喝到,你个心比脸大的娃娃,真是大大丢我的脸!
我师傅她老人家的名讳,名号,名头,我是一概不知。兼之其行踪极其飘忽不定,我诽称鬼影不知子。
我原来不叫孟小七。
那天的月色尤其白亮,不知子把我从盗匪的刀下救起,捻着我被削去大半的头发叹气说,虽然生得差了一点,你就叫做小七吧。
她从未告诉我她名姓,她说凡胎肉身枯骨一具,不问也罢。我也不知道她的江湖名号,只道不知子少时为了声名疯癫,从小一到小六,我便有了六个长埋于地下,生得人中龙凤,绝顶聪明的师兄师姐。
不知子琴棋书画诗酒歌茶,刀枪棍棒奇门遁甲,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可惜天妒奇才,长得太丑。所以她收徒弟只有一个要求,长得好看,至于天资聪慧骨骼清奇全是狗屁。
以我这等只学到其中打打杀杀之九牛一毛者,她不愿承认我是她徒弟,实在太情有可原。但我与飞刀有十世之缘,我固不善言,飞刀就如同我口;行必不果,飞刀就如同我手。刀在人手,人心,在人命里。所以飞刀爱我,也比爱这世上他人深切许多。
不知子一向嫌我蠢笨如驴,榆木脑袋,连用飞刀切西瓜也雕不出朵花儿来。自我出师后,便再没有见过不知子面。想见我最近惹的麻烦的确不是一般大。
燕鸣谷后,十三门派的人恨不得把你剁碎了喂狗,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没剁?
苏易两家的门主不必出面,照样也能把你剁碎了喂狗,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没剁?
你到底知不知道姓苏的丫头姓甚名谁芳龄几许何方人士?
你以为你的命值几个钱?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全身上下,最痛的绝对不是手臂。
我只知道苏棠姓苏名棠爱穿红衣用一条游龙鞭。
我只知道江南苏家并不是使鞭的。江南苏家最见长的正是我最不见长的。
我突然记起苏棠抱着我,撷白莲于手在千丈崖壁如履平地。
我也突然记起我杀过一个人,他的锦囊上绣着一个易字。
从此我行走江湖,这条没了的手臂,简直就是在我脸上写着“孟小七”的活靶子。
而且还奇丑无比。
我想着苏棠再次站在我面前,我该以何面目见她,又想着我一定得在主谋的脸上雕上他十七八朵花。
我没想过如果这个苏棠是那个货真价实的苏棠,我是不是也会在她脸上开个绣花坊。
我只要一想,那条断臂就死去活来的痛。
苏解语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看到我独臂大侠的惨状,她甚至不可置信地上来捏了一捏我空荡荡的衣袖,生怕我用缩骨功骗她。
谁干的?
她声音发颤,我听出来咬牙切齿的恨。
不关你事。
她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惨笑道,我真是多此一问,谁有那么大本事砍下你一条手臂来。
我一下子没忍住说,是用鞭子卷的,不是砍的。
她是一身如血火红,像梦一样,一整个梦都是流光飞舞,耍个大刀,未免大煞风景。
我必定要再见苏棠,好好问清她原委。如果那个原委是我对不住她,我心甘情愿陪一条手臂给她;如果那个原委是她对不起我——我只好要她加倍地还回来。
易风再见我时并不吃惊,他只是道,孟小七,你既然手臂已断,何不放下屠刀?他说话时,苏棠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我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孟小七的影子。
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到最后眼角流血,比哭还要凄厉。没错,我杀人无数,死亦难恕,我把姓易的命还给你,只要你要我就还给你。
好。易风话音未落,脸色陡变,就像大白天活见了鬼一样。
啪啪,他与苏棠就连连挨了两个大耳刮子。
苏解语一展红袖,她的脚步果然轻得像鬼一样,易风与我竟都没有半点察觉。
她上前来捏住我的袖管,咯咯笑得十分轻俏,孟小七,你知不知道,十三门派为什么不杀你,苏易两家又为什么不杀你?
因为苏棠以苏易两家做保,保孟小七的命,保她的累累血债。
十三门派各由三名高手在燕鸣谷与孟小七死战,孟小七输了是她死有余辜,孟小七赢了,十三门派从此再不追究。
以三十九名当世高手取孟小七一命,孟小七必死无疑。
人都道苏家下任门主聪明无匹,可苏棠赌上苏家的敌国财富,赌上余生委身易风,赌未开盘已然输了。
我上前去望着面前的苏棠,抬手撕下她面皮,又去掀她肩头。
不是苏棠。
我如蒙大赦。苏解语负手笑嘻嘻地看着我,孟小七,你什么时候能有用一点?
