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木朔川 于 2015-6-10 02:19 编辑

#鸟姬#

「针与随身听」

01.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让被窝里的西木野真姬心情坏到了极点。

她大概忍耐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死死地瞪着床头柜还没开始聒噪的闹钟。一见它的分针终于慢吞吞地从10走到11，真姬就一跃而起，不顾自己粉白色的睡裙被压得乱七八糟，赤着脚怒气冲冲地“咚咚咚咚”冲到窗户旁边，卯足了劲“哗啦”一声拉开窗帘。

她秀气的裸足踩在铺满地面的乳白色羊毛地毯上，脚趾因为满心的恼火而不自觉地稍微蜷曲起来摩挲着上面的茸毛，并用力地挺起胸脯，气势十足地隔着纱窗与站在防盗架子上吊嗓子的蓝色小鸟彼此瞪视。

——或者说，只有真姬在单方面瞪着小鸟，可怜的小动物只是茫然地回过了头而已。

真姬紫罗兰色的双眸都快要把纱窗点着了，那只小鸟唯一的反应，也只是非常无辜地眨了眨它小黑豆子一般明亮的眼睛。

震耳欲聋的闹铃声突然在房间里炸开。

“啊啊啊烦人——”

最招西木野真姬大小姐讨厌的飘满樱花的四月天，再度来临。

西木野真姬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出身整天无忧无虑的熊孩子。恰恰相反，她属于早慧的一类。让她大清早就烦躁不已的当然不是那只很漂亮的小蓝鸟，而是这个看似平淡的早晨所揭开的“今天”的序幕。

所以说，一年级的时候加入三个年级都掺和进去了的校园偶像团体真是太失策了。

送同伴毕业这种麻烦的事情，一次不就够了吗？

今天却还要再把去年的送别重复一遍。

——两年前μ’s的发起者，高坂穗乃果、园田海未和南小鸟三人，也终于迎来了从音乃木阪毕业的这一天。

这三个名字从脑海里滑过的时候，真姬拿着吐司的手稍微抖了一下。她放下早餐，面无表情地用掌根按了按左眼。

真是麻烦。眼皮又在跳了。

用各种各样的彩带、气球装点得活泼靓丽的音乃木阪，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欢送”的因子。真姬两手空空地在校园里闲晃，听见毕业季的音乐经由学校的广播播送出来，忽然就想起那时候在广播室里面，跟海未她们一起逼着穗乃果号召全体同学为她们的演出应援的事情。

……那时候，那个人也在的吧？

这样一自问，真姬的回忆就变得模糊了。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与自己的记忆力开始较劲。斗争了一会儿就暗自叹口气放弃了。

不记得。

如果要用那个人的名字作为关键词，在回忆里开动一下搜索引擎的话，真姬觉得不仅需要大量时间完成检索，搜索结果也不会超出一个页面。

因为不太在意，所以就没留心过。

……残忍得太过直白了。真姬稍微谴责了一下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啊啊……真姬！”

一声高呼把真姬拉回现实。她向声源看过去，比周围兴奋不已的女孩子们都显得高挑的园田海未正在人海中艰难地挣扎。一看真姬转过头，海未立刻得救般地举高手挥了挥，一边尽量礼貌地拨开人群，一边慢慢向真姬走过来。

真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要非常努力地忍着才不笑出来。

除了在海边合宿那时候，海未为了要不要下海的事情被绘里她们毫不留情地整蛊了之外，真姬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衣冠不整的样子。两年来一直妥帖整齐的深蓝色制服的扣子被扯得七零八落，连两只袖口上的小扣子都消失了。不仅头发被蹭得很乱，领口还有马克笔的痕迹，一定是在学妹向她签名的时候推搡间不小心划上去的。

“真姬之前在哪里呢？凛和花阳上午第二个课间的时候就来找过我了，现在可能去找穗乃果了。但是一直没见到真姬。”

尽管样子很狼狈，海未的声音还是和往日一样镇定而温厚。说话的时候，她那双犹如落日余晖般橙黄色的眸子也在注视着真姬。

每次这样对视，真姬都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呃……我猜到人会很多，就不想太早过来凑这个热闹。”真姬尽量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同时习惯性地抬起手卷起一缕红色的鬓发。“这么一说，另外那两个人呢？”

“大概也被团团围住了吧。”海未刚一转头，方才围困着她的那群女生就爆发出小小的尖叫，拼命冲她挥着手。海未非常紧张地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之后才缓缓招了招手作为回礼。回应的尖叫声立刻如同狂潮般涌进真姬的耳蜗。

“……咳。”真姬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海未的脸，故作困扰地偏过头用食指抵了抵太阳穴，想不动声色地揶揄她，“毕竟海未一直都是这么受欢……喂！”

