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雖然在醫介所時，大門未知子偶爾也會開瓶冰啤酒來喝，但城之內博美並沒有真的看過大門未知子喝過量到醉酒的程度過。原因自然是很好理解，對於手術狂大門未知子來說，要是喝醉了，隔天的狀況可就不適合動手術了，所以大門一向是淺嚐輒止。城之內博美也是，做了多年的麻醉醫生，每天的工作都需要小心謹慎和十分專注的判斷力，劑量和用藥種類等等可是一丁點差錯都出不得的，她也沒有放肆的本錢。

但城之內博美還是遇過大門未知子喝醉的狀態。

比如那一次。

十二月底，村田九留美那個極度危險的手術成功後，晶叔連絡她，問她辭呈還算不算數時，城之內博美笑著說，「如果晶叔能讓我反悔的話，當然是最好了。」　　

就在兩人簡短而氣氛融洽的幾句對話結束之後，本就要這樣結束通話了，沒想到晶叔卻突然提了句：「未知子有沒有和博美你提到後天的事情？」

「後天？什麼事情？」

然後她才知道，大門未知子，那個找她一起來當自由醫生的傢伙，自己要回醫局了。幾乎是本能反應，她用著事不關己的語氣說，「一億元啊，大門さん真是可有行情呢。」

後面還有些許零碎的對話，城之內也記不得了，大概是晶叔希望自己能去勸勸大門，讓她就這樣子安定地生活下去吧？可她始終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嘴上用著依舊輕柔的語氣答應了晶叔，心卻漸漸有種發涼的感覺。

她連把這消息告訴我都沒有啊，又怎麼會在乎我的意見、怎麼會在乎我說些什麼呢。

掛上電話的城之內博美望著話筒發起呆來。她一直安慰自己，這又沒有什麼，以大門的個性，就算自己還是自由醫生的身分，那個人也一樣會要晶叔讓彼此繼續合作的吧？不會因為她回到醫局，兩個人就走散的吧？是啊，不會的吧。

城之內博美自己也知道，就算大門成為正式醫局員也不會改變太多現狀，可是、為什麼呢，心裡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疼痛。

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麼，她只是一直安撫著自己，這又沒什麼。

雖然答應過晶叔會幫忙勸大門，但城之內博美還是沒有連絡大門。要她裝得好像她很祝福大門回去醫局，她並不是做不到，偽裝什麼的她始終拿手……只是，她真的、真的不願意去做。

就在向世人宣告大門未知子成為醫局一員的記者會的前一晚，兩天沒見的大門未知子卻突然跑到自己家門口。十一點多，小舞已經被自己哄到睡著了，想到明天大門要參加記者會而心煩意亂的城之內坐在大廳，讓自己的身子全陷進沙發裡。聽見第一聲門鈴短暫地響了一瞬的時候，城之內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己家的門鈴幾乎不會有人按的、更何況是這種時間。

過了十餘秒，門鈴又再響了一下，城之內這才起身，走到玄關，已經有點晚了的時間讓她有些警惕，透過門上的貓眼想看看是誰來訪，卻看見那個自己前一刻還在想念的女人。城之內先是傻了一下，而後才呆呆地為她開了門。

「大門さん？」

城之內下意識地出聲確認自己不是在作夢，可還沒等到大門回應她的話，她就先聞到對方身上刺鼻的酒味。

「……城之內。」而那人反應有些遲緩地回了她一聲。

「你這是喝了多少啊？」說不清是生氣得多還是心疼得多，「外面很冷你還穿這樣？有事進屋裡坐下說吧。」

城之內握住大門的手臂將她拽了之後進來，關上門隔絕外頭的低溫。

看大門被拉了進來，呆呆地點了頭，城之內這才放手，仍不忘補了句：「記得脫鞋子。」

踏進客廳，走了幾步卻沒聽見後方有行動的聲音，城之內回過頭，才發現大門還靠在牆壁上，一動也不動，一臉茫然的模樣。

「大門さん你愣在那裡做什麼？」城之內轉身，對著失神的大門問了句。

大門沒有回她，只是低下頭沒有出聲。城之內等了一會兒，才明白大門這是沒有要答話的意思。嘆了口氣，只好又朝她走近，城之內放柔了語氣問著：

「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喝成這樣？」

聽到城之內的這句話，大門才慢慢抬起頭，城之內一時之間就這麼怔住了。微微鼓著嘴的大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城之內，眼眶滿含淚水，臉上掛著兩行剛劃過的淚痕。從沒看過大門的眼淚，城之內有些手足無措，深深吸了一口氣，張開口想要安慰她，卻吐不出一點什麼，只是又一次地輕喚那個人：「大門さん……」

