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与你篇

园田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想在某个休息日放肆地睡个懒觉。醒来后，想要在床上懒散着绝对不起床，就这么浪费时间到中午。这似乎是六岁时候的愿望。写在笔记本上的汉字还是用着假名代替着。十分稚嫩的写法。隔着时间来看，那个时候的快乐，真是相当不成样子的愿望。园田将笔记本塞回了满满当当的书架。

要是将人生按阶段分割，那么与西木野真姬开始交往的十七岁可以作为一道非常深刻的痕迹。园田想。

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泛阴，云朵被染成昏暗的灰色。时钟已从犹豫不决的四五之间坚定不移地指向了六。如果不出任何意外，一个小时以后，就是下班时间了。

园田站起身，将椅子塞回桌下。这间书房还留着高中时代的余温，明明青春过去得比流光更快，她却总觉得，偶尔会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年月。说不定是太过于安逸吧。系好安全带，园田出于习惯捏了捏摆在空处的小熊。

这个看起来威严的小家伙是西木野真姬买的。

泰迪熊多数都是柔嫩可爱的，软乎乎的脸庞，与能够反射着无忧无虑的光芒的圆溜溜的眼睛。隆起的圆鼻子下该是张微笑着三线嘴巴。毫无任何烦恼而微笑着的这类毛茸茸的玩偶。

直到在德国出差时买到这只威严的小家伙前，西木野都是这么以为的。

这个小家伙可不是。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藏着肃静的冬季，隆起的圆鼻子下也不是那么柔和的笑容，是带着些许严肃的平滑。可是西木野总觉得在这个威严的小家伙的脸上看到了确切的笑容。冲着这个浅淡甚至不察于颜色的笑容，她也心甘情愿地买下了这只价格不菲的小家伙。

“这只泰迪熊代表着日耳曼的审美。”德籍的店员如此对西木野说。听起来闷闷的德语，又快又难以辨析，阴性阳性词联合在一起，仿若是战争，西木野努力听了很久，也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单词。她捏着小熊毛茸茸的小手，平静地回答，“很可爱。”

回国后照旧把它送给了园田。园田似乎非常喜欢这只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的小熊。至少西木野擦着长长了很多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园田正在跟小熊玩。

卧房里在播放着很轻柔的音乐，掩去了西木野的脚步声。园田揪着小熊短短的双手，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视着。西木野把毛巾搭在脖颈处，隔着点距离瞧着园田的笑容。发尾还在滴水，落在胳膊那里，肌肤敏感地收缩，有点冷。西木野没有理睬还湿漉漉的头发。她悄悄地取过搁在桌上的相机。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太过于少见的笑容留在相纸中。

那可是非常非常灿烂的笑容。平时都是笑得克制且温柔的人，一旦笑得过于明媚，就会让人有绝对不能让这个笑容流走的强硬。“我是园田海未哦。”压低嗓音，听起来幼稚的对话。那只被园田捏住双手的小家伙，严肃的面孔似乎在说着，“你好，我可是只来自德国的泰迪熊。”园田的过于明快的笑容从眼角溢出，从嘴角涌出。

真好。她把相机搁回了原处。可以看到你这么快乐的神情。

真好。她将湿润的毛巾丢进了洗衣箱。这么快乐的神情是我带给你的。

真好。她幼稚地扑了上去，压在那个人纤细有力的身躯上。

“诶诶诶——真姬！”惊慌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快乐。

“喜欢吗？这个小家伙。”

“喜欢。谢谢真姬。”心甘情愿地承担着自己的重量，园田转回头，继续捏着小熊的小手。从西木野的角度，园田的笑容是极为年幼的小孩子才有的纯粹。她伸出手，揉了揉小熊的头顶。软软的耳朵被压下，又扑棱棱地竖起来。“噗嗤——”园田稍微有些低沉的笑声像酝酿了太久的烟火，只待火光点燃，直冲天空。西木野使坏地揪着小熊的耳朵，把小家伙从园田的手中夺走。

“真是的！真姬！”啊啊，就是了。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的语气，还有眼角含着的笑意。西木野坐起身子，把小熊正面朝着园田举起。“来抢啊。”

二十五岁。成熟的大人。

十七岁。沉稳的前辈。

将流泪的瞬间留在部活擦去泪水的那刻。

将疼痛与渴望隐忍在心里，仿若种下小小的种子。

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包容，似乎是居住在深海中窥视着海面的光斑的神明。

冲着小熊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自己毫无意识地流露出一丝丝娇气。西木野跳下床，将小熊举得高高时，扭头看着那个人非常快乐的笑容，心中仅剩“真好”。莫名的心酸，也是莫名的喜悦的，真好。

车子抵达医院停车场时，恰好是六点四十五分。第八层第三个楼梯间的倒数第五个落地窗还亮着灯。白晃晃的灯光透过拉起来的窗帘，微弱地抹去黑暗。园田将车子熄了火，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她把灯光摁亮，阅读着最近购买的书籍。

西木野真姬是今天下午两点左右抵达的东京空港。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园田记得很清楚，载着西木野离开的航班是十四天前的上午九点五十一分的国际航班。电话屏幕亮起，打断了过于平静的阅读。园田划开屏幕，是来自于对方的邮件。

安安静静的“我马上就下来。”园田笑着合上了书本，解开了安全带。她打开车门，快步走向了大厅。

西木野正拖着行李箱从电梯里走出来。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真姬。”

“喏，”把单手抱在怀里的盒子递了过去，西木野颇不自然地卷着颈侧的散发，“礼物。”

“啊，又是一只小熊呢。谢谢真姬。回家吧？”

“嗯。回家吧。”

把行李箱放在了后备箱。园田合上后备箱回到驾驶座前，透过氤氲的灯光注视着那个红发的身影。不自觉地笑弯了嘴角。就像是那些不谙世事的泰迪熊玩具的笑容。安静地坐在空处的那个严肃的小家伙也在笑自己吗？园田拉开了车门。满心欢喜。

大概是了，是喜欢小熊的。很喜欢。然而，能让我那么快乐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