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蓮道 于 2015-3-9 01:00 编辑
因為2014年某天忽然想寫藝妓相關類的文,所以開了這個坑,到現在都沒填上(捶
一共三篇文,分別為古都、竹林、神青,除古都外另兩篇還處於待產狀態。
首發是在2014.2.10日喵玉文區,當日恰好是布都日,所以記得很清楚,而且誰看都覺得狗血(ry。
寫完這篇文之後,近一年沒再動筆,不過最近還是會努力把剩下的坑填完。
有沒有人氣什麼的鄙人也不是特別在乎,當然還是希望萌的人越來越多。不管怎麼樣,只要還愛著,哪怕沒有人再看再喜歡,也還是會繼續寫下去,就當是心情日記好啦233.
後續會補上剩餘兩篇,可能也有新CP加入,暫時還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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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松篇——古都
且说元和年间,有个女子,名为阿初,虽是官宦出身,却因家道中落做了艺妓。天生一副好相貌,出落大方,又是个口齿伶俐的巧女子,很快便成了京城花街若松屋里的名人,积蓄了不少钱财。可惜青春将逝,还未消受几年荣华富贵,便让新人取而代之了,做起招揽客人的鸨母。 这鸨母可不比那些花魁游女之辈,客人不常打赏,阿初只得榨取其他姑娘的余钱,以作日常,久而久之,阿初的钱财耗费殆尽。幸得阿初有个妹妹,虽是一副异像,长发皙白如雪,但也是个玉质娉婷的美人,名唤布都。布都自打出生起便是如此,故而没有与阿初一同沦为艺妓,便拜师做了个医者。
阿初日渐窘迫,便寻到布都,道:“此番情景,也是我所料到,天下哪有不衰不老的丽颜,都被男人和岁月磨尽了,现如今我连新年的衣裳都做不起,却是你还有份手艺。”
布都道:“姐姐如今这般,我甚是忧心,可我也是收益微薄,仅能饭饱,再无余裕了。”
阿初道:“我有一计,可保我姐妹二人衣食无忧。”
布都甚是喜悦,挽着阿初,道:“姐姐快与我说说,这几日正愁着钱财,置办些家务。”阿初道:“我听闻,这条花街的女人多半是服侍男人做事的,仅有少数卖艺不卖身,可谁人不生些小疾?莫说是花柳病,就那几个花魁也有头疼脑热之时,可是旦那又嫌来问诊的医者占姑娘们的便宜,便教她们自理。可那些姑娘个个腿懒,不愿走远门。你若借着我的关系,亲自上门问诊,那些个人出手甚阔,一听是病,定要下破胆,你便从中抬价,成事了与我相分,不成事由我担着。”
布都听闻更觉欣喜,心中却来了疑虑,道:“可花街不准外面的女子进入,我该如何?”
阿初道:“你也不必忧心,待我给你扮相,绝对以假乱真。”正说着,阿初翻出父亲的衣帽来,教布都换上,又着淡妆,梳理发髻,脑后留出了一条长发,戴上朝礼帽,却看衣裳大小正合身,便取了一柄折扇插在腰间,三番五次,布都瞬时装扮成一个翩翩美少年。
阿初拿着镜子,正对着布都,喜道:“真是妙啊,想我这妹妹竟如此俊秀,此来连我也认不出了。”布都望着镜中,那少年英姿勃发,冷俊秀丽,竟然有些心动了,只望了一会儿,脸颊便泛起红晕。
阿初得意笑着,却不知日后遭了大祸。 时隔两日,若松屋有几个游女染了风邪,阿初派人悄悄的传唤布都前来。来时,布都坐顶轿子,进了花街。门番见她衣冠楚楚,笑脸来迎,领到若松屋前。布都一下轿,才知这世间如此繁华缭乱,灯红酒绿且不表,回头一望,单是这街巷,气派红盈,来往男女沉沦喜色,若松屋内更是歌舞升平,一派盛世之景。
布都脱了鞋,见了阿初,便领进来。慢步廊下,又撞见一对男女亲昵,情窦未开的布都慌忙遮颜避羞。
阿初笑道:“果然是及笄之年,将来你可见得多了。”布都紧跟着,拽着阿初的衣袖,慌道:“姐姐莫要笑我,男女之事实非我所喜好,眼下更觉淫靡不堪。”
阿初忽的转身,轻道:“嘘,隔墙有耳,莫露了马脚,若让旦那知晓,这营生咱们可就做不成了。凡是在此地的男女,皆是好色之徒,你又何必伪装?反而让人看出端倪。”
话音将落,布都走进一间客房,随后阿初叫来那三个染病的游女,见人都齐了,便合了扇门,守在门口。
布都坐在中央,见那三个游女面色疲倦,两眼无神,便知其病,又向前挪了几寸,更细观察。其中一女见她靠近,便道:“客官,我等几个近日身体有恙,实在不便侍奉,不如我等唱两句小曲,博客官一笑,就此作罢可好?”