这语气太过熟悉,只曾被千丈崖壁静寂无声的默然听了去。
易门主,你的局设得很好。借小七的手杀十三门派的人,借苏棠的手要小七的命,自此江湖再无快刀浪子,十三门派也元气大伤,易门主的手自始都是雪白干净的。
易风拍手称赞道,聪明,可惜聪明的人通常都命不长。
苏棠还是咯咯的笑,易门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苏棠早在燕鸣谷就已经死了。不过苏棠死前已经依约和易门主永结同心,苏棠既死,苏家门主当然也是易门主了。
在那之后很久很久,我的榆木脑袋还是没能转过弯来,开口就牙齿打颤,说话结巴。
你你你,你到底是苏解语,还是苏棠?
我当真是蠢笨如驴,不知子嫌弃得一点也不冤枉。
苏解语瞪我一眼,突然又是曾经我夜夜醒来甚觉晦气的样子,眉头紧皱地揪住我袖子,你为什么不躲?如果真是我,你以为我会砍你?
我闻言惨然一笑,我为什么要躲?如果真是你,我以为你绝不会砍我。
苏解语闻言露出左肩的朱砂来,转手薄薄揭开一层,便是光溜溜的肩头,再揭开一层,又是明晃晃一枚朱砂。
苏棠早就已经死了。
在今日之前,在燕鸣谷之前,甚至在遇见孟小七之前,就已经死了。
她原本不明白苏家何以以易容术与轻功独步江湖,后来当她年纪渐长,才晓得身为苏家独女,跑得快远比杀人快要重要得多。她自记事起就没有一天不是带着面具过活,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不记得多少次身陷绝境,受过多少**,多少万蛇啃噬毒虫入骨之苦。她宁可自己死了,那时死与她而言,却是世上最最快乐之事。而快乐之事从来都是求而不得之事,哪怕是求一死。
从不曾有人来救过她,她只要逃出来一次,就会变脸得出神入化一点,跑得快一点,不怕痛一点,只爱笑不爱哭一点。
只有一次,她没有跑回苏家而是跑到了易家,因为有人告诉她,彼时易家的当家门主,江湖第一美人宁见坤,是她的生身母亲。
她居然信了。只为求得易家护庇,只为有那么一小刻,她也可以对镜看看自己到底长得好不好看。她愿意委身给易云,愿意继承苏家门主的位置后就将苏家拱手与易家。
虽然她到最后也不知道宁见坤到底是不是她母亲。
再后来易云命丧天煞魔星的孟小七之手,她也只是好奇这个江湖上人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孟小七究竟是何等妖孽。
她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少女,喜欢唱最难听的歌,却有最温柔的笑脸,做最好吃的蟹粉烧麦最好喝的莼菜汤。那时她的轻功已天下无双,易容更是人鬼难辨,后来她轻松换了一张脸,孟小七果然就不再识得她。
她有很多个早晨可以一走了之,回头便泯然众人。但她下了一个赌,一个大赌,这个赌大概要把孟小七这辈子之后的运气都花得一干二净,变成一个逢赌必输的孟小七。她没有必赢的把握。苏棠绝不会真的嫁给易风,但也绝不能再见孟小七,无论孟小七是生是死。
还好苏棠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她是苏解语。
我忍不住揪住她脸颊,用力撕她面皮,不知道能撕下几层来。谁知她一巴掌招呼给我,疼!
我的心肝真是为了一张人皮面具白白痛了一场。
苏解语嘟囔着一张嘴,谁叫你曾经说过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也只喜欢杀好看的人。你当初既然先想杀我,后来又舍不得杀我,那张脸一定是好看的了。
我很认真地盯着她脸看了足足有半柱香时间,突然有些不记得以前苏棠长成什么模样。
起码现在这个样子,倒也蛮好看的。
我扶她上马,十三门派的人真的就会这样放过我了?
苏解语露出一口分明白牙,苏家的藏宝图我可是十三门派各给了一份。
你给他们的图是假的?!
苏解语笑看我一眼,当然都是真的。
我顿时就明白了。她整个身体贴过来搂住我脖子,仰着脸道,我想江湖十年八载大概顾不上你曾经开的那一点小小杀戒了。
我们便就此远走高飞,抽身是非。
残阳,瘦马,苏解语,我是飞刀入命的孟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