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将包扎好的瘦弱手臂塞回到被子里，夜一侧头望了眼床边的木盆，里面的水中泛出一丝淡淡的血色，这使她不由自主地悄悄叹了口气。
回头望着空旷的屋子，正中央安置着的桌椅上，那层灰尘已经被细心擦去，另一边的窗台前放了个不知道是被女孩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盛了一半水的、摔破了口的细颈瓷瓶，那支被小蜜蜂在送来清洗伤口的清水时取走的花现在正安静地插在瓶内，花枝懒散地倚在瓶口上。
看到这一幕的夜一苦笑着摇了摇头：哎呀，自家的小蜜蜂还真是……嗯……该怎么形容呢？很……少……女？
带了几分疑惑与不确定地，擅自给了女孩此种定义的夜一起身走至窗前，弯下腰望着那朵骄傲的花，伸手接住了花瓣上滑落的水珠——看来女孩还细致地在花瓣和叶片上也撒了水。
将那一点凉意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夜一略为不满地瞪着眼前的鲜花：既然都不是送给我的了，我家那只居然还这么珍惜你，真叫人不爽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蜜蜂跑哪儿去了？
扶着窗台将上半身探到窗外，夜一唤了一声：“小蜜蜂？”
“嗯。”虽然有听见那家伙淡淡地出声回应了，但却还是不见人影。
翻过窗台，夜一循着声音绕到屋后，看着面前蹲在地上忙活着在一堆枯萎的花草中犁土的女孩子，不禁嘴角抽搐地苦笑了起来。
女孩闻声回头，对于夜一出来找她的行为略感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看了看一边被挖出来的已经坏死了的根系，夜一摆摆手，带了几分调侃地叹道：“我都不知道小蜜蜂原来是想做花匠的欸？”
女孩连忙摇头：“没那回事啦，是先生喜欢这些，所以我偶尔才会帮他打理一下……太久没来，好多都死掉了。”
清冷的声音里，那一丝怅然若失让夜一又是嫉妒又是心疼，既嫉妒那个“先生”能得小蜜蜂如此用心对待，又心疼小蜜蜂经历了死别后还要承受物是人非的伤感。几步上前，夜一蹲下身捧起女孩的脸，正想出声安慰，却被那人向来都是摆出严肃正经的神情、总是显得少年老成的脸上，此时却居然像个调皮的小孩子一般沾上了几点零星的污泥的样子给逗笑了。
……
满头黑线地望着面前那个哈哈大笑着的无良家伙，还来不及因对方突然的靠近和触碰而脸红就被对方的坏笑打断的女孩子恼怒地避开了那双温暖的手，背转过身子，在放在一旁的木桶中，以水面为镜面地检查着自己到底是哪里会惹人发笑了……
看着女孩辨清了自己的情况后忙不迭地清理自身的举动，夜一伸出手抚了抚那颗小脑袋，笑道：“小蜜蜂真可爱~”
一边低头清洗着脸上的泥印子，一边在夜一的评价中恼羞成怒地翻了个白眼的女孩闷声回了句：“才没有可爱！”
于是听见她的断然反驳后，对方笑得更欢了。
将脸颊洗净，打算继续整理“小花圃”的女孩赌气地没有去看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她的夜一，只轻声道了句：“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看我的‘笑话’，夜一还不如快点去治疗那位少年呢！”
“是哦！可是我已经治疗完了啊。”夜一一脸无辜地道。
女孩惊讶地望向夜一，怀疑地问：“这么快？！”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是谁啊？！~”夜一把头一昂，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擦干双手，女孩略感无力地起身向屋内走去。她才不相信夜一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将那位少年给彻底治好了呢——倒不是夜一的能力问题……一定要说的话：跟态度有关。因为在夜一对那位少年这样明显的忽视、不在意的放任态度之下，女孩真的很怀疑那个所谓的“治疗完了”指的是哪一部分的治疗就是了。
在她身后的夜一则是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女孩伸手按在了少年的手腕上。
把了一会儿脉后，女孩转头望向夜一，面上一脸的不解，而对方却还是依旧笑得眉眼弯弯的看着她……
疑惑地皱了皱眉，女孩再将被子拉开一条缝，望了眼对方没有丝毫变动的外衣，无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女孩抬起少年的手臂，然后便在对方稍稍滑下的衣袖中，终于望见了包扎的白布条……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地扶额，女孩无奈地问：“夜一口中的‘治疗’就是替他包一下手吗？”
“对啊，不然呢？~”夜一理所当然地回道。
望着夜一一脸“还想我怎样？”的表情，女孩倍感头痛地问道：“那……他身上的毒呢？夜一难道不是因为想替他解毒所以才把他带走的吗？”如果只是想要替他包扎的话，直接送去医馆不就好了……