大門咬著下唇吸了下鼻子，伸出手，在城之內還沒猜到她要做些什麼時，便感覺到那個人因為吹了風而冰涼的手心貼上自己的手背，然後緊緊握住。

「我說、城之內……」

隱約聽見大門的聲音，失神的城之內趕緊把注意力從被那人給緊握的手上抽回，可仍是漏聽了一些，「……沒有問過我啊。我又不是商品，怎麼可以說賣就賣嘛……雖然不想怪晶叔，可是還是好不高興……心裡好不舒服，做什麼事都沒用，心裡真的好不舒服，好難過啊……」

大門張合的嘴裡還帶著酒氣，講著講著聲音漸漸有了哭腔，到最後只是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不斷重複著自己真的很難過。

聽著她一遍遍呢喃著好難過，城之內博美感覺自己的心像是也被戳了一個小小的洞，那人每重複一次難過，洞口就更撕裂開了些。整顆心都跟著她揪了起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只是靜靜地聽大門那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喃喃自語的一字一句。

撐了一陣子後，她終究克制不住，用空著的右手臂，將那個人攬進懷裡，規律而平穩地輕拍著她的背。肩上隨即多了一份重量，城之內博美感覺到穿著寬鬆毛衣而袒露出來的肌膚逐漸被那個人的淚水給溫熱，傳進耳裡的聲音也從原先的低語，轉成了嗚咽聲。

直到聲音漸漸變得微弱，感覺到那個人漸漸癱在自己身上，城之內才輕輕出聲：「大門さん？」

沒有回應。

該不會就這樣掛在我身上睡著了吧。城之內有些無奈，使力把她撐了起來，「大門さん你醒醒，這樣是要我怎麼辦啊，要睡去沙發睡啦。」

大門晃晃腦子，迷迷糊糊哦了一聲，然後才半走半被拖地躺上沙發。

「鞋子也不脫掉，真是。」城之內哭笑不得地看著一躺上去就馬上睡著了的大門，幫她卸下包包和高跟鞋後，城之內在沙發旁蹲了下來。

見她已經熟睡的模樣，城之內這才終於放鬆地笑了，忍不住伸手輕輕將她凌亂的瀏海給撥順，下一秒卻又垂了下來。

「算了。」

城之內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留戀地看了大門好一會兒，直到感覺到肩膀因淚水被風乾而發涼，這才起身，趕緊去拿了條毯子來鋪在她身上。

「晚安、大門さん。」

隔天一早，城之內送小舞出門後，回來叫醒大門的時候，大門張著嘴呆了好一會兒，顯然無法消化自己出現在城之內的家裡的這個現實。

見大門這反應，城之內噗哧一笑，「你該不會是醉到什麼都忘了吧？」

「……是。」大門大力地點了個頭，然後哎哎叫著：「頭好痛啊～～」

「誰教你喝那麼多酒的。」城之內顯然絲毫不同情，只是笑著挑了挑眉。

「頭好痛啊啊啊～～我要痛死啦啦啦～～」大門還是繼續大聲喧嘩。

「……我說、大門さん啊。」城之內看著大門用雙手的掌心揉著太陽穴，鬼吼鬼叫、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模樣，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開口。

「蛤？」

「你應該沒有忘記今天有記者會吧。」

大門聽到這話，忽然就靜了下來。放下雙手，她出乎城之內博美意料地問了句：「你覺得我要接受嗎？不作自由醫生，正式進入醫局？」

很驚訝大門居然會問自己，城之內博美看著她認真無比的眼神，知道她是真的想聽自己的看法。不安地眨了眨眼，她不曉得該不該說出心中真正的想法，該不該因著私心去左右大門的決定。

「城之內？」沒聽到答案的大門皺著眉喚了聲。

「……如果是我，我不會接受。」她還是誠實說了出來。

「呵、我也不想。」大門扯了下嘴角勉強地笑了下，「可是，晶叔很希望我去，還說什麼這也是人生。」

明白晶叔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因為擔心大門，城之內博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提醒著：「反正時間不早了，你先出發，路上再好好考慮清楚吧。」

「……嗯。」

Follow your heart.

在大門未知子離開之後，城之內博美坐立不安，幾分鐘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傳了這麼一句簡短的話給她。

結果，還是忍不住想留住她啊……城之內博美在心裡笑著自己這再三猶豫後卻什麼也沒改變的痴傻。不過、如果她真的去聆聽心裡的聲音，相信她所做的決定，和自己會是相同的吧。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