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告白篇

“喜欢太过冗长，似乎就会变成无法交错的星星。”

等到园田再次看到这句话时，这本厚厚的笔记已经写满了年岁。

恪守着横线划行的线段，少年时代还带着稚气的笔迹，一个接着一个地刻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情。

那样冗长的喜欢，真的是变成了星星，挂在京都春后总是多雨的夜空上，微弱且静谧。

有点像那个人啊。

园田站起身子，敲了敲挂在窗台的小风铃。

“叮呤——呤”地清脆。

她抿着嘴唇，敛出清浅的笑意。稍微想起来了那个人的笑容。

虽然总是羞于露出那样满溢着快乐的笑容。

可是那次真的看到了。比起夜空中绽放的烟火更加绮丽，临于繁华之上的灿烂笑容。

园田想，那个人真是过于美丽了。

高中时代偶尔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总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因为压力与忙碌而带来的窒息感，也常让园田觉得不安。

在兼顾偶像活动与弓道练习，以及道场的日常事务的那段过于忙碌的时间内，她曾经哭过。

在结束弓道练习后，用洗净的毛巾拭去额际的汗水，故意动作幅度放大地抚摸过眼部与面颊。仅仅是在那个短暂的时间间隔内，留给园田海未可以流泪的小小的自由放纵情绪的间隙，却被看到了。

被一直安静地站在一侧休息区的那个人尽收眼底。

但是那个人却什么都没说，在自己注意到她的身影时，总是冷淡的面孔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她走上前几步，把园田惯用的作词本递了过去。

“歌词部分的话，还有些不能理解的地方。”

“这样吗？那真姬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等我——”

从红发的后辈手中接过了作词本，却连话都没能讲完就被打断。

面容清冷的红发的后辈抱着双臂，违背着自己所恪守的礼节打断了自己接下去的话。

“我不想等。而且现在的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了，我想回家休息。”自顾自地说着，红发后辈的眼中有些什么在闪烁，但未能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转过身子。

线条干净的侧脸被娇艳的红发勾勒，漂亮的面部轮廓沿着线条勾出后辈的薄唇，“我觉得，园田前辈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冷淡无比的语气却有些让园田捏紧手中的作词本的莫名情绪。

是第一次那么注视着那个总是一副冷淡样子的后辈离开的背影。

窄小又笔直的肩膀，卷缩在肩膀处的发尾，被风吹起。

隔着距离还能嗅到隐约的香气。

园田想，残留在空气中，或许是那个人太过沉默的温柔。

第二天的午餐时间，园田总会无法抑制地将视线落在跟自己隔着一些距离，安静地坐在那里的后辈身上。

这样很奇怪。园田知道。

能够克制情绪。幼年时期已经学会如何将脆弱与委屈转换成笑容。园田还以为，已经很少能够出现让自己有些无法抑制地情绪的存在。

夹起便当盒里的西兰花，在视线第无数次偷偷地攀在那个人的身上时，却不期然地撞上了那个人望过来的视线。

如果去闪躲就太过刻意。自身也无法排遣的情绪，绝对不会表露，绝对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这可能是无法放下的矜持，但是是如何，并不是很重要。园田偏过脑袋，冲着眼神慌张的后辈柔和地露出笑容。

出乎意料地，那个人慌张地移开眼神，将目光投在中庭。还叼着吸管的嘴唇，看起来是在吮吸着纸杯里的饮品。这么盯着樱色的薄嘴在蠕动，园田觉得有些面颊发烫。她将视线转回了便当盒，将悬在空中很久的西兰花塞进嘴里。

好甜——

母亲做的西兰花，有这么甜吗？

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园田悄悄计算着距离午餐结束还有多久。

西木野真姬还以为，这会是段到结束都不会有在阳光下呼吸的那天的孤独恋爱。并没有刻意地将全部的心意放在园田身上，只是在察觉到的时候，自己都在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第二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早。毕业典礼上的胸花别在襟口。小小的、盛开的一朵。毕业状的卷筒还拿在手中。西木野远远地瞧见园田被后辈生们围成一圈。

