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章 】

-五年后-

“探险吗？”一个小男孩说。

“好啊。”另一个点头。

“那个…还是不要了吧。”另一边，一个小女孩怯怯地说。

“奥黛丽，不要这样啊。”小男孩摇摇头，“你不想看看那鬼屋里是怎么样的吗？”

“那里面不是死过人……”小女孩看了一下雾里的老宅。

“正因为这样才有趣啊！”小男孩说。

顺着细长的荒芜的小路，男人一步步地走过来，警服外套笔挺利落，警靴踏在干枯的土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小孩子不要去那种地方，很危险的。”波文自然听到了那几个小孩的对话，他走到一旁之后将烟斗点着，吸一口之后笑着说。青涩之气已经完全退去，在当下，他蓄着短短的胡子，英俊的样貌比五年前似乎更为立体。

“诶？！…叔叔！”带头那个小男孩吓了一跳之后回身，“你怎么在这！”

“叫‘哥哥’。”波文第无数次强调，就算蓄了胡子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老吧，“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觉得好笑，他耐心十足地看着几个小孩子。

“诶…”小孩子们小心翼翼的。

“不可以去那里。”波文看这几个孩子，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说，“那个地方被封锁了，任何人都是禁止入内的。”

“我们只是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带头那个孩子仍旧没有放弃。

“什么也没有，就是很普通的那个样子。”波文一边吸烟一边认真地回复这孩子。

“叔叔…”这时那个叫奥黛丽的金发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能不能告诉我们那里面发生过什么…？”

“嗯？这个可以问你们的家人啊。”波文挑眉，他那友好并且带着玩笑意味的语气被收起些许。

“他们不肯说。”这次三个小孩子的回答很一致。

“而且你是警察啊…肯定知道很多事的吧。”小女孩补充。

“嗯……”波文吸了一口烟，他放空片刻，好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说。

几个小孩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嗯……”波文更深地吸了一口烟。

几个小孩的目光更加热烈。

“……发生了什么来着……”思考终于有了结果，波文缓缓地吐一口烟之后开始装傻，用人畜无害的表情看向天空，“啊…”他露出好像真的很苦恼的表情，“…忘了啊……”

“……”

现场陷入沉默，阵阵的冷风吹过。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难应付。”走到办公室，波文无奈地叹气之后将外套搭在一旁。

这件办公室是原先伯里斯的办公室。说来也是讽刺，三年前，伯里斯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去世。那是起再普通不过的案件，后来犯人被找到，杀他的理由也再简单不过——犯人注意到他发现了证据。

波文走到办公桌后面，看着那一大摞文件叹气。工作实在是繁琐啊。

“怎么了？”奥莉维亚坐在对面，她随手递了杯咖啡给波文。

“谢谢。”波文自然地接过杯子之后道谢，“哎…”

奥莉维亚没多久之后便被调到了伦敦，据说是卯之花辞职前的推荐，理由是年轻的警探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同样受了卯之花的照顾的还有波文。

卯之花走后，波文很快升职，相比之下查德凯文两人反倒被调到了稍远的偏僻的地方，虽然官职有升但实权几乎没有。

也多亏了警局做了如此调整，在伯里斯去世一年后波文成功接替了他的位置。这种快速的更新换代引起了许多争议，但万幸，波文上任之后将一切处理得很好，破了几件大案之后治安比过去强了许多，这一来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当然，其中也多亏了奥莉维亚的帮助。这警探的观察力是顶级的，能关注到许多被忽略的细节。

“说呀，怎么了？”奥莉维亚看对方一直叹气，一时疑惑起来。

“几个小孩子要去老宅里探险呢，刚好叫我碰见。”被冻的不轻，波文搓搓手之后拿起笔，他抽了份文件到眼前之后说。

“胆子还不小。”奥莉维亚听完摇头，她倒很欣赏那几个小孩。

“是啊。”波文随口应，他仔细看着那份文件，“你注意到今天的雾了吗？”

“雾不是每天都有吗？又不稀奇。”呆了这么久之后奥莉维亚觉得她皮肤都白了，根本晒不到太阳。

“像这么厚重的雾可不多。”波文在一份文件上签了一半名字之后突然停笔，顿在那，“这简直就像五年之前……卯之花警官接你来的那天。”

“……啊…”奥莉维亚望向外面，经这么一说还真是。

办公室内沉默下来，让他们陷入感慨的自然不是雾。

卯之花烈，五年之前离开伦敦。

五年前那次奥莉维亚离开不久，将一切事情处理完那人便人间蒸发般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也没有与任何人再取得联系。

