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也许是在这幽暗的海底停留了太长时间,回忆都变得模糊起来。明明我什么也不能做除了重温回忆,但仅有的那些回忆还是毫不留情的离我而去。有时候我觉得我甚至无法清晰的勾勒出她的面孔,分明是曾经每日相伴的、看过无数次的那张脸,现在却如此模糊。我记得她黑色的长发,刘海下与众不同的红色的双眸宝石一般闪亮,英挺的鼻梁和抿起来略带严肃的唇,分明这些都还记得,可是无法组合在一起。一旦试图那样做,就会像被水浸泡过的画一样,晕开成一片模糊,张大了双眼也看不清楚。也许再过上一段时间,我会连仅有的这些都一起忘记吧,我想。那些浮光掠影一般出现在我这短暂一生中的东西,始终是抓不住的。不甘心么?我又一次的想起黑暗中塞壬漂浮的话语。其实并没有。在那场灾难中失去姐姐的时候,在做出成为舰娘的决定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花朵艳丽终散落,谁人世间能长久。我,从来不奢望于生存啊。我只希望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更多的留在你的身边。
***我还记得我成为军舰的第一天。这种事情怎么会忘得了呢?从此开始不再以人类的身份存在,而是将自己变为武器的一部分,这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单行道啊。人类是如何变成武器的呢?具体的过程我并不知晓,几针麻醉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只任由别人在我身上完成这近乎魔术般的改造。醒来的时候,也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不适,我对着镜子仔细的检查了自己的身体,身材样貌没有什么变化,皮肤的触感也和以前相同,用手按下去可以感觉到身体的弹性和温度。总而言之,从外表看上去我似乎还是以前那个我。那,这样的身体破损之后还会痛么?受伤之后会有血液流出来么?我的手指在自己的脖颈上滑过,似乎仍可以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对于这个新的身体仍有许多需要探索的地方。「提督听说你改造完毕了,让我来看一下。可以进来么?」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是长门。「啊,等一下……」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赤身裸体,连忙慌慌张张的四处寻找起来,终于在床边看到了留给我的衣服。原本做好了会看到像长门一样的奇怪栖装的准备,但没想到这身衣服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就是有些复古。那是红白两色的弓道服,只不过把下身的袴改成了短裙。我匆匆的换上衣服,将白色的长袜一并穿好,才给长门开了门。「唔,」长门的视线只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就飘到了地板上,「感觉怎么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好像还是和原来一样呢。长门以前有什么感觉么?」「啊……是么,那样就好……」长门明显有意的回避了我的问题,「我带你去提督那里报到,晚上的话会有一个欢迎会。」我内心中突然蹿出一股不满。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于我关于舰娘的问题,长门一向是采用这种回避的态度。虽然从别人那里了解到了必须的知识,但长门这种态度却每每令我觉得十分不爽。我知道她对于我决定成为舰娘是采取反对的态度,或者说并不是针对我,对于任何想要成为舰娘的人,她都没有支持的态度。真是讽刺啊,明明自己是旗舰呢,就这么看低自己么?如果是这样,那最初长门为什么要成为舰娘呢?这样的问题,我知道我即使问出口也不会有答案。虽然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她所救,被她收留,被她抚养,直至今天,但有一部分的长门仍然是我不知道的。我不了解在我到来之前的她,也不了解其后被隐藏起来的她。是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可以感觉到,那个人有着自我隔绝的一部分。十分重要的一部分,我并不知晓、也无法到达。
不同于长门的阴郁,提督见到我十分的欣喜。可以看得出他一副「得以办成此事此生无憾」的样子。晚上的欢迎会也热闹非凡,不仅镇守府的人员全员参加,就连其他镇守府的长官,甚至军部上层的领导都有到场。原来我是这么重要的存在么?连连被大家敬酒之后我已经有些飘飘然起来,一定要让长门看看。视线环顾全场,我并没有找到她的身影。这么说来,好像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就没再看到这人了。长官们纷纷开始攀谈起来,我趁着没人注意到我,悄悄的溜了出来。夜风吹在身上十分舒服,虽然脚下还是不稳。我看到不远处山坡上,有个身影坐在那里。是长门。我一路踉跄着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海风吹起她的长发,侧面的线条美丽又不失英挺,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看。我刚想开口,却听见她说了话。「恭喜啊,赤城桑。」「你……说什么?」原本愉悦的心情一扫而空。自从改造的事情提上日程之后,她对我日渐冷淡,我知道这是我让她失望了的缘故。因此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每天尽力的做好自己的功课,希望让长门看到一个独当一面的自己,向她证明我的选择并没有错。可是她、可是她,如今竟然对我用敬语、叫我赤城桑?「我说恭喜你了,航空母舰赤城桑。」夜风带来了毫无感情的话,将我的理智击得粉碎。血液和酒精一起冲向大脑,我一下子把长门推倒在草地上,将她双手按在头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看着她胸部随呼吸起伏,手上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如今我并非当初那个孩子,身高早已经超过长门,改造过后力量速度也居于上风,被我按住的长门根本无力挣脱。「你叫我赤城桑?」我觉得我呼吸中都带上了火焰。你就这么想和我拉开距离么?「我们是同僚了嘛。自然要叫你赤城桑。」她平静的语调中刻意的强调了某两个字。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我不记得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被酒精和怒火冲上头的人记得所有细节呢?我猜测我可能在愤怒之下打了长门,第二天我再见到她时,她脸上泛起的绯红和流血红肿的嘴角证明了我的猜想。完了,我想她肯定是生气了,我想这次她肯定是要疏远我了。谁知她并未说什么,只是避开了视线不看我。
但后来她再未叫过我「赤城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