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田海未原先还会将白符四处乱贴，写着“柴犬”“三色猫”的白符被贴在瓷碗，茶罐之类的小物件上。通力使至的物化，让神社里四处都是吵吵闹闹的犬吠猫叫。

西木野从外面回来时就听到园田的笑声。四岁的孩子笑声还是细细的，像是小型动物咽在喉间的咕噜声。西木野在净手台那将雨神送给园田的玩具搁在石棱上。她喊了声，“海未——”余音还没落下。抱着只胖乎乎的三色猫的小家伙就蹦蹦跳跳地从回廊内跑了出来，脚边还围着只毛色漂亮的幼小柴犬。没有祭祀与庆典，园田穿着平常小孩的衣服。颗颗扣好的短袖衬衫的胸口处是西木野真姬前些日子给她绣上的小熊。园田喜欢这只小熊衬衫喜欢得不得了。西木野真姬想着下周就把园田所有的衣服都绣上小熊。

因为神社建在山上，幼稚园的校车并不方便经过。西木野替园田办理入学手续时，就决定每日接送园田上下学。平时送园田去幼稚园时，过于活泼的小家伙总是蹦蹦跳跳地，很是欢快。但是到了幼稚园门口，就会羞怯地牵着自己的手。西木野一开始以为是从小在神社与妖怪鬼神来往，不太习惯与人类来往，但随后发现不是。

园田海未只是怕生。

入学后的第四周。一年一度的四方土地神们的神集也快到了。

跟四方土地神们的来往一直由西木野真姬负责。毕竟本社的神明还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关系最密切的雨神每月正日都会来探望园田海未，带着些小孩子喜欢的点心与玩偶。园田总喜欢捏住她蓝色的衣角绕圈子。金发的雨神晃着茶杯，漂在水面上的茶梗竖着。她把茶杯递给园田看，“海未你看，这个茶梗可是竖起来的哦。”园田接过来看了会，觉得无趣。递还茶杯的时候，茶杯却意外地自指间滑落。西木野勾起手指，那茶杯就稳稳当当落回了桌面。

金发的雨神托着下巴，看着抱着三色猫的园田坐在西木野怀里。“真不愧是豹，反应真是迅速。”

西木野红发中藏着的小巧的深色豹耳耸动了几下，“绚濑大人用这种方式测验豹的敏捷，未免太过无礼了。”

绚濑瞧着表情镇定的西木野，从盘里拿起仙贝，放在口中咀嚼。玩了一下午，园田有些困倦。松开抱住猫咪的手，随即揪住了西木野的裙角，就睡着了。西木野把手指点在三色猫的额间。方才还懒洋洋的猫咪变回了贴着白符的茶罐。把白符撕了下来，窝成一团，丢进了搁在架子旁边的垃圾桶。

“那么喜欢小动物，给她养几只也没关系吧。”

西木野扶着园田睡得昏沉的面颊，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胸前，让小鬼睡得更舒服一点。“养不了的。”她把小家伙捏住自己裙角的手松开，小家伙不安地摆了摆手，还是捏住了自己的裙角。西木野轻笑着，也就任由小家伙捏住。

“就因为她是神？”绚濑把茶杯中的茶水喝光。

西木野的指尖在空气中轻划，茶壶自己竖起，给绚濑空了的茶杯里注入茶汤。“就因为她是神。要是给她养了猫咪之类生命短暂的动物，陪不了她多久就会死掉。漫长的生命会让这孩子觉得寂寞吧。”将小鬼睡得凌乱的前发理好，她揽住园田细瘦的肩膀。目光长长地落在院内的枫树上。

“原先还以为你做不了神使的工作呢。”

“我也这么以为。”

“神集，也该让她出席了。”

“还太早。”

“千里山的土地神再不出席，其他的地神该不满了。”

“我知道。”

剩下的，只有久久的沉默。

西木野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了神使。绚濑找到自己时，已经是这座神社的前代神主过世的十年后。无神的主殿只有身为人类的神主维持着神社不被瘴气所侵害，因此神主的过世让神社迅速萧条起来。绚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却在路过这所神社时停下了脚步。

千里山神社的主神消灭于寿尽。再漫长的生命也有寿尽的一日。绚濑倒不觉得他可怜，只是觉得这座无神的神社过于孤独。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从即将化成光斑消失的前代主神那里取回了神印。原本想直接给那位侍奉主神数十年的神主，却发现他本身缺少能够担起千里山神明的灵力。

——稍微有些给自己找了件麻烦事呢。绚濑抱着刚出生的园田找到西木野时，这么想着。

与绚濑相识时，还是个人妖鬼神四界混杂的时代。算不上多么亲密的友人，但是数千年的时间仍然保持着联系的，也只有绚濑。尽管最近一次的见面已经是三百年的事情了。当绚濑抱着安静的婴儿推开自己居住的院门时，西木野正在弹奏钢琴。

融进人类社会或许太过困难，但是适应这个世界的物理上的变化，对于活了几千年的妖怪来说，却轻而易举。至少对西木野真姬而言，是这样。

“想让我成为这个孩子的神使？”

“对。活了这么久，真姬也很无聊吧。”

西木野卷着散在颈侧的散发，藏在发间的短耳摆动着轻微的幅度。“我倒不觉得，我能够成为神使。再说，让一只野豹成为正主神的神使，雨神大人是喝醉了吗？”

把怀抱中的婴儿突然松手丢进西木野的怀里，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地抱住了细软的孩子。绚濑随便地坐在沙发上，从糖果罐子里翻出巧克力。“几千年里，人类制作出的食物有那么多。可是最喜欢的果然还是这个啊。”把巧克力块掰碎，绚濑想将细小的部分给西木野怀中的婴儿食用，却被西木野阻止。“给人类的婴儿吃这个。你是要害死她吗？”

绚濑把巧克力丢进嘴里咀嚼着，她展开纸扇在面前晃荡，“这孩子可不是人类。她是千里山的主神。”

神通力强大到足以遮住神印的，才刚出生的人类婴儿。

西木野伸手戳了戳怀中婴儿细嫩的面颊，“她叫什么名字？”

“这孩子是我在海边捡来的弃婴，没有名字。不如你给她取一个好了。”

梳拢着婴儿稀疏的胎毛，“海边的婴儿，千里山的土地神。就叫园田海未吧。”西木野捏住婴儿握成拳头的小手。有柔软的金光从两人接触的掌间溢出。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千里山土地神——园田海未的神使了。西木野真姬。”绚濑站起身，将散在衣袖间的巧克力碎末拍下，冲着西木野轻笑。

被取名为园田海未的婴儿，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圆溜溜的眼睛藏着一片琥珀色的海，她望着抱着自己的人，咧开嘴，露出自出生的第一个笑容。而被西木野真姬握住的细小的手抖了几个，反过来攥住了西木野真姬的手指。

那是园田海未刚成为神明时候的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