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可以陪姐姐玩一下嗎?」

蹲在那個懷念的小公園，愛麗絲菲爾問了在旁邊玩沙的孩子。

和記憶之中的那個人一樣，這個孩子有著那頭漂亮的金髮，就連神色都有些相似。

抬頭看著她，那孩子眨眨眼睛，然後搖搖頭。

「把拔說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苦笑著，愛麗絲菲爾感嘆了一下現在的孩子。

「妳覺得姐姐是壞人嗎?」

聽到這個問題便又再次抬頭，直直的盯了很久之後，才搖搖頭。

「那就來玩一下吧?我們來堆沙堡好不好?」

搓搓手然後就開始將沙子堆了起來，愛麗絲菲爾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玩了。

原本還有點猶豫的孩子看見她的動作飛快，也就趕緊的加入，不想輸掉。

愛麗絲菲爾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

跟母親以及打工的地方說了一聲之後，她就打包了東西，回到她過去生活的小鎮看看。

沒有任何的計劃，幾乎可以說是心血來潮，但是她確實的來到了這裡。

她想要見到那個人。

「小心一點啊，這樣子很容易垮掉的。」

得到了替沙堡放上最後的旗幟的殊榮，那孩子很小心的伸長手，將小小的旗子放在沙堆之上。

大功告成的時候，兩個人都忍不住的拍著手。

「蓋好了!蓋好了!」

「嗯，很厲害呢。」

跟那孩子擊了掌，滿手滿腳的沙子很不舒服，卻也喚回了童年。

在夕陽下，悶熱的空氣開始變得涼快一點。

「姐姐妳住哪?以前都沒有看過妳诶。」

面對她天真的詢問，愛麗絲菲爾誠實的回答。

「姐姐我啊，是來找一個人的。」

「找人的話找我就對了!這一帶所有人我都認識喔!姐姐妳要找誰?」

考慮著要不要跟她說，愛麗絲菲爾咬著下唇，看著與那個人十分相似的孩子。

一般人是不可能長得那麼像的吧?

沒有看過那個人小時候的樣子，但是如果有看過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孩子，果然和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嗎?

「小莫，該回家了喔!」

忽然的，一名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與十年前相比幾乎沒有變化，這聲音帶來的既視感讓愛麗絲菲爾一陣頭昏眼花。

那孩子看到男子接近就衝了上去，跳到男子身上的時候被穩穩的接住了。

「把拔!」

「喔!抱歉啊，今天有點晚了，把拔去處理了一些事情。」

也不怕沙子髒，男子抱著那孩子，表現得親暱。

站起身來，愛麗絲菲爾拍拍身上的沙子，慢慢的朝著那名男子走去。

原本還沒有注意到的，看見她移動了之後，就轉頭過去。

看著他的表情從困惑轉為理解，最後變成驚訝，她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愛麗絲菲爾?」

「嗯，好久不見啊，凱。」

被凱抱在懷裡的孩子聽見他們的對話，也不禁驚訝了起來。

「把拔你認識這個姐姐嗎?」

點點頭，凱盯著自己的眼神讓愛麗菲爾不太適應。

「嗯、她是…阿爾托莉亞姐姐的朋友。」

終於還是聽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

站在車站的月台上，愛麗絲菲爾和阿爾托莉亞肩並肩的坐著。

兩個人，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因為家庭因素，愛麗絲菲爾就要搬離這個地方了。

就算想要說謊也沒辦法，她大概不會再回到這個小鎮來了。

雖然不是遠到無法到達的地方，但是像這樣相隔兩地，不管怎麼樣都撐不久的吧?

那時候，阿爾托莉亞離出了分手。

誰都沒有錯，誰都不需要負起責任的分手。

但是果然還是，不能輕易的就放手。

去阿爾托莉亞家玩的那一天，她看著對方將一輩子的眼淚都流乾。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她，無力的懇求自己留下來。

而她能夠做的，就只有不停的道歉。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留下來，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無法如她所想的一直陪著她，無法給她自己想給的快樂…

對不起。

那天之後，她們一直都沒有見面。

像是害怕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任何一邊都沒有主動連絡。

老實說，她還沒想到對方會來送行。

看著其他火車慢慢駛進站內，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的握住了她的手。

父母都已經先行前往，不然就連這樣都做不到嗎?

沒有轉頭看她，但是阿爾托莉亞的手依然溫暖，依然熟悉得無法放開。

「不會再見面了嗎?」

「我不知道，所以妳還是當作我不會回來吧。」

愛麗絲菲爾很驚訝自己能夠面不改色的說出這句話。

明明心裡頭都碎成了一塊塊，為什麼還能夠那麼冷靜的說出來呢?

