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iking 于 2015-3-12 20:16 编辑

走过孤独雪原的你

比起还会因为过大的压力而不安的少年时代，西木野觉得这些年已经有了足够的成长。至少在刚才那位情绪失控的患者家属揪住自己衣领时，高喊着“你这个杀人凶手！”时，她已经可以镇定地拂开男性或粗糙或宽大的手掌，安静地走回办公室。

救不回的生命就像是指缝里流走的水，拼命去抓紧也只有空荡荡的手心。要经过多少场死亡才会成为名医。她把听诊器挂回了脖颈。快到巡诊的时间了，悲伤与无能感救不了任何人。只有技术，也唯有技术。

因为跨科手术而没能进食午餐的胃部有些饥饿。路过自动贩卖机时，西木野买了一罐红豆汤。她总会买这种甜甜的，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今天当班的部长因为突然的急事需要提前离岗，就将原定的会诊交给西木野来参加。翻看着刚拿到的手的病人资料。不足二十二岁的年轻女性，还是位大学在读生。西木野抬起头，把最后的红豆汤倒进了口中。

年轻的重症患者总会让人觉得有些感慨。流逝的生命与时间，毫不留情地划分的空间与距离。站了起来，她把空空的罐头丢进了垃圾桶。

循环科，心脏外科，脑外科与急救科的三个小时的联合会诊让西木野觉得有些疲惫。这位年轻的女性是当地某位生产高精医疗设备的财阀私生女，就算是见不得人的亲子关系，为了保持财阀间的友好合作关系，身为专务的母亲对这位患者非常重视。

各部的最高级别的医师为了手术方案，争个不停。西木野坐在长桌的一侧，看着照片上的那位女孩子。比起重症患者惯有的不安与忧愁的表情，她的表情太过于淡然，甚至对着镜头淡淡的笑着。平静浅浅的笑容让西木野捏紧了纸张的一角。

这个笑容实在太过于熟悉。

正月的时候总会有家族的长辈来家中作客，园田谨守着身为继承人的自持，礼数周全却也毫不怯弱地应对着来自分家的某些莫名情愫。

说起这个话题的是亲缘相当的疏远的叔父。与园田家的长相没有半点相似性的，从九州来的男性把茶杯搁在了和室的矮桌上，“海未，有中意的男性了吗？毕竟也到了该考虑这种事的年纪了。”

父亲与母亲正坐在矮桌的一侧，并不言语。园田海未轻轻捏住已经抵在唇边手中的茶杯，搁回了桌上。她对着这位叔父笑容浅浅地收着下颚，“有劳叔父操心了。我并没有中意的男性，也还没有考虑这方面的事。”

那位叔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直安静坐在上位的父亲打断。“守也，还是喝茶吧。”父亲藏起来的失落让园田海未用杯口挡住嘴巴时，咬紧了下唇，心中的酸涩疼痛得想要大口呼吸。

送走了那位叔父后，父亲照常去道场练习。身着浴衣的高大身影已经不像记忆中的那样挺拔，发鬓处也有了霜白。园田捏紧了浴衣的下摆，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他站在门外，拉上和室门时说的话，还在园田的耳边萦绕。

“守也说的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爸爸还是，希望海未你能够开心一点。”父亲最后侧过脸时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园田海未的心中的疼痛溢出胸膛。母亲还坐在一侧，平静地往空了的茶杯中注入茶汤。

“尽管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晚了。但是，海未一直都是好孩子。”

“将家族的一切都压在了身为次女的你的身上，我们很愧疚。”

“从小到大都不会去抱怨什么，练习再辛苦，海未也一直努力着让我们满意。”

“作为父母，我们太过失格。”

“但是，就算如此，我们仍然希望海未可以快乐。”

“妈妈不知道你一直藏在心中的是什么。妈妈也很愧疚，对你的了解甚至比不上你那几位朋友。”

“可是，海未，我们还是希望你可以幸福，可以快乐。”母亲的手掌温柔地抚过头顶，掌心的温度跟柔软的触感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园田捂住嘴巴，拼命地压抑着夺眶而出的眼泪。

母亲看着连哭泣都压抑着自己的园田。明明记忆中的女孩子还是那个因为怕生而躲在父母身后，揪住自己的衣角，偷偷探出脑袋张望的小孩子，却已经长得那么大了，成为了悲喜都不会流露的成年人。身为母亲的满足与愧疚让她的心中满满都是岁月的沉淀。她伸出手揽住了瘦削的女儿。紧紧地抱住因为压制哭泣而浑身颤抖的女儿，她贴着耳畔，用着幼时哄她入睡的声音，“哭出来吧，海未。”

肆意流淌的泪水浸湿胸口的布料。母亲柔软的怀抱像是幼时一样。有多久没有这样放任情绪，园田已经记不得了。因为那可能是比时间更长的忍耐。

西木野并不喜欢去抱怨什么。诉苦这种行为就像是把自己的软肋展现在别人面前，与信任或自尊无关。她只是不擅长而已。

幼年时，曾经在一本儿童读物上看过。神话中有种叫做麒麟的瑞兽。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鳞片，坚不可摧。额头前的角可以刺穿一切。唯一的缺点就是柔软的腹部。十岁的西木野真姬，坐在钢琴前抚摸着自己柔软的肚子，想到自己是不是也是像那种生物一样。

跟父母的关系，在稍微长大些以后，就变得并不亲密。与不顾自己意愿，用着“步入社会以后，社交圈就会固定，所以要趁着现在多接触平民生活”的高傲理由将自己原本打算报考的私立学校，改成国立音ノ木坂的父亲的关系，在表达了想要成为校园偶像的愿望以后，降到了最低点。

那个时候的餐桌上，只有冰冷的气息。因为忙碌很少在家中就餐的父亲，在难得一家人一起吃晚餐的时间里，也只是阴沉着面孔切着盘子中牛排。

并不是那么会反抗父亲的人。从小到大，就算是心中充斥着如何的矛盾，最终仍然会接收父母安排的自己，在那个时间竟然下定了决心，只有这一次，想要去做西木野真姬。是作为父亲的女儿的西木野真姬，而不是西木野家的女儿。

那段时间很辛苦。父亲阴沉而透露着不满的面孔，母亲与往常不同的带着忧郁的表情，梦想与父母期盼的相悖，挤压着胸膛，让西木野喘不过气来。

最后还是哭了，在练习后，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却从那个人手中得到了一罐温热的红豆汤。什么都不去问的那个人将肩膀借于自己枕着小睡。窄小，瘦削到硬邦邦的肩膀，比昂贵的床榻更能让自己安心入眠。

怎么可能忘记呢。西木野把被热水打湿的前发撩到脑后，枕着浴缸的围框，她看着浴室上方凝成一滴滴的水蒸气。

浴室上方吊着漂亮的顶，用着广袤的星空作为底画。深沉的蓝色夜空，与记忆中的那抹深蓝色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