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Briidge 于 2015-5-24 23:48 编辑
这章更得有些迟,为了更精细。希望各位,食用愉快{:4_365:}
08、你我
不是你依赖我,而是我依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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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的热气灌满了整个洗浴间,脖子到锁骨之间不均匀地抹着东洋人早已干了的暗红血迹。双臂交叠,心不在焉地从肩膀沿胸腔滑下,胸口起伏涨落如潮汐。
水打在背脊上,落到地上的声音,静。
漆黑的眸子,白皙的皮肤,死寂的表情,咚咚撞击的心脏,都是那个人的东西。
此般赤身裸体地隔着一扇门想一个人,大抵也是一种羞赧的坦诚。
顶着齐肩的金发出来,湿漉漉的脑袋冒着潮潮的薄荷味。短毛巾挂在纤细的脖颈上,截断了每一颗从发梢滑下的水滴。几丝金色贴着耳后,与习惯性轻咬着的薄唇一并勾出细致精巧的轮廓。嫩黄色的睡衣和拖鞋搭成一套,主人踩着散散的步子去客厅找水喝。
这个屋子是简单的方块状布局,举起杯子就能看的另一个人卧室里大半的情景,一定是那个性格直楞的人的最爱的设计。
东洋人低垂着脑袋坐在地上,背抵床沿。围巾的一端拖在地上,没有被主人挽起。套着军靴一只腿弯起,支撑着搭在上边、无力垂下的胳膊,裤腿浸出的血渍干成暗红颜色。额前的纱布、黑发遮掩只露出一半的下颌、连同手肘、膝盖、裤腿都蹭上了土黄发黑的泥渍。那般颓然的躯体,像是吸走了所有的光一样。
阿尼的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地心慌。小心翼翼地放下喝水的杯子,却不敢挪动步子发出一点声音。
训练兵的时候,一个傍晚下起了雨。一天的训练之后,最后一项是所有人越过障碍去争夺一样东西。军靴踩过的土路被雨水浇透之后,活像黏在地上的鼻涕。
号令发出,拼了命地往前跑,前边的人扬起的泥渍,攀爬时候胡乱挥舞的手臂,绊倒的人横过来的身体,仅仅是个开始,场面已混乱之极。
越跑越远,越发地安静。身边的人,体力不支趴在树干上的,踩滑了扭伤脚的,被后边冲上来的人推搡着摔进了泥坑里的,发生之迅疾更迭之快,冲刷着眼球像按了快进的录影。
回忆没有一点声音,除了那抹红色,甚至也像黑白电影。
肺叶灼烧般的热,雨水刺骨的冷。伸着脖子大口地喘息,拼命地跑着。争夺,使出全力攻击,闪避,被扳倒,目光触及天空之后又被一个力量狠狠推了一把,那抹红色扫过,却是扳倒自己的那个人躺在泥坑里。天空仍然泼洒着冷雨。
那种感觉,被侮辱,生气?终究没有去取那样东西,那个人让给自己的东西,狠狠地踩了那个人一脚,然后像个失败者一样落荒而逃……
“因为泥水很脏。不是故意让给你。”
似是借着不断洒下的热水才能驱赶一路淋回来的冰冷,杂乱的水声却是一个人在偌大的澡堂里平复焦躁的心绪。让我,你凭什么让我……根本没有人让我,你凭什么自顾自敢让我……
“阿尼。”
“啪——”毫不留情地拍落伸向自己的手,她却木愣愣地再次抬起。
“你这里,划到了。”
是想的多出神,才没有察觉被人靠得这么近。
“不关你事。”
烦躁。
“我要摸一下。”
“你!阿嚏——”
下一秒,温暖从背脊传至小臂。
“这样就不冷了。”
“三笠.阿克曼!”
条件反射般把身后的人向前摔去,却忽略了自己也被紧紧环抱的事实。翻了个转,咚的一声,身体却没如预期感到丝毫地疼痛、冰凉。
训练时的场景在脑海里闪过,一下子从头顶凉到了趾尖。
“玩够了么,放开我。”
从那个人的怀里起来,也不管洗没洗完就向着衣帽间逃离。
“……阿尼你生气了……”
“……”
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却执着地跟着。
“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转过身子蓄势发作,却正正地看到东洋人把浴巾搭上自己身子的一刹那,手臂来不及抬起,就被裹了个严严实实。
东洋人却一丝不挂,直直地盯着自己,没有反驳一句。
“……三笠你是不是有病?”