布都听闻,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转头过去,红着脸道:“我…..我是阿初请来给几位问诊的医者,并非….并非几位姑娘所想。”
那三个游女听闻,纷纷凑上前来,一个道:“原是阿初姐姐请来的医者,这下可好,我与这二位姐妹正愁着外出就医,可旦那又怕耽误生意,不准出门,还要接客,这病才一直拖着。”正说着,另一女子的双手搭拢在布都双肩,缓缓靠在她背上,又攀肩头,莺莺细语道:“我等还真是福气,阿初姐姐竟叫了这么一位美男子来瞧病。”
布都一惊,慌忙抽身站起,又躲在角落里,慌道:“三位的病,我自然可以治好,只是不可对旁人说起此事!”
“这个自然,若松屋的规矩我等还是明白的,指望客官您今后常来,我等自会尽力侍候,定让客官快活忘归的。”那游女乐道。这下流之词令布都心生厌恶,却又想着阿初吩咐,便勉强给这三游女治病,仍不忘抬高诊费,狠敲一笔。那三个游女见布都风雅俊秀,又是个情窦未开的美少年,甚是喜欢,自然不在乎。
时日久些,布都已轻车熟路,不用阿初日日提点,皆能自然出入若松屋,给艺妓们瞧病问诊,一来二去便成了这里的常客。事事相传,布都在若松屋的名声越来越大,让旦那知道了。若松屋的旦那却不恼怒,说:“像布都这样的有品有德的医者甚是稀少,不如就让他常驻这里,也图了方便。”阿初更是喜出望外,为确保营生长久,又分给旦那一些利。
偏有一日,若松屋的花魁患了病。此女名屠自古,正是取代阿初做上了花魁,据传,屠自古家世显赫,却偏爱这世俗曲艺,专在若松屋拜师,弹奏尤其出彩。沈静婉丽,又是名门闺秀,自然鹤立鸡群,与那群俗女子截然不同,甚有风雅之度,乃是若松屋的镇店之宝。如今屠自古日渐消瘦,不思三餐,也不再陪客。这下旦那心急如焚,虽说屠自古卖艺不卖身,可侍奉的尽是达官贵人,那些人怠慢不起,便速速传布都来问诊。
临行前,阿初在堂下对布都嘱咐二三,说道:“布都,此女正是当年挤掉我的新人,亏是个不晓事理的,三言两语便可骗她,狠诈一笔。若不是她依仗家世,深受旦那喜爱,我怎会有今日?你见她万不可心软。”
布都道:“这是自然,姐姐的仇人亦是我布都的仇人,今日就为姐姐出这口恶气!”
正说着,二人由缓步堂下,穿过后庭,再上一座楼台,此处便是花魁的闺房。门外只留两个狎司看守,见她二人一前一后上来,狎司冷笑道:“哟,阿初姐姐真是稀客啊,今日来见大小姐是有什么好事?”
阿初亦不示弱道:“二位小哥当我是来害人的?哼,好歹我与屠自古姐妹一场,怎能不念旧情,听闻她身体抱恙,特遣来我家内弟为她医病,此事已有旦那许可,你二位勿要再生事!”狎司听闻,道:“是是。这就放二位过去,大小姐若是治好,小的们平安无事,若治不好,小的们是要遭罪啊!”
布都道:“这是自然,在下尽力。”
“ 狗仗人势。布都你何必要与他们客气!”阿初扔下这句话,便与布都扬长去了。
却说这花魁屠自古是什么来头?其父原是丰臣家臣,只因了顺应时势,投降德川幕府,没几年便恢复旧地,做上了幕府的官员。屠自古之父生平有个癖好,便是喜好艺妓弹唱俗曲,故而将膝下女儿一一送去花街拜师学艺。待学成归家,老父也该安排婚嫁之事。却是屠自古天资聪颖,误打误撞成了若松屋的首席花魁,万人仰慕,其父非但不恼不怒,反引以为荣,便允诺旦那教她多留几年,待青春耗尽,再寻婆家。
布都与阿初走进门前,叩门道:“在下布都,是若松屋旦那请来给大小姐瞧病的医者。”
许久,那屋里不出响声,也无人开门。阿初怒道:“好大的架势,你且与她周旋,我在后院等你。”
言罢,阿初转身离去。布都深呼口气,正欲再叫门时,忽听到屋内低语:“那女人走了?”
