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六
“嘿,看着点,撞了就想跑么!”
脏乱破旧的大街上,一个醉汉纠缠着两个戴斗篷的人,明明是那醉汉走不稳路撞上了别人,却一直粗着嗓子骂骂咧咧的,那两个戴斗篷的似是姐妹,高个的那个将小的护在身后,但好像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声音小小的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是那醉汉更加洋洋得意起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旁边的人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面,麻木地瞟了几眼便自顾自去做事了。
和对方说理一直讲不通,琳芙斯的好脾气已经快被磨光了,而旁边的疾风还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这一切,真怕她会染上不好的习惯。
琳芙斯吸了口气,打算让这个醉汉闭嘴,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出一个威严的女声:“吉米,你又在做这种事了吗?”
那个被称为吉米的醉汉吓了一跳,眯缝着醉眼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个斗篷遮着半张脸的高挑女子双手抱胸看着自己,旁边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哼,又是这个臭女人……”吉米暗自嘀咕道,却发现那个青年不善的眼神扫了过来,他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快,急忙跑掉了。
看那个难缠的家伙自己走了,琳芙斯松了口气,拉着疾风朝那女子和青年道谢:“真是多谢两位了。”
女子对她们笑了笑,语调轻松却充满了认真:“你们不是这里的人,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哦。”
琳芙斯当然希望如此,可惜疾风执意要来这里,按她的话来说,那就是见识一下“人间疾苦”、“爷爷说的黑暗”之类的东西。
“漂亮的大姐姐,我们没地方去呢。”疾风从琳芙斯背后露出头来,水汪汪的眼神直直地射向女子,怯生生的样子让琳芙斯有些不敢看。
“哎呀,小妹妹真会说话,哎,小可怜儿,去姐姐那暂住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听到疾风的话,原本还蛮正经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味了,就算只有半张脸也能看出她笑得跟朵花似的,还亲热地摸了摸疾风的头,总觉得有点原形毕露的意思,旁边的青年瘫着张脸毫不留情地说道,“母亲,不要玩了,我们还有事。”
被揭穿了年龄的女子一点都没有尬尴的意思,她笑嘻嘻地摸着青年的头道:“就交给我可靠的好儿子吧,你的母亲大人呢,要带客人回去了,知道了吗?”
恩,笑容很明媚,所以青年没有反抗地接受了这个提议,真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对了,我叫琳,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呢?”
沿着狭窄阴暗的街道走着,经过九曲十八弯,她们终于来到一个毫不起眼的木门前,进去后只见到一张桌子和几把矮凳,墙上有两排架子,分门别类地放了些易储存的食物、几本书与一些必需品,还有两扇紧紧关闭的门,这个时候叫琳的女子脱掉了斗篷,为她们端上了两杯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好巧,我也叫琳。”看见那头绿色长发和熟悉的容颜,琳芙斯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疾风就兴致勃勃地接了上去,见状,琳芙斯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专心在一边当透明人。
女子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瞬,随即打量了疾风几番,右手轻轻抚摩着左手似在思考着什么,那目光直白中又有些审视的味道,让琳芙斯皱了皱眉。
“说起来,外面看不出来,里面倒还是干净的。”
“总要干净些,心里才舒坦,不过就算每日打扫,总还是有些脏东西存在,哎,我也很是苦恼呢。”
疾风微笑着赞同,又站起身四下看了一番,然后慢慢走到那两排架子前,随意扫了几眼书名。
书还真不少呢,啊啊,发现了,恩,《论军》、《一个国家的兴盛》还有《圣王教义》,这位,是琳芙斯说的那位夫人吧,看来好像有什么大秘密呢。
疾风脑子转了几转,想到对方刚才听到自己名字时的反应,再加上琳芙斯没有掩饰的银发,估计这位夫人也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了。恩,怎么说呢,有点警惕,但又有点思虑的样子,是想寻求合作吗?既然如此,便由自己来揭破这层纸窗户吧,毕竟对大秘密,自己一向有过剩的好奇心。
“琳夫人,很喜欢看书呢。”疾风打定了主意,转过身面对女子,笑吟吟地道,但是她没等对方的回答,又很快接上了一句,“我以前看书,看到过很多让我受益匪浅的话呢,其中有一句是来自逐羽的,别介意哦,知识没有国界嘛。”
女子自然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而做出什么愚蠢的行为,事实上,她的表情反而有些释然。
“死马当活马医。”
女子和疾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一个面色严肃,而一个嘴边挂着狡黠的笑。
“还未正式介绍,我是琳蒂·哈拉温。我,不,我们的确需要一些帮助。”
“乐意为您效劳。”
当疾风与琳芙斯走出那间屋子时,看到那位冷面青年拎着些食物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她们与他擦肩而过,似乎只是路人。
青年忍不住皱了下眉,但他忍住了回头去看的欲望,直接进了门。
“母亲,她们?”