猛地从身后扑倒了真姬的当然是明明就要升高三了却还是毫无自觉的星空凛。她四仰八叉地趴在一时半会连呻吟都没力气发出的真姬身上，停了一下才立刻跳起来。

“嗨真姬！今天到这时候才看见你，我太惊喜了啊喵~”凛毫不掩饰撒娇的口吻，指望着被海未扶起来的真姬可以放她一马。

“凛，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哎呀！”

简直就好像被哪个混蛋按了replay键一样——

这次扑倒真姬的是明明已经毕业了却也同样还是毫无自觉的高坂穗乃果。

“……穗、穗乃果！太用力了！”

以及才跟上来就目睹了自己无力阻止的画面，因而变得有些慌张的南小鸟。

真姬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停跳了。

她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感觉还在傻乐的穗乃果终于被从自己身上拖开了。

“啊……抱歉抱歉，真姬！没有受伤吧？”

扶她起来的，干燥温凉的手。

大脑里的神经无动于衷，但是身体提醒自己，这种触感稍微有一点点的熟悉。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真姬的眼前就出现虽然是灰色但依然顺滑亮丽的头发，然后是南小鸟担心的表情。

“不……没事。”

真姬刚要弯下腰，小鸟已经率先一步弓身帮忙拍掉了腿上和裙子上的灰尘。

“太过分了，穗乃果，凛！”

“啊啊啊海未饶命！”异口同声的两个人。

和旁边的吵闹形成对比，南小鸟很关切地稍微低下头凑近真姬，体贴地压低了声音。

“要去保健室吗？”

真姬用手按着膝盖，抬起头看着小鸟那也好像落日时分一样闪着光、充满了关切意味的眼睛。片刻，她一言未发，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稍微有点多余的应答。

南小鸟松开了一直轻轻握着真姬手臂的手。

又揉了一会儿膝盖，真姬才直起身。轻轻按摩着刚才倒下的时候撑着地的小臂，站在一边看着和平时一样自在交谈的几个人。小泉花阳很快也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了过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说着什么，大概和礼堂那边毕业典礼的布置有关系。

趁她们聊得很开心，真姬不动声色地走了。

她侧身从礼堂没关严的后门溜进去。

舞台上的层层幕布都严严实实地拉着，只露出舞台凸出的那个半圆。到处都是学生会的成员在对礼堂进行装饰，五彩斑斓的彩带彩条缠绕上了所有能攀附的地方，真姬就像走进了“缤纷藤蔓展览馆”之类的地方。

在这种气氛下，要回忆起当初那三个人第一次演出的场景，稍微有点困难呢。

真姬卷着头发，若有所思。

啊……这么一说的话。

μ’s刚聚齐没多久，就有人想过要打退堂鼓的吧？

真姬回想起当时跟一年级还有三年级的同伴一起躲在后台，一边为穗乃果究竟能不能追回小鸟而惴惴不安，一边担心会放幕布外越来越多的观众们鸽子，还要为“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出过啊”而感到紧张，就不由得感叹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充满活力。

如果不是为了μ’s的话，早就会觉得麻烦死了吧。

……如果，那个人不是……的话。

真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微蹙起眉，抬起手揉了揉。

麻烦死了。

真姬离开礼堂，逆着人流走进教学楼，顺着楼梯往上走。

越是向上，皮鞋踏上台阶发出的空洞的响声就越明显。

今天的天台门外也空无一人。

真姬握住已经开始松动的门把手，已经有点卡住了，必须要这样稍微有点技巧地拧一下……

——“真姬。”

门锁打开了。真姬却没有顺势将门推开，反而握着门把手，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停在原地。

她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看着南小鸟的身影逐渐从台阶的方向一点点显现出来。

天台的风有点大，把真姬的头发吹起来，让她有些看不清前方，不得不眯起眼睛使之显得狭长。

真姬是很明显的桃花眼，这样的动作让她显得有一点点狡猾。

南小鸟看在眼里，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一丝烦躁掠过真姬心头。

“有什么事啊。”

她口吻生硬地问。

南小鸟犹豫了一下，伸手牵过真姬的手，然后把一个小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想把这个给真姬。”

细腻柔软的声音，总是让小鸟听起来像是怀有某种歉意一样。真姬摊开手掌，看着躺在手心的纽扣，又把视线移到小鸟制服上第二枚纽扣的位置。

那里是唯一空缺的位置。

真姬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干燥。一定是太久没喝水了，果然下次还是要带个杯子。她漫不经心地在心里埋怨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风声鼓噪了半晌，她才问出这一句话。

“因为……刚刚在后面的花园那边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现真姬不见了。想到之前花阳在说毕业典礼，就去礼堂看了看，果然真姬在那里……然后，不由自主地，就跟过来了。”小鸟的声音和风声相比显得很微弱，真姬要竖起耳朵才能把每个发音都听清楚。她看到小鸟话音刚落就露出有点慌张的表情，“不过，不是跟踪……！只是，不由自主地就……”