“是,走了。”
“进来吧。”
布都双手轻按扇门,缓缓拉开,但见屋内宽阔,装饰繁杂,虽是灯暗昏沉,却有两颗夜明珠摆放屋角两处。桌椅十分整齐,再望中央,有一六尺之高的香炉,烟雾升腾,柔光渺渺,仿入了仙境。布都走进,道:“失礼了。”便跪在卧榻前,恰有竹帘遮挡,布都欠身道:“在下布都,多有失礼,因受人托付,来给大小姐瞧病。”
那话音才脱口,只见竹帘掀开,走出位佳人来:玉足红甲,肌凝白雪;鬓挽青丝,眉弯新月;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自数尽满院佳丽,总输她十分春色。正把布都心头搅得乱如麻丝,不禁暗思量道:“果然是花魁。”
屠自古道:“既然你们都说我病了,你倒是瞧出什么端倪?”
这话虽是柔音细语,细品之下才觉冰寒刺骨。布都身子一颤,回道:“大小姐先坐,待我去点灯。”
即刻,布都才觉这间房屋冰冷异常,遂点了几只火烛,又将顶头灯笼点燃,才觉屋内敞亮些许。
“虽是初秋,大小姐的房间如此寒冷,长此以往,怎能不生疾病?”布都道。“请大小姐伸出舌苔,待我瞧一眼。”
屠自古倒是顺从,随即张开樱口,伸出舌头来,布都一望,心道:确实脾胃虚弱。又再问:“大小姐几日未进食了?”屠自古冷冷答道:“记不得了。”
“您平日喜爱吃什么?”布都再问。
“记不得了。”屠自古答道。
此间,布都甚觉尴尬。再问大概也是她记不得了,只得不再多言。
盯了一会,屠自古便折袖盖唇,轻道:“莫不是庸医来诈我钱财,怎的半晌没个结果?我哪里有异,还不是若松屋里的风言风语,你若再无他事,就请退去吧。”
“大小姐只言片语,在下实难领会。不如让在下把把脉,一探便知。”正说着,布都挽袖便来。
“住手!”屠自古缩身退后,再叫道:“你这无礼的登徒子,本小姐金贵之身也是你碰得的?枉你仪表俊雅,却与侩市之徒无异。”
布都即闻,难免一阵无名火,回道:“端的是个佳人,竟也说些难听话来!在下并无它意,只是受人所托,而大小姐却对我万般为难,教我如何?我不是神医,治不了狂病。”
二人自是三言两语,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屠自古平日少语,既是陪客,也不常吐露,多是弹琴斟酒。往日起居,下人们打点完善之后,也不与她多说两句。终日在这闺房内,足不出户,便以弹奏解闷,以诗词寄情。今时能有人与她口舌纷争,心里自是痛快一番,但觉周身舒畅了许多,往日的闷气也解了。
“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替你治病?旦那再三嘱咐,定要你痊愈,不然我是要遭罚的。”布都顿了口气,也无力与她争执。
屠自古笑道:“我虽为花魁,却早有约在先,只卖艺,绝不轻贱己身。枉你是个公子,却偏不知男女授受不亲,我尚未出嫁,你怎可轻浮与我?”
布都道:“既如此,我这有两服药,早晚服用,待来日再访,暂不收你药钱。你若是吃得好,便叫狎司来唤,我便再使两服。若不见好,还请大小姐另寻高明了。”说着,便扔下两瓶药来,径自离去。
年少时节,心高气傲,布都一向温文有礼,谦逊敬人,今日遭了这般刁难,心中甚是烦闷。拎了壶酒水,便一人坐在楼台松下解闷,恰对着屠自古的窗门,又不禁一阵恼怒。
“真是个怪人。”布都独言自语,猛喝了一口酒。
此间风恬夜静,雾止云开,现出一轮明月。月下小松独立庭院,纤纤两缕红丝挂于枝桠间。布都望着出神,隐隐见那红丝泛着黑点。凑近一看,这红丝阔有一寸,长约一尺,中间细描一行小字,甚为别致,曰:
楼高水冷日偏长,歌弦无情苦断肠。
安得身轻如莺燕,翩然飞舞到君旁。
轻丝绕玉指,却不知谁人挂上枝间,布都玩赏许久,不禁感慨万千。再回头望向那窗门,灯火稀松,却有曼妙身影印入其中。 当夜,阿初把布都叫上前来,指点一二。阿初问道她:“那丫头的病看的如何?”