琳蒂此刻正斜倚在木桌上,听见自家儿子库洛诺的声音,头也不抬地答道:“恩,是那群投机者哟。”
听了这话,库洛诺在琳蒂身边坐下,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赞同:“那群家伙……”
“但我们没办法不是么?”琳蒂无奈地笑了笑,又安慰般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好啦好啦,其实不用太担心,一来,那些家伙总是喜欢扶持弱势的一方来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若我们雷舞乱了,必然牵动整个瞬虹,此刻被逐羽趁虚而入绝不是他们乐见的。二来,他们又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我能开的条件可比那些老狐狸丰厚多了。”
“但是,这样的话……”库洛诺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仔细品了母亲说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妥。
“当然,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属于陛下,作为臣民岂有随意取用的道理。”果然,琳蒂也不瞒他,将她的计划和盘托出。
库洛诺惊得跳了起来,原来母亲早打定了主意,在不损害王国利益的情况下得到夜天城的支持,代价却是她的生命!
“不,母亲,我们,我们可以找其他的法子!”库洛诺的手紧紧攥成拳,相比于他的激动,琳蒂却似毫不在意,“傻孩子,白纸黑字在那呢,何必找什么其他的法子呢?”说道这里,琳蒂顿了顿,也站起了身替库洛诺整了整衣领,“只是有些对不起你了,要受我牵连,到时候说不定只能做个普通人哦。”
终于明白母亲支开自己的用意,如若不然,承担后果的必然是袭承伯爵之位的他,这么想着,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像个孩子一般将头埋入母亲的胸怀,哽咽着道:“我们会救出陛下的。”
“……是,我们会救出陛下的。”
章七十七
逐羽翔天城内,王宫中。
“父王。”
年轻的声音打破了满室寂静,躺在床上的王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朝来人望去——是平维仁。
“很失望么,父王?”
平维仁在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却没有行礼,只是笑着问虚弱的王,声音又轻又冷。
王的眼睛眯起,看着春风得意的次子,良久才扯出一个笑容:“呵,怎么会,成王败寇,我们逐羽人,只认结果。”
“多么冷血无情啊,我亲爱的大哥听到这话,会不会哭泣呢?父王,你我都知道,今日你期待的是谁。是的,大哥一直都很优秀,健康的身体,最好的导师,这些都是我所没有的呢。”平维仁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越发深邃起来,“只是他终究有一样是不如我的,他还不够狠,不够对自己狠,也不够对我狠。你知道吗,他还一直怜悯着我呢,啊,怜悯着我这体弱多病的弟弟哟!父王,你终究是老了,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掌控的。比如现在,我出现在这里,再比如,我会成为新的王,有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再没人能阻止我,我可以得到我真正想要的。”
说到后面那段话,平维仁的笑有些变了,他的脸上透露出兴奋和狂喜,话声也不由自主地拔高,显然有些抑制不住情绪了,而王听了他的话,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忍不住怒声道:“孽子,竟还存着不伦之心,早知如此,我就……咳咳咳!”
仿佛被王的话刺到,平维仁的敛去笑,冷眼看着王咳出血,才用一种平静怪异的声调说道:“早知如此,你就怎样呢?你就,杀了我吗?难道你没有试过杀了我吗?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不懂,那时候母亲告诉我,因为我的身体不好父亲才会不喜欢我,父亲只喜欢身体强健的小孩,于是我逼着自己喝下那些苦汤,盼着我好一点了,父亲能多喜欢我一点,真可笑,这种梦我做了六年,直到母亲走了,我才不得不看清事实——我的出身本就是一个错误!是高高在上的王在醉酒后的一场发泄,我不过是个下等人的儿子,也只配给你尊贵的嫡子做踏脚石!可惜呀可惜,这石头,有点滑,不当着点心,就会摔下去,万劫不复。”
“你、你……”王的气息不太稳,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低垂着眼半晌说不出话。
他真的有些老了。
“这些年,我冷眼看着呢,你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真是好热闹的场面,我的心里也是好生羡慕的。你走了以后,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他们的,不要担心。”
平维仁此刻是快意的,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想说的,之后,他还可以做他一直想做的,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愉悦呢?
