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是在巷子被那些脏兮兮的孩子欺负时,被楚欣救下的。
任清双亲在战乱中死去,孤身一人的她,四处游走。
到东都镇时,又饿又累的好不容易有了吃食,却被几个同样忍饥挨饿的孩子围住,抢夺她的手里的馒头。
她蜷缩着身子,仍由那些拳打脚踢招呼在自己身上,咬牙死死的护住手里的馒头,几日未曾进食,如果手中食物被抢走,她唯有死路一条。
昏沉中,忽有一条清丽冷语落入耳中。
“住手”
任清睁着眼吃力的看着声音的方位。
巷口站立的白袍女子,乌黑的青丝,妖艳的面容,腰间别着一把看着很奇怪的兵器,周身在光照耀之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恍如神谪。
楚欣叹口气,从钱袋里掏出几块银锭,扔给那些围住任清的孩子。
“拿去买写吃的吧”世道艰难,什么时候起,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的面容上,也沾染上了穷凶极恶的贪婪。
看着那些拿着银锭欢呼,准备离去的孩子。
楚欣到底还是拦住其中看似头头的一个孩子,柔声道“就算再艰难,再幸苦,也不该夺取他人的东西,而填充自己”
那孩子抬眼看着楚欣,澄澈的眸子,早已被战乱的惨状刻画成了冷漠低沉“不抢,不偷,如何活命,如何护住我所珍惜的人”
楚欣怔怔的看着那名离去的孩子,回神,走到那被打得孩子身边,先是细细检查一番,还好,没有骨折,只是轻伤。
看着闭着眼的,昏睡过去的孩子,手里还紧紧的握住那早已变得乌黑的馒头,楚欣苦笑一声,将那孩子抱起。
楚欣是明教教徒,此番来中原,乃是奉教主之命前往天策送书信。
将那孩子带回客栈,又请来大夫,开了方子拿了药,楚欣本打算请人来照料任清,然后继续自己的任务。
但却在那孩子的眼神中,心软了下来,决定带她一起上路,长安去往天策路途长远,路上有个孩子作伴,大概会解闷不少。
楚欣拨动着面前的火堆,让火苗窜出,以免火熄灭。
眼角扫到抱膝坐在一旁的小人儿,一连几日赶路,那孩子还是一言不发,只时常直愣愣看着自己。
问她家在何处,父母安在,姓甚名谁,今龄几岁,只是暗淡着眼摇头。
楚欣叹口气,这孩子她留不得,她自己孩子个半大孩子,如何照顾另一个孩子,幸而,师傅与天策宣和将军朝泽霞相熟,楚欣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心中已定下决定,要将她留在天策,交给朝将军教养。
朝将军治军虽严,对下却尽心尽力,若是能让朝将军授受为徒,也是这个孩子的福气造化。
任清仍然直着眼,看着眼前的白袍女子,却不知对方已经将自己的安置之处决定了。
赶了半月的路,总算到了天策。
将信笺交于李承恩李教头,楚欣就领着任清前往朝将军的训练营地。
她们到时,一众女军,正挥舞着长枪操练。
递了拜帖,等人无聊,楚欣隔着栏杆,兴致勃勃的看了半刻,虽是女将女军,却军势威猛,其军势,其勇猛,真真不亏中原太宗皇帝立府时的家将之名。
一女将出来,将楚欣二人迎了进去。
等到了帅帐,里面坐着一女将,银色皮甲寸红色底衣,一头青丝被束髻冠绾在脑后,正端坐在案桌前,捧着书简观看。
见她二人进来,那女将忙放下手中书简,站起身问候一番。
楚欣趁着任清注意力被那些花花绿绿的糕点吸引住的时候,将朝将军偷偷拉至一边,将心中请求说了出来。
朝泽霞笑笑,向楚欣打了包票,人放在自己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
话说完,这么看着英姿飒爽的女将,就眼巴巴的看着楚欣。
楚欣嘴角一撇,满脸不乐意的从怀中掏出了师傅让自己交给她的书信。
看着朝泽霞打开信,眉开眼笑的样子,忍不住酸道“我师傅长得貌美,又多才,想娶我师傅的人,能从大漠排到你天策府,你若放不下你这军职与军务,那也无妨,我自会挑一个家世品行相当的男子或者女子配于我师傅”
这话一出,刚还在笑的朝泽霞,苦着脸看着楚欣“不要不要啊,好徒儿,我与你师傅可是天作之合,百年千年修来的缘分,你怎么能忍心做出这拆散姻缘的事情啊,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啊,徒儿,你千万莫要这么做啊!!”