「妳知道我還是會等妳的吧?」

眼裡的淚水讓她看不清楚前面，就連對方的聲音聽起來都不太對。

「我會一直等妳，等到我都老了，等到妳都忘記我了。只要妳回來，我就會在那裡的…」

忽然的站起身來，放開了她的手。

「愛麗絲菲──」

「不要做出這樣的承諾啊…」

眼淚沿著臉頰滑下，留下一道道的痕跡。

「不要說出這麼的沉重的話啊!這樣的話，不是誰都無法忘掉了嗎?」

四周都已經成為背景，不想去管其他人的眼光。

「我不想妳這樣等我啊!我不要想著這世界上有人在等我回去，等著我去完成什麼!我不是值得妳這樣等的人，我連告訴妳我會回來都做不到，為什麼要對我花那麼多感情?」

為什麼要選擇我?

明明還有那麼的選擇和那麼多的未來，為什麼她要對她許下這樣的誓言?

是她讓阿爾托莉亞哭了，哭得無法控制；是她造成了現在的苦痛。

不要表現得好像一切都是妳的錯一樣啊。

依舊是那雙瘦削卻又充滿了安全感的雙臂，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就環了上來。

試圖掙扎卻無法逃開，最後只能夠依在她的肩頭繼續哭泣。

「這根本一點道理都沒有啊…明明…還想要繼續陪著妳的…」

明明不是誰不再愛誰了卻要分開，這到底是為什麼?

說不上安慰，但是阿爾托莉亞一直都沒有放開，而是讓她抱著，讓她的淚水濕透肩膀。

直到最後分開的時候，她們都沒有說再見。

***

躺在過去曾經是阿爾托莉亞的房間的床上，愛麗絲菲爾試圖回憶著她的味道。

『阿爾托莉亞她，在幾年前過世了。』

自從愛麗絲菲爾離開之後，阿爾托莉亞就變了。

像是從裡面死掉一樣，感覺她像是少了什麼一般的變成了不一樣的人。

雖然在上大學的時候曾經有所好轉，但是關於她的想法，沒有人能夠斷言。

有過幾段戀愛卻都不持久，甚至可以說是太短了。

旁人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著她慢慢的消耗然後凋零。

大約是三年之前，她消失了。

沒有留下任何的訊息和線索，她就這樣憑空消失在這個地方，沒有再回來。

是生是死，也沒有人知道。

直到最近，有人在附近找到了與她身形相似的屍體。

這一切，都讓愛麗絲菲爾無法接受。

阿爾托莉亞怎麼可能死掉?

她們過去待過的地方都還是跟過去一樣，就連這被單都還有一些她的味道；她怎麼可能不在了?

有些無法呼吸，愛麗絲菲爾又把自己包得更緊一些。

原本沒有打算要過夜的，卻被凱給留了下來。

『已經很晚了，妳就留下來睡一晚吧?不介意的話，妳可以用她原本的房間。』

讓她待在阿爾托莉亞的房間，感覺是那麼的諷刺。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十年之前就已經決定好要忘掉的東西，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奇妙的鈍感。

那是她的確是愛著阿爾托莉亞的，但是，也只有那時。

十年來，她不可能一直的都記得那種感覺。

現在回到這個地方，也只是想要從接連不斷的夢境之中解脫罷了。

按著胸口應該是心臟的地方，她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己感覺不到任何的東西。

時間，真的是那麼可怕的東西嗎?

已經憶不起被她抱著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就連那時候多次迷失在其中的雙眼，都已經記不清了。

現在，可以的話，她還是想要記得。

如果在夢中見面的話，她能夠碰得到她嗎?

這樣想著，她慢慢的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的時候，那個人便再次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

以模糊的記憶之中相同的模樣，就連最細小的細節，都變得一清二楚。

「阿爾托莉亞…」

聽到她喊了自己的名字，阿爾托莉亞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嗨。」

四周不是她睡覺的那個昏暗的房間，而是某個明亮的地方；金黃色的草原。

而眼前的人，比那片草原還要更加的耀眼。

「真的是妳嗎?」

發現自己也回到了分離時的模樣，至少看著對方的時候，那身高差並沒有改變。

「除了我之外，還能是誰嗎?」

看著自己的手，阿爾托莉亞笑了一下，然後抬頭。

「我一直都在等妳，等妳來找我…」

聽到這邊，愛麗絲菲爾的心又變得沉重起來。

「是真的嗎?妳真的死了嗎?」

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夢境，但是她還是很怕，眼前的她只是個靈魂。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阿爾托莉亞露出了悲傷的眼神。

「嗯，抱歉。」

像是心裡頭有什麼掉了，愛麗絲菲爾卻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是因為我嗎?因為我離開了所以妳才會…」

感覺她上前將自己抱住，阿爾托莉亞的身上依舊是那股陽光的味道。

兩個人就這樣抱著，她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

「沒事的，這跟妳沒有關係，那是我自己的決定…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見妳一面，真的。」

即使是死去了之後，還是想要像這樣見面嗎?