布都道:“大小姐体无大碍,只是脾胃皆虚,温补则可。不需多日,即可痊愈。”阿初听闻十分不悦,道:“说是让你诈她一番,却要认真起来,往后那小儿得了你的便宜,岂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
布都谦声道:“姐姐说的是,我自会注意,那丫头十分谨慎,不易骗得。”布都抬头,再见阿初已无怒火,便追道:“姐姐可知院内那颗松系了两条红丝,有何来历?”
阿初道:“甚么红丝?你那眼睛左顾右盼,却瞟不见一样有用的东西!快些想法子,给我整整那丫头!”
女儿家心肠窄,一朝结怨,终生难解。阿初这一怒,更衰老了几分。布都不敢再问,悻悻而退。彻夜,便念着那红丝,直到清晨才睡去。 一日,狎司来唤布都,说是屠自古用了那药,五脏温和,胃口渐好,今早吃了些小食,身心舒畅,且叫她来谈话。布都心想这面儿生的大小姐也和顺起来,不禁暗暗得意,拎了药箱便与狎司一同去了楼台。
谁知,刚进门时,布都踩住一粒弹丸,险些跌倒在地。细一看,原来是先前留下的药丸。还未及时向屠自古请安,便见满地零碎颗粒,药罐也翻了。布都一阵无名火,不加言语,将这药丸一一收在手里。屠自古卧在榻上,瞟见布都狼狈,窃窃笑着。
布都道:“你根本颗粒未服,却骗我说体况好转。”
屠自古笑答:“你这药又苦又酸,实难下咽。”
布都道:“古人云:良药苦口。我看大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在下医不得!”转身将手里的药丸放入药箱内,留一颗,又遮手闻了闻,只觉药味芳浓。
屠自古道:“还是六条町的金平糖好吃。你若要医治我,就该把药做得那等香甜。”
布都走进,拉开竹帘,居高临下怒道:“即是神仙也做不出来!”话音脱口,趁屠自古尚未防备,只手一拍,竟将药丸送入屠自古口内,再将她面颊一捂,还未得她反应,药丸已被咽下。这药丸圆圆滚滚,直入肠肚,不一时,那酸苦味从喉中涌上舌根,霎时呛得屠自古咳喘连连,好不难过。
屠自古喘道:“你……你无礼……怎能……”正说着,泪珠挂在眼边,巴望着布都。布都也不闲,端来一杯清水,即搂着屠自古的肩膀,又生生的喂了下去。
“好些了么?”布都问道。
屠自古轻点了点头,方才一遭虽不是十生九死,倒也难过至极。良久,屠自古才缓过一口气,轻靠在榻边,半闭双眸。
布都见她静若熟睡,又抓了她手腕,两指一按,只觉脉象松弛,时急时缓,半晌也诊不出个结果,便道:“这药伴着清水服,早晚一次,我不再多说,你这病要是好不了,教我如何自处。好歹我也是名师门下,名气虽不大,却也顾忌颜面。方才查了你的脉象,略有蹊跷,待我回去求教师父,再来问诊。”
岂料,布都正欲起身离去,屠自古一把拽住她的衣角,面容冷峻,厉声呵斥道:“你这登徒浪子,趁机行不礼之事,只若是我喊一声,便有人来抓你,要你偿命。你可知我身体金贵,是连王公大臣都碰不得的,今次让你占了便宜,岂能放你离开?”
布都心头一惊,回想起方才只为喂她吃药,却忘了自己假装男儿身,与她这般亲近,登时哑口无言,吐不出半个字来,周身僵硬,挪不动一丝一寸。眼望着屠自古正要张口高喊,布都急忙附身,双手紧捂住她的唇口。这一下,屠自古也大慌失色,只手狠抓布都的手臂,玉指尖紧掐在布都的肉里。此般生疼,引得布都冷汗阵阵,却又不敢松手。只道:“休要高声,休要高声!”
