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和长门之间有一个奇怪的默契,有些事情她不说、我不问;有些事情我不提、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当然我也会好奇,可是,我没办法开口对她说。并不是「开不了口」的意思,而是「无法说出口」。——因为所有的话,说出后就是有罪的。或有意或无意的偏离本心。
感受到的喜悦,可以坦诚的说出口么?描述出口之后,与我心中所感受到的那份感情还相同么?在他人看来还是喜悦么?同样的,说出口的困扰,能传达心中的那份辗转反侧么?与他人感受到的困扰会有区别么?
诚然当世的哲人说,但凡能说的事情都能说清楚。可是,这世上不能说的事怕是比能说的还要多吧。即使以常人的角度来看,我也总是困扰于此,心中所想要清楚说明的话,大概是要耗费许多精力的。就如同浮于水面的冰山,浮于水面上的倘若有一尺,沉于水下、秘密的羞于示人的部分恐怕就有一丈。要如何把那些巨大的、隐藏的部分挖掘出来,将已经凝固的、凝结的、坚硬的物体敲碎、打散开,去触及里面隐藏的那些柔软的细节和原因呢?我想只有真正的深入的探寻,不避讳随之而来的伤害,才能带给人「正直」的思考。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这种探寻会强迫自己把旧的伤口撕扯开来,会需要用新鲜的血液来培养那些逐渐淡去的陈年感觉,用切实的痛感将其加工、提纯,以获得那样正直的思考。即使在这孤寂的、无所事事的海底,也不舍得对自己这么做。
所以我一直是个逃避者。擅长于放纵自己、得过且过。不得不说弓道是我的一个很好的逃避的方法。就连如今,我也练就了在脑海中做弓道练习这种事情,否则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在这永无止境的黑暗中熬到现在。也许我真的很有天赋,总之当我站在箭靶前拉开弓时,眼里所见心里所想就只有箭和靶。因此当时每每被这些虚无的问题困扰时,我总是一次次的回到道场,结果在同僚中落下了谈到「赤城式训练」就色变的名号。我不禁一阵苦笑。是否其他人也会同我一样,有着相似的困扰呢?我有时候会想。
***我记得一个初春的清晨,天色依然朦胧,我已经迈向道场准备开始晨练。我其实很喜欢那种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分,世界仿佛尚未开始转动,生命也不似平时那般急促的奔向自己的终点。这种时候,我在道场外竟然看见了一个人。是长门。她很少出现在这里,更不要说是这样的时候,印象中的长门是与表面不符的很喜欢赖床的呢,我不禁好奇的走过去。她当然看见了我,却低了头想要从我身边走掉。我未经思考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熟悉的触感袭来,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多半是以前她牵着我的样子。多久没有这样牵过手了呢?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又像小时候一样,掌心开始渗出汗水来。「那个……我只是来看看弓道场的情况。你知道提督正在考虑扩建,毕竟我们最近又来了几位空母,靶位不够的话大家也不好训练。」未等我开口,她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呐长门,」她抬头看我,微微皱起的眉头吸引的我不由得靠近过去。「你知道么,你说谎的时候语速总是特别快。」我贴着她耳边说。一丝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的脸颊,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要助兴一般,一阵风吹过,周围树上的樱花一阵散落。旋转飘落的花瓣和其中的少女,倘若我是画师,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我用空闲的手将落在她头顶的花瓣摘下,顺便用手指感受了她润滑的黑发。「走吧。」「诶?去哪里?」「去间宫那里吃早餐。」「这么早?」「大不了溜进去自己动手咯。」我牵着她,走进初生的朝阳里。
凡无法言说之物,须保持沉默。但是,也许这世上还有一些不依靠言语仍可传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