“即便你成为王,你那种龌龊的心思,也绝对不会得到回应的。”就在这个时候,王冷冷地开了口,声音威严低沉,不像一个虚弱得快死的老人,却是往日那高高在上的王,而王说的一切,都会成为真实。
平维仁仿佛被说中心底最隐秘的事,脸色苍白了一瞬,却很快恢复了过来:“怎么会呢,只要我成为了王,我的意愿就是一切啊,我是龙神大人在人间的代表,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喜欢了那么多年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不是吗?没有人。”
“可她是你的妹妹!你这个孽子,罔顾伦常,弑兄犯上,就只为了女人,这个女人还是你的妹妹!你、你会毁了这逐羽,不,我不允许,我不能让你毁了——”
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大大地睁着眼瞪向平维仁的方向,但他再也无法开口了。
平维仁甚至不愿靠近,只是站在那永远跨不过去的三步外,他的声音低柔舒缓,却仿佛魔怔般翻来覆去地说:“……父亲,为什么要阻止我呢?这么多年来我都只喜欢着雅子,为什么还要阻止我呢?”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原谅你了,父亲,我还活着,但你却死了,所以我原谅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原谅你。”
“因为你再也无法阻止我了。”
平维仁露出浅浅的笑意,仿佛仍是那个温文尔雅,柔弱无害的二王子殿下。
871年,原逐羽王长子明仁欲伺机夺位,二王子维窥破其谋,明事不成却妄图玉石俱焚,二王子无奈,终射杀之,夺其姓。王闻此噩耗,惊怒交加之下呕血数升,遂龙驭宾天,维得继其位。
“雅子,你瞧,我现在是王了,我们想怎样便能怎样。雅子,你可喜欢?你定是喜欢的吧,你总和我抱怨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以后你就不必守了。”
这不过是先王过世的第三日,平维仁却没有守在灵前,而是来到了平雅子的府上。
“雅子,怎么不和我说话呢?”
平维仁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却见平雅子只是闭目装作不知,他静静看了一会平雅子的脸庞,眼中又流露出痴迷狂热之色,偷偷伸出一只手想要去碰碰他的雅子。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
“平维仁,自重!”
平雅子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身子一侧避开那只手,她怒气冲冲地瞪向平维仁,仿佛一只愤怒的狮子,在下一秒就会露出锋锐的爪牙撕碎任何挑战她尊严的人,却在接触到平维仁那小心翼翼又隐含期待的眼神时顿了一下,皱眉烦躁地低啧一声,站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不要再这样阴阳怪气了,我讨厌你这样对我,我讨厌!”
“……怎么会讨厌呢?雅子,不是说最喜欢哥哥了,不是说长大以后要嫁给哥哥吗?”平维仁脸上是全然的迷惑不解,好像他是真的不明白,平雅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火气又噌噌地往上窜,但平维仁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只自顾自说了下去,“莫非还喜欢着高町将军吗?”
“哼,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只是原本觉得,她还算是一个能配得上我的人罢了。”平雅子将头一甩,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番话。
“那就好办了,你知道,我过几天会将他们都召到王宫来。”迎着平雅子不耐的目光,平维仁依然笑得温柔,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暖意,“可是却不巧得到了一个消息呢,我们的高町将军,现在不在逐羽哦。”
“什么,她不在逐羽在哪!”平雅子十分惊讶,先王过世,新王继位之际,将平日里统领一方的重臣召回是惯例,这个节骨眼上,那个家伙居然不在逐羽!她跑哪去了,不会是偷偷陪那个什么世女到雷舞去了吧,这个色令智昏的蠢货!