抓著她的衣袖不讓她走，愛麗絲菲爾感覺對方的存在讓她安心。

「所以那些夢，都是妳嗎?」

得到她的點頭的時候，愛麗絲菲爾感覺有些微妙。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她其實也不是非常的在意。

「很不可思議呢，在這樣的地方再次見到。」

「除此之外，其實也已經沒有辦法了呢。」

兩個人陷入了暫時的沉默。

愛麗絲菲爾還是不相信阿爾托莉亞已經死了。

懷裡的她是這麼的溫暖，這麼的真實，怎麼可能已經死了呢?

「妳知道，我一直著要這麼做的。」

「嗯?」

金色的頭髮輕輕的搔著她的鼻尖，暖和得感覺都要化掉了一樣。

「像這樣，再抱妳一次…」

那雙手將她拉得更近，不會喘不過氣卻足夠靠近的距離。

其實，可以的話，她希望對方在抱得更緊一點。

「愛麗絲菲爾，妳最近過得好嗎?」

「還可以吧?勉強過得去。」

雖然只是簡單的對話，但是阿爾托莉亞的聲音聽在耳裡很舒服。

「果然還是會想要親自確認啊，妳到底過得好不好…」

「這麼擔心我嗎?」

可以感覺到她輕輕的，應該是點頭的磨擦，還是以前熟悉的感覺。

「明明知道妳不會回來了，我卻還是像這樣的掛念著妳，妳會生氣嗎?」

想起了分開的時候所說的話，愛麗絲菲爾感覺舌尖有些苦澀的味道。

「我怎麼可能會對妳生氣呢…」

和這個人，不管怎麼樣都生氣不起來呢。

「妳還愛我嗎?」

「愛著的喔。」

就算不是當初的那種愛，愛麗絲菲爾覺得自己還是愛著阿爾托莉亞的。

她就像是她的一部份一樣，試著傷害她的話，自己只會感到痛苦。

就連看著她無言的悲傷，都會感覺到心裡在淌血。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存在呢?

為什麼她能夠讓她有這樣的感覺呢?

「愛麗絲菲爾，我一直都愛著妳的。」

只是靜靜的聽著，愛麗絲菲爾感覺阿爾托莉亞又抱得更緊了一點。

「好奇怪呢，明明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妳卻比任何人都要特別。曾經覺得人生只是為妳而活，曾經覺得只要妳快樂就夠了，卻終究還是將妳拋棄。明明曾經因為妳而悲傷過，明明以為終於將一切都忘掉了，現在見面的時候，卻還是有種懷念的感覺…」

明明以為會永遠銘記在心的人，在十年後還是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明明覺得已經全部忘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記得的比想像中還多。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

感覺她的手慢慢的放開，然後改成牽住了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掌還是比她的小了一點，但是這樣握在一起的感覺剛好。

有股暖意在傳遞，一路從指尖來到心口。

不用說出來，她也可以感覺得到，時間差不多了。

「我差不多該走了。」

「嗯。」

可以看見眼前的她在微笑之間慢慢變得透明，相扣著的指尖也漸漸的冰涼。

知道自己無法挽留，愛麗絲菲爾只能咬緊下唇，不要讓眼淚流下來。

「可以再次見到妳，真是太好了。」

「嗯。」

相貼的額頭幾乎沒有她的溫度，理解到這一點時愛麗絲菲爾有些哽咽。

「不要哭…沒事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這一次，她們輸給了時間和現實。

並不是誰的錯，更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她們就只是不夠堅強。

「阿爾托莉亞，下輩子，如果我們再次相遇的話，妳覺得我們會能夠走到最後嗎?」

這輩子已經沒有機會了，那下輩子還有機會嗎?

下一次，她們能夠牽著手走到人生的終點嗎?

「可以的，一定。」

明明是誰都無法遵守的約定，卻依然信誓旦旦。

除了現在之外，就沒有機會了吧?

在消失之前，阿爾托莉亞很快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果然還是很懷念啊，妳的味道。」

曾經，她問過阿爾托莉亞，她們的吻是什麼味道。

那時候，她並沒有回答，而是又親了她一次。

『妳覺得是什麼味道，就是什麼味道吧?』

她已經忘記那時自己的回答了。

但是，如果要現在的她去猜測的話，她會說是太陽的味道。

慢慢的化成了在風中飛舞的光點，阿爾托莉亞帶著幸福的微笑，消失了。

愛麗絲菲爾哭了。

***

「妳還在生氣嗎?」

放學的路上，金髮的少女被另一個銀白色長髮的女孩跟著。

「沒有啊。」

故意不去看她，錯開的眼神之中比起憤怒，更多的事拉不下臉的彆扭。

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銀髮的孩子自動湊了上去，牽住了她的手。

「做什麼啊!」

「既然沒有生氣了，就牽我的手嘛!」

聽著對方嘆口氣的同時，也感覺牽著的手被握緊了。

她幸福的笑了。

夕陽的逆光，在她們身後留下了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