“不要着凉了。”
她只眨了眨眼睛,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丢下一句话就走到角落处窸窸窣窣地穿起了衣服,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
入夜,阿尼无来由地在意着白天的事情,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底在烦些什么,拼命翻找过去的经历,都理不出一丝头绪。迷迷糊糊地,还是睡着了。
好在没有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梦到那个讨厌的东洋人,不好的是莫名其妙地醒了,觉得有点饿。因为下午接连发生的事情烦躁得没有去吃晚饭,现在不禁有些后悔,还是怪那个三笠。
噼噼啪啪的拖鞋声,和下午如出一辙。浑身下意识一僵,管不了太多,阿尼赶紧闭上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东洋人走到自己的床铺前蹲下,近得都能听到她的呼吸。
等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离去。阿尼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个讨厌的家伙该不是连梦游都非要找着自己吧!
衣袖擦过被子的声音让阿尼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额前的刘海被冰冷的手指拨开,因为紧张而渗出的薄汗被轻轻地擦拭,触感光滑细腻。随后,背后被轻轻地拍着,然后又是一阵没有动作,再被掖了下被角。噼啪两声,那家伙爬上了床,没了动静。
一切发生之快,东洋人动作之连贯,让阿尼的脑袋一片空白。这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难不成以前也……
啪嗒的水声打断了回忆,眸子重新聚焦,刚好撞上抬起头的三笠。许是未经准备,那个神情是说不出的疲惫。
“洗好了?”
“嗯。”
三笠撑了一下地面站起身来,再度看向阿尼的时候,神色恢复了往日平淡的模样。
“我也去洗,你早点休息。”
“嗯。”
身后的门被关上,阿尼却不知道为什么走向了三笠的卧室。
住了这么久,她是第一次进来。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墙边摆了个书架,衣柜立在墙角。和自己的屋子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设置。桌子上堆了些书,最上边一本书压着未完成的地图。桌上洒落了未清理的橡皮屑,短短的铅笔四五支靠成一排。想起三笠说自己床下有地图,她一直不知道三笠在默默地做这些事。
安排人在自己身边也是,出去墙外就找人陪自己回家也是,不惜计划泡汤也不让自己涉险也是,生命作赌确认自己还在意她也是,明知危机四伏、暗潮涌动也非要抱自己回家也是,明明这么近却不敢触碰自己也是……
那个钝器若是没有去挡,此刻那个人就已经不在这里。或是那两轮的箭矢,或是不知道哪一次壁外调查……她都有可能,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
没来由的胸闷,连同左边的手臂一起都感到麻木。
不知道是爱更多、恨更多、还是抱歉更多、委屈更多……
就像明明站在她身前,却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一个拥抱,还是一份疏离。
那她呢,到底还会不会伤害自己?
不管哪种……都好像还渴望她仍然在意着自己,抱着那份迟钝又笨拙的温柔靠近,像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时候那样……
然而回到过去……
“还不睡?”
想得出神,不知道洗浴间的水声是几时停下来的。清冽的声线自背后响起。
“三笠,我问你。”
“怎么了?”
是不是真的可以松动,去揭开这层隔开了两人的薄膜?
如果是,真的不知道从几时问起。
很想知道的答案,问出口时却没有转过身看那人的表情。也许是怕,再看到她那样的眼神,疲惫、脆弱、不堪一击。而缘由,到底是因自己而起。
“你,喜欢过我吗?”
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
“当然。”
“喜欢了多久。”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很早,可能是从第一次抱你。”
“……”
“砍下手指的时候,也喜欢吗?”
“……对不起,阿尼,我是混蛋。”
“啪”地一声在自脑后响起。黑发女子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湛蓝的瞳孔瞬间放大,却也没对身后人泄露出半分的惊异。
“我问你那时候也喜欢吗?”
“……”
僵住,和以往每一次谈这样的话题时候一样,僵在某处,说不下去。
逃吗?逃,便知道结局。但若是真的甘心,此刻就不会再次提起。
那么,换个方向,如何?
“你总是喜欢把我抱着。有那么一阵子不习惯之后,我也有那么点,喜欢?”