屠自古呜呜咽咽,话儿都隔在喉咙中,不过一时,面色苍白,情急之下,对布都又踢又踹,怎奈屠自古是个弱女子,周身使不上劲,未动布都分毫,反得自己衣冠凌乱,香肩暴露。屠自古暗想这下可惨,今日是要失了贞洁,不禁悲从中来,连连叫苦。心念着,上了眉梢,柳眉一撇,那泪儿也锁不住,坠坠涟涟,滴滴落在布都的手背上。
妆容花了,行行泪迹消抹腮边红粉;佳人哀容,声声喃语难解心头之怨。
布都看得眼呆,二人却僵持不下,一时不知如何破解。手若放松,布都难逃大难,如是不放,这佳人又教人心碎。布都且思量,又道:“你如是小疾变成重病,这若松屋上上下下都要受连累,你可忍心?在下并非是大小姐所想那般不堪,只是瞧你这病久不见好,有些焦急罢了。我现在放手,你答应我不再喧喊。”言尽,布都抽出只手,轻拭掉屠自古眼角的泪珠。屠自古见她温柔,也不再喧闹,将握在布都臂上的双手松开,二人终于平和了些。忽而,布都急忙起身,面也不回的疾奔而逃。
一路,布都双脚犹似着了绵地,站不稳,扶不直,只得靠着走廊缓行。余光一瞥,却见腕臂上道道抓痕,滴着鲜血,布都扯了块布子,紧缠在臂上。疏松口气,又慢悠悠的下楼去,只见两狎司守在门口,布都故作放松,轻抱着手臂,若被他俩撞见,便是有十张口也难说清的事了。
当日,布都出了花街,一路顺道赶往医馆。阿初在后院候了她几个时辰,也未见人影,不由的心焦。眼望着黄昏即入夜,还要忙着迎客,阿初干脆上一趟楼台,未多想,便疾步而去。
阿初走到屠自古房门前,见门半掩,留条宽大缝隙,躲在门边,露只眼向里望去,但见屠自古一人扶在窗前,衣冠不整,香肩半露,却大开窗门,迎风对月。阿初心念,这二人莫不是出了事情?细看之下,倒是药箱还留在此处,却未见着布都半个影子。“布都这丫头,瞒着我做了什么,如今人也不见,待来日再收拾她。”阿初默念着,愤愤离去。 且说,布都自去了医馆,已有五六日的光景。前两日请教师父病情,后两日便在家中,足不出户。其间,布都将屠自古的病情一一向师父汇报,师父却道:“这病看似稀松平常,只是脾胃欠补,实则有隐症在其中,你若不是探她脉象有异,恐难发现,往后你多多观察,及时来报,我也好给你出方子。”此言一出,布都心闷了几日,屠自古这病一旦变成重疾,己身先难保,阿初也要遭累;又想屠自古正值好年华,端端一位佳人,却要受奇疾之苦,也有千万不忍。
正值一日雨天,阿初抽身来到布都住处,一进门便破口大骂道:“你这死丫头,害我寻你多日!你那天做了什么好事,一连几天不见人。要不是我替你包着藏着,早让旦那知情了,你且与我说说是何缘由!”
布都心中一紧,编了句谎话道:“姐姐息怒,那日大小姐不肯服药,我便与她争执,好容易才劝着服药,可她谨慎,之口不提钱的事,又想姐姐那里没法交代。于是暗生一计,求了师父,让他教我些病理,好诱骗大小姐上当,届时,即可趁机捞些钱财,故而这几日我都留在医馆。”
布都这话说的有头有尾,阿初也不怒了,只道:“你有这心也不枉我培育一番,可惜你天生心善,怕你今后下不得狠手,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布都答道:“姐姐放心。”
临行前,阿初整拾了两个花瓶,提在手中,转脸道:“这几日你无收获,便拿两样来充抵。再有,别中了那丫头的媚招,乱了心神。”
布都阵阵冷汗,殷勤点着头,却把话儿收到嘴边。料想,这个姐姐堕入花街,自然识人无数,布都那些伎俩估计早被识破,凡事便由着阿初去了。
当夜,布都只身一人去了若松屋。临近楼台,她又望见那松枝上的两缕红丝,一时,不知从哪里传来阵阵琴瑟,好不醉人。正出神,一狎司前来问话,道:“些许日子不见了,郎中有何事?”