楚欣被她吵得头疼,背过身,烦躁的低声道“吵死了你”
受不了身后女将用手一直点自己的背,楚欣闷气道“你快点去我明教提亲,若是迟了,我就让我师傅嫁给别人”
明日既将回教,楚欣看着还是一言不发的那孩子,将人提溜着带到了磐虎山的山头。
“这里风景不错,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楚欣看着那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人。
“今日,我已于朝将军说过,将你留在她部下习文练武”
看着那孩子抬头惊慌的眼神,楚欣笑了笑,温柔的摸了摸对方脸颊。
“我今年十三,还是个孩子,我不能带着你这个孩子去穿越大漠,前往明教,你要谅解我,留在天策,对于你,或许也是你的造化因缘”
“明尊说过,各人各造化,你遇见我,我又将你带到天策,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注定你与这天策府有缘呢”
话虽说着,那孩子却扑过来搂住楚欣的腰,不管不顾的哭喊道“我只想与你一起,只想跟你一起,只愿跟你在一起,你别不要我,我会乖乖听话,不多言,乖乖的”
楚欣拍着她背的手一顿,这孩子多日来,未曾开口,一开口就是要与她一起。
“不要怕,朝将军会照顾你,我跟你说哦,她那个人,在部下面前看着挺冷漠,挺威武的,但其实也跟你一样是个孩子呢,会吵会闹,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说不准,很处的来呢,再说,有件事情没跟你说,我师傅跟朝将军是恋人,我已经代我师傅给她下通牒了,让她尽快提亲,指不准一年两年,我师傅嫁过来,我必定是要随师傅护嫁,到时候,我们不是又能见面了嘛!”
楚欣哄着劝着,只记得自己说了这辈子以来最多的话,也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什么话都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师傅的事情,朝泽霞的事情,只望能安抚好这个惊恐不安的孩子。
清晨鸡鸣,太阳缓慢的自东方升起,楚欣小心的将任清放在床上。
抽身离开,发现对方拉着自己的衣袖紧紧不放,就好像抓住自己最后的希望一般,楚欣嘴角轻扬,想起那日这孩子手中握着馒头昏睡在巷中,她将腰间弯刀小心抽出,划过衣袖。
“从今以后,你是你自己的希望,你会变得强大,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你”楚欣抬手轻抚着任清的脸颊,柔声说道,想着这小小的人儿,有朝一日,也会跨马扬弓,挥枪立阵,就像这天策府的任何一名将士一样,脸上充满坚毅。
“到那时,或许,你也许不记得我了吧”
想到以后可能再见不识,心中不知为何苦涩。
楚欣跨过门栏,轻带上门,看见站立在外的朝泽霞,轻点头,便随着引路人离去。
楚欣不知道,她一走,那间房里便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似是与母兽走失的幼兽,痛哭哀泣。
楚欣的师傅,果然来年嫁了过来,任清随着朝泽霞迎亲,却没有看见那本该护嫁的楚欣。
后来才知道,楚欣师傅一走,空出的堂主之位,由年仅十四的楚欣接任,刚接任的楚欣忙的四脚朝天,就连为尊师护嫁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任清等,一年,两年,三年。
时间久了,任清开始害怕起来,却不知道怕什么,直到那一日,看着其他营的将士,大红喜袍,高头大马的将新娘迎进门,才明白自己怕什么。
那年,任清十八,楚欣却二十一,任清怕,她怕楚欣忘了自己,比楚欣忘了自己更怕的就是楚欣会与他人结亲。
虽然从楚欣给师娘的信中得知,教中事物繁忙,无心论及儿女情长。
可任清还是怕,每每梦魇,都是楚欣一身红袍,弯身行拜礼,身旁与她一起行礼的,面目虽是模糊不清,但却身材高大的男子。
楚欣处理堂中事物时,听及天策来人,只当是师傅派人送信来了。
随意的吩咐了一身,仍是俯首案中,最近事物特别多,连带着休息时间也不多,累的她,整个人都憔悴不少。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红着眼圈,忍住眼泪的军装女子,她怔愣了下,笑了开来“你大了,高了,也变漂亮了”
只是话未言尽,便被人搂如怀中,皮甲上沾了风沙,但枕在任清的肩膀上,楚欣觉得安心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