而那次的事件……

一个醉汉被秘密绞死。然而到那，奥格斯格考兹死亡的事件还没有完全终结。因为证据并不确凿，有的事情也解释不通，比如那之后管家达尔西的失踪，官方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进行了调查之后对外公布没有证据，于是成了悬案。一些人相信那位管家还活着，只是因为一些事情突然离开了。

“你还记得那个案件吗？”波文点着了烟，沉默许久之后问。

“哪个？”奥莉维亚问。

“奥格斯格考兹。”波文说，“当年卯之花警官和伯里斯警官负责的那个案子。”

“当然。”奥莉维亚点头，“我怎么会忘。”在她心里，那案子与卯之花烈的联系是那般紧密，只要她还记得那位警官，就一定记得那个案子。

“…很多疑点啊。”波文目光复杂起来，时隔五年再次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还是觉得奇怪，然而没有人会问，当年最主要的负责人一个死亡，一个失踪。

“最后不是结案了吗？”奥莉维亚问，“我记得这事还被上级关注了。”

“不…那不算结案。”波文摇头。

“什么意思？”

“你来的晚可能还不知道，在你还没来……卯之花警官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上级的确是关注了这事件。被派来调查的人认为那管家的失踪并不单纯……”

“嗯。”奥莉维亚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但那人与卯之花警官交涉之后就改变说法了。”波文深吸一口气说。

“什么意思？”奥莉维亚没听懂。

“字面意思。”波文说，“那个人与卯之花警官交涉之后就默认了一切的说法，声明说那管家的失踪不涉及案件。”

“……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沉默许久之后，奥莉维亚的声音低下去。

“只是偶然想起来这案件。”波文叹气，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别想了，还是先把手头的事情解决吧。”奥莉维亚别过头，将思绪拉回原处。

“嗯。”波文赞同，他重新坐直之后拿起笔，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

“嗯？”奥莉维亚应。

“你还记得卯之花警官的长相吗？”波文看着文件，好像是随意开口问的。

“……当然…”奥莉维亚的目光沉下去，“记得啊……”她不光记得那人的样貌，甚至连声音举动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你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波文一边在文件上勾勾画画一边用比平时低很多的声音说，“她算是我最尊敬的人了。”

“……我也是。”奥莉维亚说，这对话在不自觉间就沉重下去。

有朝一日，若是能再见到那个人好了。然而，谁能知道，那位气质出众的警官究竟去了哪里呢。

波文不停地抽烟。

那段时期对他影响太深，他甚至还记得当年被误当成嫌疑人的那位银发的图书管理员的样貌。毕竟当时在老宅内，他们一同聊了许多啊。

事情不会像是人们看到那样简单，过了五年，那个扑朔迷离的事件就这样在回忆里累积，落灰，最终无人提起了。

不过，就是提起又如何呢？

历史就成为历史吧。

老宅自那之后就再无人居住，所有的仆人都搬走了，那份遗书生效，政府将有用的东西全部拿走，当下里面一无所有，只剩空旷巨大的躯壳。

花园里已经没有花了，在第一年那些鲜活便纷纷零落化泥了。杂草长得很高，几乎要将去路阻断了。

杂草被拨开，沉寂的老宅内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走在空荡的房间，脚步声回响着。这老宅与过去实在是不可相比。当年设施虽有些旧但至少算是奢华的，如今遭了政府的洗劫，竟破烂得叫人一分不愿多呆。

万幸的是那走廊还保持着原样。

站在走廊的窗前，五年前留下过温柔的位置，来人用柔软的指尖抚了一下当年她们所依靠的地方，回应她的是厚重的灰尘。

那天，这里是充满了阳光的。然而在五年之后的当下，大雾将一切笼罩。这座侧看如墓碑一般的建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并被死寂永远地笼罩了。

时隔如此之久，当日的一切还都历历在目。包括当时有些慌乱的冲动的心情，以及温暖柔软的触感。

人一生会有多少五年？

老宅的稀客站在那走廊，静静想着。

那漂亮的手背上有着一条狰狞狭长的伤疤。

人生却仿佛停留在那个阶段，再没有跟着她一起走下来了。唯有那块珍贵的怀表提醒她，时间依旧如此，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顺着走廊慢慢地走。

不是所有的告别都很盛大，不是所有的发展都会如人们所盼望的那般。

无数圆满与无数缺憾之间的东西，便是人生。

她曾在无数的夜晚中设想，若是人可以重回过去，她要对那个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是只是什么都不说，静静地将那面容望够，印在心里。