“是啦，只不过他中的毒太多太杂了，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先休息一下啦~”夜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干劲地道。
“……”深吸了一口气，女孩放下少年的手臂，用被子盖好后，才心平气和地开了口：“好，那解毒的事情暂且不提，只是他身上的伤夜一难道不打算处理吗？”
“哎呀~男女授受不亲嘛，这种私密的事情人家怎么好意思亲自动手呢~万一上药的时候他醒来了怎么办？或者万一他醒来了之后哭喊着让我对他负责怎么办？~”夜一嗲着嗓子，贴上女孩的后背，不要脸地如此辩解道。
抽搐着嘴角，正想干脆对夜一吼一嗓子“别人才不会要你负责！”——也不看看这孩子才多大，怎么可能能想到那方面去！——的女孩被夜一的下一句话给噎住了。
“人家只想对小蜜蜂一个人负责呢！”一边低下头轻轻磨蹭着女孩光洁细腻的后颈，一边揽过对方的身体的夜一低笑着如此道。
“好险，幸好我没有什么需要夜一对我负责的。” 被夜一轻浮的态度和举动刺激得又羞又恼的女孩子皱了眉，脱口而出。
“……”夜一沉默了。
起身离开夜一的身边，女孩坐到床头，将少年身上的薄被往下拉了拉：“好啦，若是夜一觉得给他上药太麻烦了的话，我来给他上药，夜一把药拿给我就行了。”
看着女孩言语间已经脱下了少年的外衣正要继续把他的里衣也给脱了的样子，夜一连忙阻止对方的动作，投降地道：“啊啊啊啊我知道了！烦死了，我给他治还不行吗！”这样说着的同时，一边像驱赶苍蝇一样地拍开女孩的手，一边自己出手扒下了少年的衣服。
收回被夜一打到的右手，女孩愣愣地看着嘴里虽然抱怨着嚷嚷个不行，手上却还是利落地脱下了少年的衣服，抓过一旁沾了水的手帕替少年清洗起伤口来的夜一，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浅浅一笑。
将帕子扔到木盆里洗了洗，不耐烦地拧干后，夜一瞟了眼坐在床头的女孩，发现对方稍稍抬起了少年的身子，正扶着少年的脑袋要往自己的腿上放……
夜一连忙抓住少年的肩膀，夺过对方的脑袋。随后望着女孩，愤声质问：“你干什么？！”
“诶？”惊讶地看着夜一，因对方激烈的语气而稍微有点被吓到的女孩疑惑地道：“把他扶起来比较方便夜一上药……不是吗？”
将少年的身体往床上一按（力气大到在少年的脑袋靠上枕头时甚至发出了“咚”的一声），“不必！这样就行。”夜一恨恨地如此道——别开玩笑了！第一个枕在小蜜蜂腿上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夜一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屁孩就算排队排到天边都排不上吧？！等等、不对，应该是能够枕在小蜜蜂腿上的人只能是她夜一！别的谁都不可以！！！
“呃……”虽然不太明白夜一又是在气什么，不过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让事态恶化的好，所以女孩低声应了句：“嗯，好的。”
愤愤然地瞪了女孩一眼——这个笨蛋也是，能不能有点自我保护意识？！能不能有点自己好歹也是个女孩子的自觉？！能不能不要对病人“烂好心”到这等地步？！再这样纯良无害无知无觉下去自己得多操多少心啊！——换来对方一个满脸无辜的表情后，夜一才冷哼一声，拿了药出来往少年身上抹。
药物碰到伤口时，少年的身体突然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察觉到这一点的女孩抬头看着夜一，好奇地问：“夜一，你给他的手臂上药的时候，他也是这种反应吗？”
夜一摇了摇头。
“……”女孩皱起一边的眉毛。
瞟了眼女孩疑惑莫名却又不好再问怕惹自己心烦的表情，夜一叹了口气，补充回答道：“没反应。”
“啊？”女孩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地加了句：“哦，知道了。”随即又不免觉得奇怪，那时候没反应的话就是说这个孩子对夜一的药物并不排斥啊，那为何现在又突然……
皱了皱眉，女孩警惕地望向少年，同时上前几步，更靠近了夜一一些。
……
直到夜一在所有的伤口处都上好了药，少年还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样子继续昏睡着——仿佛他之前的颤抖只是夜一二人的错觉一般。
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夜一伸出手，动作极缓慢地抚向少年的脸颊，随后又将手指移向对方的眼部。
看着少年紧张得微微颤抖了起来的纤长睫毛，夜一笑了。
手指缓缓地按在了对方的眼皮之上。与此同时，装睡的少年陡然出手，五指勾起成爪抓向夜一在自己脸上肆虐着的那只手的手臂。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夜一抬手，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制住了少年的动作。
只是，夜一没有预料到的是，从她离开屋子后便被苏醒了过来的少年偷偷藏在了另一只手里的小刀，也在此时，露出了尖锐的一角。
然后，血色染红了她的眼睛。
——原来，最初的那次袭击，也只是对方的“试探”，而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