她穿着苍蓝色的礼服，庄重又自持地站在人群之外。

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呢。作为毕业典礼的校歌合唱环节的伴奏者，西木野拒绝了来自学生会的“与往年一样，只要穿着制服就好”的意见。

站在衣帽间，西木野挑选着毕业典礼那天的礼服。

黑色的这条，胸口有一大团造型精致的蕾丝花纹。

樱色的那件，裙摆蓬松得像是藏着谁的梦。

绯红色的长裙热情得如同盛夏。

西木野的牙齿轻轻咬合着下唇。每一件都想要穿，想让她看到每一个自己。

就算再怎么不甘心，西木野也是清楚的，这场象征着别离的毕业典礼，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了。

怎样的狡猾都没关系，至少在这些短暂的时间里，想要得到那个人全部的视线。

想要那个人的眼中全部都是自己。

想让她看到，最耀眼的我。

无法选择的困扰时，西木野瞟见了在衣架最深处的那件晚礼服。

那是似乎能够包容所有的苍蓝色。像是那个人散在身后的长发。

仅仅是淹没所有的苍蓝色，没有任何装饰，没有其他颜色的点缀。

庄重得如同婚礼，却朴素得如同一场安静的恋爱。

西木野捧着那间长长的礼服长裙，在宽大的试衣镜前，红着眼睛，将面孔埋进那片苍蓝之间，深深呼吸。

把习惯散在肩膀处的发尾盘在脑后。母亲替自己拉上了身后的拉链。

“很漂亮。”从身后替西木野扣上银色的细项链。

母亲用着最简单语言，赞许着自身的美丽。

西木野冲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手，如同邀请年轻女伴共舞的男孩子一样，微微弯下了腰。

只是想邀请那个人，在最后的舞台中，将所有视线的彼端都赠予自己。

最后还是任性了。

在结束合唱环节，应该下场的钢琴伴奏师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摘下了固定在一侧的麦克风，西木野深呼吸，然后靠近。

“请允许我，西木野真姬为即将离开这所学园的前辈们，弹奏一首独奏曲，当作最后的道别。”

场下的惊愕，在一侧的亲属们的窃窃私语，全部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我所企求的，只有那个人全部的视线。

理事长坐在主席台上，微笑着鼓起了掌。这代表着默许。

西木野真姬将麦克风重新固定好，她抬起手，又轻轻放下。

音符自指尖流出。

一点点也好，传达出去吧。

带着无能诉说的爱意，就这么不知廉耻地，在所有人面前，用着连着我与你的音乐，全部传达出去吧。

这是西木野真姬，唯一一次毫不掩饰地，向园田海未诉说着，关于喜欢的情愫。

这是场告白演奏会，哪怕只有短暂的四分钟，却是西木野一生中，最盛大的表演。

《愛の悲しみ》と私の愛した 愛しい人

最后一小节在指尖倾泻。

第一颗眼泪砸在了琴键上。

紧紧抿起的唇瓣轻轻开阖，微不可闻的“サヨナラ，愛しい君よ”消失在空气中。

她扭过头，看到那个人的瞳孔中，满满都是自己。

这样就足够了。

直到将那个人层层围绕的人全部散去，西木野已经失去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勇气。她转过身去，打算离开。却被那个人叫住。

“真姬。”

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连视线都还停在面前的小径上。

校园吵闹得如同闹市，西木野却能听到那个人走向自己的脚步声。

轻轻地、像是踩着柔软的爱意。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可以转过身来吗？”那个人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

西木野转过身去。看到了那个人的笑容，与不断自眼角溢出，划过面颊的泪水。

“我想，我——”

像许久以前，第一次凝视着西木野真姬的背影的那个午后。

园田海未想要说的话，又被西木野真姬任性地打断。

而这次，却是那个人紧实的拥抱。

紧紧贴在一起的胸口。

鼓动的心脏。

还有在自己耳边反复呢喃的。

“我喜欢你，海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