“没关系的。”

嗓子太干了，说话稍微有一点困难。

真姬掂了掂手里的纽扣。

“我收下这枚的话，最喜欢小鸟的一年级那个……什么佳……同学，一定会很难过的喔。”

“池田美佳同学。”小鸟很耐心地补充，然后双手背后，脑袋歪过一个很小的角度，露出她最擅长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不过，这是我的纽扣吧？所以，送给谁，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笑容加深一点。

“反过来，真姬什么时候这么会替别人着想了，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说什么啊，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真姬被小鸟一句话就打乱了阵脚，有点焦急地抢白，纽扣不知不觉在手心压下轮廓。“我只是，有点意外，小鸟会……”

“意外什么？——意外我会主动把最重要的第二枚纽扣送给真姬吗？”

“……”

真姬移开视线。

呼啸的风声快要把耳朵灌满了。

啊……好麻烦啊。随便想个什么借口都好，赶快结束这对话，离开这里吧。

“……嗯。”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出的一个音节。

小鸟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姬你啊……还是不愿意承认呢。”

由南小鸟那柔弱娇嫩的声线，说出的一句轻飘飘的话。

却像一把100t的重锤一样，狠狠击中了西木野真姬。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明明比自己矮了两公分、此刻却显得很强势的南小鸟逼到了角落里。

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睛，不再如同落日余晖，反而像是沸腾的金水一样激烈地翻涌着光泽，紧紧地盯着惊慌失措的真姬。

“已经到我毕业这一天了。真姬，也还是不愿意承认吗？”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啊。”

放弃了所有周旋和技巧，真姬说出最无力的一句话。

却成功地让翻涌的光芒被一层薄薄的水幕覆盖了。

“……喜欢我啊，真姬。”

像是被狠狠地挫败了。南小鸟之前的强势都无影无踪，肩膀垮下去，低下头，还有流露出动摇的声音。

“……真姬，明明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那种事情……”

纽扣已经深深地嵌进真姬柔软的手心里。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太阳穴又开始跳动了，左眼皮也跟着不安分。真姬抬起手想要揉按太阳穴，面前的南小鸟却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和说出口的话完全相反。

怜爱的心情像火焰一样腾地熊熊燃烧。

真姬稍微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捧住南小鸟深深低下去的脸庞。

无论再过去多久，南小鸟也能清晰地回忆起被西木野真姬捧住脸庞的那一刹那，几乎要让内心震荡起来的悸动。

“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啊。”

有点无奈又温柔的声音，从西木野真姬的喉咙里发出来。她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都跟着柔软下来，专心地凝视着泪眼朦胧的南小鸟一个人。

“不喜欢吗？真姬可是，连我的课程表都一清二楚，总是偷空和我一起从学校走到布料店，还只会在我的推荐下尝试新小吃的人呢。”

“……那只是因为……”

“顺便吗？”好像让真姬措手不及就能获得满格血量，南小鸟又露出了无害的笑容。“我不觉得偷偷在钢琴室的黑板上画相合伞，刚写好名字就擦掉的行为也是‘顺便’喔。”

“……”

西木野真姬的脸色涨得通红。

她居然知道这件事。

她全都知道了。

就好像精心制作的伪装随随便便就被拆穿了一样的无力感。狼狈、疲倦，所有的防守都分崩离析。

一行眼泪猝不及防地顺着真姬的脸颊滑到下颌。

南小鸟伸出手，用拇指轻轻地把真姬的眼泪擦掉。

没想到手立刻就被真姬挥开了。

“要怎么承认啊！对谁都是一样、都是一样这么温柔的小鸟你！”

带着哭腔、几乎是吼出来的脆弱声音。

“这种……人人平等的、廉价的温柔……”

断断续续、哽咽着的声音。

“如果只有我就这么陷进去的话……”

抽泣着说出的、茫然的声音。

“太愚蠢了，不是吗……”

逐渐微弱的声音。

什么“因为不太在意，所以就没留心过”，根本就是谎话。

反而是因为太过在意，明明知道那家伙的温柔是无差别的，却居然更加在意，自己都觉得愚蠢不堪，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忘记。

如果当时小鸟出走的时候，再跟她熟悉一点的话。

根本不可能会嫌麻烦。西木野真姬一定会和高坂穗乃果一起出现在挽留小鸟的机场。

包括现在。

即便是自己推开了南小鸟……

——哪怕被挥开了、被说了自己的温柔是“廉价”的，南小鸟也没有生气。

反而再度走过去，用力把肩膀不断在耸动着的真姬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完全形成了反差的，冷静自持的娇嫩声音。

“即便真姬这么说了……”

甚至意味不明地，带上了一点甜蜜的音色。

“我送给真姬的扣子，到现在也还是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呢。”

“……啰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