果然,平维仁眯了眯眼,笑得更欢了:“我们勇敢的高町将军孤身潜入了雷舞呢,等她回来,一定能带回很多有用的消息吧。”
平雅子捏紧了拳头,她狠狠瞪着平维仁,愤怒,却也无助。
平维仁的手虚虚揽着平雅子,眼睛紧紧追着她的目光,语调像个单纯喜悦的少年:“如果她能回来的话。”
我本来想在平维仁的话中用“他”来代表菜乃叶,不过怕大家看着混乱,就改回来了。
章七十八
在雷舞大公爵名下的豪华府邸中,也有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房间很小,也很暗,透着一股子繁华底下的腐朽味道,摆放的也不过是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倒显得空旷起来。明灭不定的烛火在桌上一角静静燃烧,偶尔有烛泪缓缓滴下,但还未到底便仿佛被空气中说不出的沉重挤压地凝固成形,动弹不得。菜乃叶坐在方桌的一边,观察着对面的中年男子,但她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只微微皱着眉。
在菜乃叶揣测他的同时,雷吉亚斯也打量着这个来自逐羽的不速之客,她依然穿着雷舞那套普通的白色军礼服,而且血迹斑斑,好几处都破损了,但她的神情很冷静,毫不闪躲地和自己对视着,即使是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仍旧显得气度不凡。
雷吉亚斯心里起了几分兴趣,能这样与他对视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个人必然不是摩罗可所说的车夫和保镖,作为一名大公爵,雷吉亚斯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把握的,只是不知这个家伙怎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么冒然潜入了莱庭,莫非真的如那消息上所说,为了魅力无边的小公主殿下?
怎么可能嘛,传奇将军后人什么的,哪会有这么蠢的人,就算真是他,那只小狐狸也不该把他的信息透露给自己了,而是千方百计地把这个人带回去吧,毕竟他才坐上那个位子,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雷吉亚斯把心里这可笑的想法抹去,却不知这是他最接近真相的一次猜测了:“小子,照理说来,我该在捉住你的第一时间就杀了你的。”
菜乃叶的眼神都没有什么波动,仍是不说话,心里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必然还有需要她的地方,不然根本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雷吉亚斯看着她的表现,心里暗暗可惜,要不是这人是个逐羽人,他真想招入麾下,不过想到不久前得到的消息,虽然不太相信,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将原本打算抛出的消息瞒下:“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摩罗可让小公主殿下假装成大公主殿下是有私心的,他和大公主殿下可是有婚约的。”
满意地看着眼前人变了脸色,雷吉亚斯毫不在意地抛出另一个消息:“而且,陛下也在他手中,就在圣王教会。”
“什么!”菜乃叶终于忍不住出了声,菲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她的母亲,没想到却是被摩罗可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囚禁了!
嘶哑的声音因为惊讶显得有些尖锐高昂,刺得雷吉亚斯忍不住皱了眉,甚至有一瞬间起了怀疑之心,他的脑子里隐约记起了一件事,但他还没有深想下去便被菜乃叶打断了。
“为什么你不和公主殿下说清楚?”震惊过后,菜乃叶便看见了雷吉亚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心里一紧,刻意压低声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得不说,她的声音压低之后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这个雷吉亚斯原来不是和摩罗可一伙的么,而且菲特的母亲在摩罗可手上……恩,说不定要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寻求突破。
雷吉亚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由我说出这话,你觉得公主殿下会怎么想呢?摩罗可那小子毕竟占着往日的情分,你也知道,我们的小公主殿下的性子,啧。”
菜乃叶听着直皱眉,摩罗可是个棘手的问题,不过提供给她这么多讯息的雷吉亚斯也未必就怀着什么好意,她低头想了一会,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重归平静:“那么,我愿意当这个传声筒和举证人,只不知该如何离开这里呢。”
“哈哈哈,果然是聪明人。喝下这个你就走吧。”
丢下一个瓶子,雷吉亚斯冷眼看菜乃叶咽下瓶中液体,这才不紧不慢地踱了出去。从喝下那液体之后,菜乃叶就一直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她凝神听着,在确定没人后将舌下压着的液体吐出,虽然怕这样还不够,但又不能随意取用这里的茶水,菜乃叶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先出了这里和菲特会和再做打算。
是夜,逐羽来的刺客打伤守卫,乘乱逃脱。
“什么,雷吉亚斯竟然没有杀了那人!”
消息传来,摩罗可又是愤怒又是不解,按雷吉亚斯那家伙一贯的强硬手段和对逐羽人的憎恶来看,他绝对会解决那个麻烦的逐羽人。再看菲特对那逐羽人的重视程度,到时候他只要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菲特,菲特说不定就能顺势答应他的请求,最后再将被敌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陛下请出来……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成立!而且维洛萨态度暧昧,不知道站在哪边,如果任由他救出那个逐羽人,也不知会生出什么是非!