布都转言道:“在下前日药箱忘在大小姐住处,今特来取回。”那狎司搓搓脸,道:“没有旦那事先通知,小的们也无法放您通过啊。”布都听闻,忙从袖中掏来一串铜钱,塞到狎司手里,道:“狎司小哥,这药箱在下取了便走,绝不逗留。”
狎司收了好处,也不再为难她,便放了行。
行路漫长,布都细赏着这悠悠琴音,好似心弦拨弄,难以自拔,故意放慢脚步,踱在廊下。待到屠自古门前时,那音色越来越大。布都不敢惊扰,只得轻缓推门,见屋内灯昏光暗,屠自古背对着门廊,撩抚琴弦,独自吟咏。一声长,一声短,正是那红丝上的唱词。
那音似是着了神,如同凤戏珠霞,蜿蜒流转,阵阵传进布都心中。布都望着屠自古纤细的背影,仿如已过百年,任由时光流淌,今时今日,如此便好。
唱罢,屠自古收了弦,布都才把九霄云外的神拉了回来。良久,二人寸步未动。只听屠自古深叹口气,道:“是你来了?”
布都道:“在下来取药箱,取了便走。”正说着,布都折身,蹲坐在药箱前,打开一看,药箱内只剩两空瓶。“看来大小姐已经把药都吃光了,感觉好些了么?”布都面露微喜,再回头,屠自古也莞尔一笑。
屠自古回道:“这药服用几日,颇觉身子暖和了许多,多谢郎中。”
布都道:“在下回去请教师父,说你脉象有异,需我多观察,可否让在下瞧一瞧?”
屠自古笑答:“还是免了吧,郎中好意我心领了,今后我便服你药就是。”
布都忽想起那首歌,又问道:“楼下小松上系着两缕红丝,大小姐可知其来历?”
屠自古答:“知道,那正是我所作,又将它系在松枝上。”
“是首好歌,在下不才,想请教其中一二。”布都背了药箱,喜色渐露,又凑到屠自古身边。哪知,屠自古忽而冷言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布都轻叹一声,辞拜了屠自古。一转身,便忘了收她药钱。等离了楼台,方才想起,不觉阵阵懊悔,连连拍脑。只见两个游女自她身边穿过,布都灵机一动,凑着跟了上去,三人方谈不久,便让布都诈了十几贯钱,当夜的差事也算成了。 几日,狎司又来传唤布都。一路上,布都问那狎司:“在下听闻花街内,凡是花魁都可自由出入,为何大小姐却被门禁?”
那狎司前些日子收了布都的好处,自当她是朋友,便道:“之前,大小姐也是出入自由,可惜后来,大小姐私自逃回家中,可又被她父亲送了回来。要说这事里蹊跷,小的也不知啊。”
待到楼台之下,布都又去松下观赏,转头问狎司:“这红丝是大小姐何时系上的?”
“一年之前。”
布都不晓其中缘由,反复翻看起来,不一时便把它牢牢记下。再上楼时,屠自古早早将茶点备好,灯烛点燃。满屋香甜飘弥,布都更是身心舒愉。
二人攀谈几许,不觉间已成朋友。布都回想起前日种种,自屠自古用药之时,心中的担子也渐渐卸下,又被她的才艺所折服。屠自古长年独居此处,又无他人作陪,偶有陪客,也是逢场作戏。见布都谦恭有礼,又替她热心医病,与那些男人甚是不同,加之年纪相仿,适才放下防备,与她接近。
两人恩怨总算化解,布都趁着欣喜,道:“那日大小姐歌声动人,似有情怀难解,在下今日献丑,也作了首歌词,还望大小姐指教。”
屠自古一笑,道:“郎中戏言了,我看你也是饱读诗书,我岂敢妄自指教?”