黑发女子不敢动,甚至不敢应声。怕吓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叹了口气,金发女子接了下去。
“被你抱在怀里,就好像能躲进核桃夹子,那些恐怖血腥的东西就能永远地离我而去。你傻得像根木头,我也从不曾背负那样的使命。”
“从来没有一次训练会觉得累,只要在结束时看到你的目光落在我这里。”
“这里的土地那么贫瘠,明明从来没看过一次好的风景……大概是拥有得太少,靠在你肩膀上睡午觉却成了我所以为的,最美的回忆。”
“阿尼……”
“就好像,明明我从来都不是会去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的小女生,却任由自己麻痹。”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在骗你。但骗着,就成了骗我自己。”
“阿尼……”
“但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坠入地狱,因为我突然间我发现我要动你最重要的东西。当然,也有那么瞬间地清醒,毫无疑问地,发现自己并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阿尼……不是这样的。”
不希望被打断,金发女子接着说了下去。
“其实我也认了。”
“阿尼……”
不是自己的错觉,三笠的语气带着确实的哀求。从未见过的姿态,金发女子此刻却无暇顾及。
“中间发生的许许多多,让我绝无可能像之前那般地面对你。”
“……”
“之前就算是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我毕竟没有真的去伤害你。我可以抱着侥幸的希望,待在一无所知的你身边。我也多希望自己可以永远陷在里面,不要天亮,不要醒来。”
“你不知道我在用怎样的心情,数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越发频繁地梦到,你和他们一样,举着钢刀要我的性命。然后一次次醒来,发现你在我背后、把我环得那么紧,又是高兴,又是止不住地害怕。”
“阿尼……你该让我知道的。”
金发女子仍旧没有理会。她要说完,不然……只怕此生再无勇气。
“然后,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如果我也算的话,那一天,你差点同时失去了两样,大概也是,所有……重要的东西。”
“但都没有发生,阿尼。”
“因为,从来都没有千军万马,没有城墙,只有你。”
“……不要说了,阿尼。”
“我沉睡、醒来、被关在地牢、出来……”
“那些我沾染的鲜血,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我们都回不去了……三笠。”
“现在,不好吗?”
“你懂什么。”
“……对不起。”
“如果你不是骗我,那么,也足够了。”
“阿尼……”
“我,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去喜欢你,你也无需原谅我。只是无论如何,让我陪你。好吗,阿尼?”
“不是留在你身边了吗。”
“不是的,阿尼。”
向前一步,放开捏紧的拳头,缓慢地、轻柔地、把金发女子贴进怀里。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经历了那么多事,一定,一定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没有能力让时间倒回到过去,赶在一切发生前去问清楚你要做的那些事情。”
“也没有办法骗你说,把你踢下城墙的那一刻,内心真的是笃定地爱你。”
“你犯了错。我也犯了错。我曾一度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就发生得那么突然,分秒间我竟然就要做出选择,斩断和你之间所有的牵绊。”
“惩罚我一般地,你睡去了不肯醒来。连责备都不肯说一句。”
“我不知道,除了活着,还可以做什么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你可能醒来。”
“难道,我真的有机会再和你说话吗?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我都好像尝到了鲜血的亡灵一般战栗。”
“然后我想,我一定要你活在我的未来。”
“阿尼,我们不到二十岁。”
怀里的身躯失控地颤抖着,但黑发女子坚信,有自己拥着,她会继续听着,会好好站立。
“就算用余下的时间都洗不掉你我的过错,那些死去的鲜活生命,和那些不属于你的罪责,还有那些,不好的回忆,如果你决定一生背负,可以。但请你分一半给我。分,一大半给我。”
“什……什么?”
“因为……我的手也沾染了你的鲜血。仓库是第一次,壁外是第二次,城墙是第三次。”
怀里的身子越发地紧绷,但无论如何,她会撑下去,她要听一个答案。
“你也沾了我的血,在你把我抱在胸前的时候。”
“我没有资格啊三笠……”
“我明白的。没有人比我更懂……我的,阿尼。”
“你在说什么啊……”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脖颈处能感到黑发女子温热的喘息。
“跟我在一起,阿尼。”
“不。”
“跟我一起,阿尼。”
“说了不要啊……”
抑制不住地大声哭泣,这个,笨蛋。自说自话,又把一切都想好了。
从来就不给自己选择的机会,就这么自顾自地,把自己纳入了她的生命,她的血液……
又强硬地挤进自己的心里,瞬间就占满了那原本就不大的位置,霸道地,不留一丝缝隙。
转过身子,阿尼把脑袋完全埋在那人的怀里。如果早知道,答案这么好听,会不会再选一次,还是非要走这条,血迹斑驳的路?
“没事了……阿尼,没事的。”
那一夜,没有再回去那个有着同样陈设的屋子,裹在她买来的小孩子一般地蓝色的被罩里。也没有把脑袋陷在那个蓬松的,和被子一套的蓝色枕头里。
“阿尼喜欢什么颜色?”
“啊?……没有啊。”
“说嘛。”
“……蓝色。”
五年前的事,她也记得那么清。其实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她的在意。
窄窄的单人床,被她拥着睡在里侧。这般被保护的姿态,会让自己,失了力气。
“在我身边有什么好?”
“……大概……”
“……你果然想不出来……”
“……”
“不是被扎到了么?”
“已经处理过了。”
没有起伏的声线和慌乱的心跳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个夜晚。金发女子勾起了嘴角。
“我要看。”
“不,不必了……”
“不行。”
“……不可以……”
“不准我看?”
“不,不是……”
“三笠。”
“……就,就一下。”
“噗……”
\\\\\\\
“和我在一起,阿尼。”
“好。”
如果是我陪你,我想,时光也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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