时间过了这么久，但五年前的每一幕却还都清晰地记得。

抬手，将图书室的大门推开。

银发的图书管理员将门推开，后面的警官看到了里面整整齐齐的书柜，以及被排列得一丝不苟的大量的书本。

“果真很壮观。”

“嗯，他的藏书实在很厉害，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里面有很多绝版的内容。”

回忆鲜明，但如今，偌大的图书室里一本书也没有了。书柜只留下一半。

东西被搬空之后，图书室空荡得叫人不安心。大片的蜘蛛网十分引人注目，灰也积了很厚一层，衰败萧疏。

她走了进去，结果如预料一般，一无所获。

看着屋内零散的废品，竟找不到半点当年看那人将门推开瞬间的感受。变化太大，想回忆些东西如今竟连线索也无从寻起了。

即便是短期，但精心整理保护过的图书全部被打乱之后搬空，那个人也不会觉得愉快吧。

在当年她们就一同忧心过的东西成了现实，那些珍贵的书籍不知道要被怎样随意地对待，或许会有明眼人识出个中珍品并加以保护吧。

不再看这落败之地，她走出图书室，回到走廊，绕过大厅之后上楼，到了自那人之后便未再有人住过的房间。

最后的一些东西还留在这，积了厚厚一层灰。时隔五年，她能平心静气地呆在这里就已足够。

五年过去，当年这房间的温暖也散去了。想寻得些信息，寻得当年留下来的残留的痕迹似乎是不可能。

这房子不会继续存在太久了，在一切成为过去之前，她不希望留下遗憾。

于是，柔若无骨的指尖抚上沾满灰尘的抽屉，一个个打开，最后一无所获。

正在她准备离开时，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将一旁的杂物拨开之后惊讶地发现那其中埋着的是一本书。

一本被人打开之后倒扣在那里，好像刚看了一半的书。

将其拿起，一行字瞬间便映入了眼帘。

她看着那行字，许久许久。

我将送你这世上最美的花。我出生，是为了将你用花淹没。

欧石楠依旧布满了荒野，在浓雾中，一切好似仙境，又好似无尽凄凉的孤独绝望之地。

那道伦敦熟悉的漂亮的身影时隔五年再一次站在那里，墨色的发丝被风拂起飘散在身后，她望着眼前的景色，还在回忆刚才看到的书上的内容。

那或许真是当年那人看过的内容。

面对眼前的浓雾，卯之花回想起五年前的事情。

自那次之后，她就再未见过那银发的侦探。在马上准备离开伦敦时，上级突然派了人调查那位管家的失踪。那个人很难缠，所幸最后她用一些手段摆平了。

要威胁一个人实在简单，没有哪个人的过去是完全清白的。查清一个人的软肋对他人来说可能是件困难的事情，但对她来说……

对于过去当过很长时间的侦探的人来说，那是何等简单。

大片大片的欧石楠被浓雾笼罩，这景象令人感到孤独又绝望。但在这两种情绪之间，卯之花找到了些新的东西。

她此刻感到无比的平静。平静到似乎与这寂静的大雾融为一体。

相比孤零的广阔，世上有更加值得追寻的东西。

从口袋里拿出怀表，在白色的荒野，她看那指针一点一点地走着。缓慢，沉着。

一阵微风吹过，欧石楠轻轻晃动，彼此轻碰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那沙沙声里，黑色的靴子踏过地面，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停下。

这里是如此安静。

卯之花站在那里，她放下那怀表，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白色的平原。她听到了脚步声，但没有回头的打算。

“那怀表很精致呢。”

温温润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个音节都是五年未闻但却深藏于心，从未隐去的悦耳动听。

话音落下，一切重归寂静。

卯之花依旧望着眼前的景色，她没有回头，但却重新抬手，第无数次打量了那块怀表。

静得可怕的长满欧石楠的平原，天地好像被雾气连为一体了。

离这里很远的地方，监狱的高墙依旧是漆黑一片，而在被浓雾吞没了的尽头，河水潺潺地流着。

细微的水声好像打破了空间的限制传到耳中。

卯之花很久没有说话，她不急着回答。

身后的远处，银发的人用清澈的眼眸望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她也并不急着得到回话。

五年了……

五年了。

“是啊，”最终，卯之花轻声应，她将那块表收起来，“这怀表很精致。”

五年之后，两人就这样相遇在寂寥的花海中。

天地间大雾未散。

【END】

开放式结局。

全文完，感谢各位大大的支持。

新甜甜甜长篇地址：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