话语温柔如莺啼。布都振奋了精神,拿出纸笔,只手挥毫,词曰:
月满空廊恰夜时,书窗清话尽堪思。
无端不作违弦佩,念君无期只生愁。
布都作完,将纸张对折好,递到屠自古面前。纤纤玉指抚折角,屠自古轻轻打开,细读起来。登时,屠自古颜颊泛红,低垂双眸,不敢去看她。
“怎样?”布都问道。
屠自古只点点头,将诗词小心藏好,羞声道:“再过几日便唱与你听。” 如此往复,二人渐成了挚友。布都才高一筹,时常作词曲赠与屠自古弹唱,借着瞧病常来探望屠自古。而屠自古琴技唱功日佳,偶尔出楼陪客,可病况却不见好转。为顾忌布都,不教她忧心,又瞒起病情。见布都来时,忙涂浓红妆,遮遮掩掩。
一日挨着一日,转眼又是一年。阿初借着布都的光,捞了不少钱财,唯独没占到屠自古便宜,也提防疏远起布都来。二人来往久了,阿初也看在眼里,却只字不提。
时近初春,清晨的庭院里满是积雪。屠自古得到旦那出门的特许,与布都一同观赏雪景。二人互牵着手,漫步庭中,独坐在松树下。
布都斟了杯酒,递与屠自古,道:“天寒地冻的,暖暖身子。”
屠自古有气无力,接了酒杯道:“我少饮一口。”
“说来,当初你是如何把这红丝系上的?”布都问。
屠自古望着这颗小松,叹道:“我八岁时便被父亲送入此地学艺,恰好此松也是在我进门之时种下,所谓缘,我与它从此心心相惜。只可惜烟花柳地,步履艰难,其中苦滋味也只有我与它知道。两年前,我受不住这里的严苛,看不过男女滥情,便偷逃回家,谁知父亲又将我送来,从此不再让我离开楼台半步。逃走当晚,我便把这副词曲写在红丝上,紧系枝间,料想与它 既要诀别,遥遥无期,怎奈我又回到这片虎狼之地,又是终日寂寞孤冷。”
布都这才意会那红丝上的词句,握着屠自古的双手道:“我听闻,学艺即满五年,便是自由身了,只若你再熬两年,就可归家了。”
屠自古摇摇头道:“说是如此,可我是花魁,不比其他人,只要能赚钱来,旦那一日不放我走。更可笑我那父亲,因为分得一毫利,便等同卖了我身。即使学艺期满,回到家中,我还是一样的下场。”屠自古长叹一声,又道:“天地,皆为牢笼,我逃不出去的。如非客人忌惮我的家世,大概我早就……”
屠自古不敢再往下说,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道:“扶我上去吧,布都。”
布都搀扶着,小心翼翼的行走。正道上,遇见了急匆匆的阿初。阿初见两人亲昵,没了好脸色,不悦道:“大小姐,今晚上有个贵客指名要你,切勿失约啊。”
布都回道:“阿初姐姐,大小姐今日身体不适,恐怕不能陪客。”
阿初怒道:“关你甚事,还替外人说起好话来!一介郎中,这病治了一年也不见好,如今倒是讨好,早干甚去了!”
屠自古道:“休要怪布都的不是,你这做姐姐怎不知弟弟的难处,是我……是我得了怪病,教他医术再好,也难以治愈。”
阿初见两人相护,更是来火,骂道:“你这一对贱人,早看出来你俩没做好事。今晚上可教你们好看!”
说着,屠自古忧心上脑,不由得一阵晕眩,一阵咳喘,布都更慌了,大声喝道:“阿初!你可见她这般模样如何去陪客?且让我调理一番,等明日好些再说。”
阿初这下被恼的面容抽搐,一句吐不出来,索性离开。 当夜,布都一直守在屠自古榻前,为她端水送药。屠自古自那一折腾,愈加虚弱,妆容卸了,面色惨白,唇口无色。布都自是心焦,望她病况,却如风邪入于腠理,服了两剂药也未见遣散。布都正急着坐立不安时,听见门外吵吵嚷嚷,闯进一群人来,二话不说挟起屠自古便走,布都拦也不住,只得大喊:“莫要动她,她身体虚弱,需要静躺!”
终日受用布都恩惠的狎司见状,急忙拽扯着布都,走落拐角,低声道:“你别找死,那群人可都是幕府的官员,得罪不起,你自是放心,指名大小姐的客人乃是她父亲。”
布都听了此话,默不作声,一人独坐在屠自古的榻前,静候她归来。
月上三更,窗外有了动静,布都便速开窗门观望,只见方才一行人等抬着顶轿子,快步穿过庭院。布都心急如焚,忙下了楼去,躲在廊下昏暗角落。见那一行人卷上轿帘,屠自古才缓缓从轿中走出。走一步,没一步,连脚也拖不动。旁人觉她无大碍,便扬长而去。待一行人离开,布都才走了过来,急忙抱住屠自古,轻扶着她上楼去。
回到屋里,屠自古已是丢了半个魂,双眸空洞,连气也喘不出来。布都点了灯火,挤块湿巾为她擦拭,却见衣角边沾满血迹,大惊失色,颤道:“他……他们,将你**了?”