摩罗可烦躁地在房中转了两圈又坐下,事情不在他掌控中的感觉真是太不好了。
“我的孩子,是什么让你如此苦恼。”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摩罗可一抬头便看见了父亲脸上关切担忧的神情,心里一暖,嘴上却下意识地否认:“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觉得圣女殿下最近太过操心外面的事了,很担心她的身体和忠诚对主的心会受到动摇。”
说起来,又是一件烦心事,圣女卡莉姆•格莱希亚正是维洛萨的义姐。虽然圣女不像他的养父那样出现在世人面前传播圣音,对外影响力不大,但在教会中的地位却仅次于他的养父涅摩斯。在教会中,这个女人手下的圣殿骑士几可与他的养父媲美,为首的莎赫•努艾拉更是圣王骑士团副团长,胆色过人,技艺不凡,就能力而言与他不相上下。弟弟又是宫廷侍卫队的队长,这样的人,又恰好是圣王教会的人,摩罗可当然积极释放善意想将人拉入自己的阵营,但对方的反应却总是不置可否,甚至在他偷偷将陛下关入密室的当天夜晚,这女人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第一次主动来找了他,并且明确地表示了她的反对之意,最后不欢而散。但双方都不愿意轻易翻脸,她也许是为了陛下,而摩罗可也需要先对付卢瑟。
想起这件事,摩罗可的思绪便陷了进去,等他回过神时却听到了养父的叹息,一只温暖的手抚过他的头顶:“你从小就很上进,也很懂事,我很欣慰,也很心疼。”
摩罗可有些不明所以,他不敢随意接话,只能静静等着养父的下文。
“你是我的儿子,你总让我感到骄傲,但是有时候,我又很怕,因为你越来越像我了,像我年轻的时候,聪明能干,野心勃勃。”
摩罗可扯了扯嘴角,很想说我就是您的儿子,永远都是,但他发不出声音。
“其实我一直很矛盾,我希望你往上爬,爬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因为那曾经是我的梦想,但我又很害怕,你真的太像我了。”
摩罗可直觉养父有什么要告诉自己,心中却不安起来,但好奇心将他定在原地,他的目光不由放在养父的脸上,他其实很少正眼看着涅摩斯的脸,从小他便对涅摩斯说不出地憧憬崇拜,而这情感在他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时越发茁壮起来。
涅摩斯的脸上有着怜悯和痛苦,他看着一手带大的养子,恍惚间又回到了那黑色的夜,而他,做出了此生最痛的决定:“我一直很怕你走上和我一样的路,品尝我当初的痛,当大公主逝去之时,我的恐惧也终于成为现实。”仿佛无法忍受般闭了闭眼,涅摩斯的嘴角挂上了自嘲的笑,“你知道的吧,你的父亲,是来自逐羽的侵略者,而你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这些年我恨着那些人,却也恨着我自己,当年我眼睁睁地看她成为了牺牲品,没有努力,没有挽留,没有做任何我该做的事——”
“不,我,我不是!艾丽西亚她,我没有!这不一样!”
摩罗可突然激动起来,但涅摩斯却不管这些,残酷地开口道:“结果是一样的,摩罗可。从她死了以后,我就开始后悔了,我以为那个小公主可以抚平你内心的伤痛,所以我不惜代价地帮助你,但,我的儿子,就连假装爱一个人,都令你痛苦万分。”
摩罗可抱着头将身子蜷起,绝望地吼道:“可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所以我才感到痛苦,我当年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现在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清楚你的想法,却因为心中的矛盾而选择袖手旁观,看着你一步一步向上爬,亦是一点一点陷入泥沼,一面想着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独子,一面却又想着你是逐羽人加诸我身的噩梦!摩罗可,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也知道你想做的事远比你在那帮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更加疯狂,收手吧,你接下来所做的事并不会让你感到丝毫快乐!”
“不,不,不!父亲,父亲,帮帮我,帮帮我……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
不管当初是以什么目的收养了这个孩子,他终究是自己从小带出来的,看到他现在这副癫狂的样子,涅摩斯潜藏心中的伤口仿佛再一次被撕开,痛彻心扉,但他知道放任摩罗可的后果,他曾经那么努力地追逐权柄,那么疯狂地报复一切,得到了什么呢?如果没有小小的摩罗可,说不定他当初会随着他爱人去了吧?想到自己经历过的最茫然无措的一段日子,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摩罗可怔怔地看着父亲,从小,他想要什么,父亲就会给他送到面前,他想做什么,父亲就会给他铺好路,在他心中,父亲代表了无所不能,而且总是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给他力量。
但他现在拒绝了他,并且让自己收手。怎么能收手呢,如何收手呢,父亲?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啊……
“摩罗可!”涅摩斯大喊道,但摩罗可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直到他没影了,涅摩斯仍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怅然地叹了口气,“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