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海底的日子本应是寂静无声的持续下去,却从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事情发生了变化。
黑暗中,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起来吧,起来吧,跟我们一起重新占领海洋吧。一开始我以为是听觉恢复了,但马上我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是经过听觉传输的,而是直接产生于我的大脑里。难道是长时间的孤寂而产生的人格分裂?我不禁怀疑起来,那样可不好办啊……但很快我也意识到了,这声音并非来自我的一部分,而是未知的谜一般的声音。从它第一次出现之后,这个声音就时常在我脑海里响起,最初的时候会间隔很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但后来逐渐变得频繁起来。它以一种略微高亢的奇怪声调,在我脑海中不断吟唱。我试过打断它,用不同的问题回问它,但都没有成效。它总是无视我的各种问题,机械性的持续着自己的工作。每次吟唱的内容虽有不同,但总离不开什么跟睁开双眼重新看看这个世界啦,什么重新回到属于你的海洋啦,完成未完成的心愿啦之类的。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蛊惑人心的塞壬之歌。有那么好几个瞬间,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了」这种话,但终于还是强忍着吞了回去。我并非不想要重新「活」过来,但自古以来与魔鬼做交易的都没有好结局这种定律我还是知道的。虽然我已经一无所有,也看不出这残破的灵魂对魔鬼有什么吸引力,但心底隐隐的不安还是时刻提醒着我,对方一定有所企图。而我已经失去了再被别人利用的理由。
「真是顽强啊,还从来没有人可以抗拒我这么长时间呢。你是第一个。」终于有一天,塞壬停止了吟唱,而是在脑海中同我对话起来。「你是谁?」那么这个我已经问过了千万次的问题总该有回答了吧?「我?我就是你啊。」那个声音叹息着说。怎么可能?难道其实我还是精神分裂了么?「确切的说,我是你仍然残留的执念。沉没的时候的不甘心,对于被遗忘的恐惧,被这深海围困的孤寂,这些都是我啊!」塞壬用比以往低沉但更富有力量的声音说着,到最后已经化为嗤嗤的笑声,仿佛在嘲笑着我这个无能为力的家伙。「够了!够了!」我在脑中打断了它。「那些都只是你自以为的而已!我并没有所谓的执念这样的东西!」「是么?嘴硬的感觉可不好受啊——」那声音已经毫不掩饰自己语调里的嘲笑,「好好想一想吧,我亲爱的正航。」这么说着声音就渐渐隐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伴着无边的黑暗。这本应该是我已习惯的日常,但此刻却让我觉得如此恐惧。内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躁动,让我想要咆哮、想要吼叫,想要放出舰载机把一切破坏掉,可是我却不能动弹、不可言语。这样的我,到底为了什么还继续存在着。
***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体十分适合舰娘改造,是我才被领进镇守府不久的时候。由于救援队是附近海军镇守府的关系,许多灾民都被安置在镇守府内。直到救灾工作结束后,才在救援队的帮助下,重新开始建设自己的家园。失去了亲人的小孩子多半被送往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家接受抚养,孤儿则被福利院领养。最终在镇守府留下来的只有我一个,一方面是我已经没有亲戚,另一方面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因为我的体质了吧。大概是在最初的体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后来我才听说,人类可以契合舰娘的体质是十分稀有的。首先不知为何,只有人类的女孩子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即便可以,又有多少人会同意将自己的女儿改造为武器呢?所以像我这样无牵无挂而又有着高契合度的存在,对军方来说简直是中了彩票一般。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舰娘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救了我的长门,和被她称为长官的人,和其他千千万万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长门总是穿着奇怪的衣服……但这并没有令她与众不同,或者说,她的与众不同并非因为这个。要说她最大的不同,恐怕是执意反对将我改造成舰娘吧。为此我还听见她还和镇守府的提督大吵了一架。
那次是我准备到指挥室找长门。我知道她时常在那里帮提督处理工作,而提督则时常不在镇守府,所以我去也没关系。可是那天,我刚走到门外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那孩子,说不定比长门你更适合改造成舰娘哦。」是提督在说话。「那孩子是不会被改造的。」略微低沉的熟悉声音来自长门。「哦?」「我不会同意你们对那孩子出手的。」「长门,」提督一阵嗤笑,「你可得明白,这事情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只有那孩子自己的决定才算数啊。」紧接着我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用拳头砸在桌上。我急忙转身,飞跑着离开了提督室。我跑的飞快,一直跑到海边的港口才停下来。心脏像受了惊的小兔一样狂跳个不停,双腿发软以至于不得不弯下腰去用手撑住膝盖才站得住。我可以确定他们说的「那孩子」就是我。镇守府里本来孩子就不多,跟长门有关系的就更少了。虽然我不明白什么是「舰娘」和「改造」,但我大概明白了几件事。首先,长门跟我不一样,她是「改造」过的「舰娘」;然后提督希望我也能「改造」,但长门不同意。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可以让我和你一样呢?「你……刚才听到了?」正当我沉思的时候,长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噌的回过身,也把她吓了一跳。我看着长门。她那双红眸暗淡,看起来很没有神采。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全部被吞没在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眸中,最终只叫出了她的名字,「长门……」没有回应。在我想要再次开口时,长门却俯下身来抱住了我。她双臂是那么用力,以至于我身体被束缚的疼痛起来。她将头搭在我的肩上,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不要答应他。无论如何不要。可以么?」我全身僵直,在长门怀里无法动弹。我尚未明白整件事的经过,也不知道其中孰是孰非,只听见长门在耳边不停的重复着,可以么可以么。似乎我不回应她,她就不会放开手一样。我只好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只是想把事情糊弄过去,长门却因此欣喜起来,就连晚饭的特辣咖喱都吃的津津有味。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起镇守府里的人来。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原来镇守府里有好几位舰娘。比如长门隔壁宿舍的扶桑和山城姐妹,比如说话总是夹杂不清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金刚,比如不在做训练就在做打扫的凤翔……我凭借自己孩子的身份同她们渐渐熟悉起来,也渐渐明白了所谓舰娘的存在。然而越是明白,越是无法坦率的将其否定。大概是,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作为软弱无力的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