屠自古顺势倒在布都怀中,幽声道:“不,是我……是我半途咳血,不小心,滴了上去。”
“你休要骗我!”布都狂叫一声,泪已飞出,顾不得其他,只手伸向屠自古的两腿间。屠自古霎时慌乱,忙将她手腕抓住,摇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夫婿,亦不是……我的恩客,勿要做这失礼之事。”
布都抽了手,紧紧拥她在怀里,哭喊着,狠杀这天地。布都哭道:“我…..我是女儿之身。”
屠自古依偎着,轻道:“我早已知。男人哪有你这般纤细,也无这份真心。不论你是男女,我所倾慕的……只有那个呆郎中。”
良久,屠自古道:“布都,你替我把那红丝取来。”这才支开了布都。
且说屠自古这身上的血迹,实难言之。只因阿初怀恨在心,见了那班客人,亦是屠自古的父亲为首。本来父女之情,却让阿初耳边细语,唆教老父淫心。老父一见屠自古,虽是病气柔弱,但早已不是当初送走的小丫头,出落的水灵灵,娇滴滴,一时心猿意马,便将她奸污了。
屠自古想起方才那般地狱之景,心头已无痛感,只觉麻木。
布都下了楼,向着那棵小松去。历时一年,小松也长大不少,当年只手可得,如今布都吃力抬脚,也够不着了。随即搬来两块石头垫脚,再一扯,那红丝牢固,扯不动它。布都再一咬牙,手掌一缠,红丝被扯断了,落在地上,恰石头松动,布都站立不稳,生生的倒在雪地里。
布都正欲起身寻那红丝,手却压在一粒弹丸上,仔细一看,竟是当初她送屠自古的药。再借月光,布都把地上的雪翻开,但见颗颗粒粒落满枯草之中,足是数目之多,只怕也有一年之量了。
布都心口剧痛,阵阵入脑,凌乱了心智,咬紧牙关,取了红丝,一气便奔上楼去。再见屠自古,卧在地上,张开唇口,奋力喘气,不省人事。布都拿住她的手腕,两指一并,便觉脉象虚弱,已是将死之相。
“为何!!为何你要如此!!你为何!”布都狂吼着,失了心智,抓起屠自古便抱,狠掐人中,却也无力回天。
屠自古半睁双眼,使出仅剩的一丝力气,抬起玉手,抚握在布都的侧颜,幽声道:“我若病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世间,也只道……你对我真情实意。”话音如玉珠,滴滴落心间。又道:“我……想化作莺燕,飞离此地。”
说着,屠自古抓住那根红丝,牢牢的系在布都的手腕上,低吟道:“楼高水冷日偏长,歌弦无情苦断肠。安得身轻如莺燕,翩然飞舞到君旁。”
屠自古泪望着那缕红丝,纠缠在指尖,细柔如风,满目泪纱,顷刻间将这眼前光景融作一团雾,再也分不清楚了。屠自古深呼出一口气,便垂下双手,牢牢的靠在布都的怀中。窗外不知何时起风,吹进屋内,三两下吹灭灯烛,二人再也不动一寸一毫。再醒时,仿若已过千年。 几日后,官府抓走了布都,提堂宣判。正如奉行所言:“布都原为京都二条町一介女郎中,与其胞姐阿初、若松屋旦那合谋,诈取花街游女钱财,将花魁屠自古的病况误诊,至其患重病而亡,更甚,身为女子却与花魁淫乱。因屠自古乃名门出身, 郎中布都罪无可恕,判斩刑。游女阿初因是合谋,并非主犯,判流放。若松屋旦那,罚金万贯。”
奉行又问:“我所述罪状,你可认?”
布都低头,不言不语。奉行再言其他,都充作耳边风,只当她已是死人,还未到黄昏,便带到河边,斩了布都的首级,草草了事。
自那日起,怪事连连,阿初在流放之路上突然暴毙。又传言,屠自古的父亲患了虚病,终日卧床不起,吐血而死。若松屋上下,病的病,死的死,旦那也从楼上失足坠落而亡。接连二三,还不足一月,倒死了不少人。曾有人在若松屋半夜撞见,一对爱侣坐在松下,抚琴赏月,好不自在,真是羡煞旁人。坊间流言蜚语,都说那女郎中与花魁化作怨灵来报,若松屋也渐渐没落,终究被人遗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