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们更先到达的是在附近巡逻的卫士,离现场还有一段距离,我就听见一阵兵器交接和士兵呼喝声,接着是箭雨划破空气的震颤。然后传来几声惨叫和闷呼,等我们赶到时,地下只留下了两具尸体。
夜风流动,带着隐约的血腥味。
负责王宫外围两翼贵族住所的第三卫队长梅钮爵士脸色难看地向王弯腰行礼。“陛下,属下守卫不周。”
“是谁被杀了?”亚瑟问道。
梅钮爵士将躺在场地一边的一具尸体翻过来。“报喜鸟巡回剧团的团长。”又指着旁边一具尸体说:“这人似乎是被买通的死士,被我们射伤之后,他就服毒自杀了。”
“王室邀请宾客名单上并没有巡回剧团长。”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梅钮一咬牙,将配剑放在地上,朝着王单膝下跪“因为靠着他的小丑团员们帮忙,使贝乐丝小姐得知我的心意,所以我答应他今天作为我侍从的一员在这里休息,明天在贵族看台上观看比赛。”
“所以也是你向雅格拉宾提出请马戏团进入内城表演的么?“我问道。
举行比武的场地在王宫之外内城之中,普通的百姓和商人在天黑之后就禁止进入内城。马戏团被准许进入表演,就代表着至少有两个晚上,马戏团的诸人是在内城之中活动无碍,只要想象一下两天时间可以让一个魔术师布置下多少种陷阱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我确实是其中一人。“梅钮带着懊悔的表情说。他抬起头看了我和亚瑟一眼,随即深深底下头:“陛下,我……请处罚属下。”
比他脸色还难看的是跟随在我们之后匆匆赶来的雅各拉宾。毕竟他刚向王后保证过剧团不会有问题,结果团长不但被杀害还引来死士,如此疏忽大意绝对是他身为王前亲卫首领的失职。
“陛下,我立刻派人捉拿剧团相关人物并审问,绝不会危及到陛下和这次大会。”雅各拉宾沉声说,他面容因为生气有些扭曲,但至少侍卫长引以为傲的冷静还在。
“就命梅钮爵士暂时将队长的职位交给副队长代理,协助雅格拉宾查清事件的原委。至于捉拿剧团相关人物…”亚瑟转头注视着梅钮爵士,停顿了一下方才说。“并
没有明显的迹象是针对我或者骑士大会,还是暂缓下定论,现在只针对剧团长的死亡进行调查。”
“陛下是说,”雅各拉宾似乎还没有完全领会亚瑟的意思。“小丑们传递的信物和誓言还有康沃尔公爵…..”
“照旧吧。对此不需要太过紧张。”亚瑟说。他的神色在火把的光芒之下隐约有些变化。“让恋人彼此了解心意又有谁会认为是坏事呢?至于康沃尔公爵的爵位,我从来不会收回王的承诺。”
“是。”已经习惯不去质疑王的决定,梅钮和雅格拉宾弯腰行礼,两个人略微商量了一下,雅各拉宾留在宫中指挥士兵将尸体抬走,清理现场,梅钮则即刻赶往戏团的驻地进行搜查和讯问。
走过去将盖住尸体的亚麻布掀开,我仔细检查了两具尸体,两具尸体上的伤痕正如梅钮说所一样,一个是被短刃刺中心脏,另一个则肩上带箭,脸色铁青,嘴角带着血沫,浑身肌肉僵硬,指甲因为死前窒息时痛苦万分不断抓握地面而断裂残缺,指尖上满是是血迹和伤口。
我托着下巴沉思,如果说是死士或者死士背后之人对剧团长有什么私人恩怨,没有任何必要选择在王城内动手。这样做除了惊动近卫加大追缉的力度,增加刺杀难度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说是对雅各拉宾或者梅钮有心怀不满,所以故意引发事件,是两人背上守卫不利的罪名,那么此人所担的风险又似乎太过巨大。就算是雅各拉宾和梅钮被审查责问,以王的性格,在没有彻查到结果之前并不会轻易处罚效忠多年的臣子。
布局之人应该另有目的,难道是要阻止骑士大会上的信物交换?也许信物交换的过程让此人蒙受到了什么损失因此要故意报复?
“兰斯洛特。”王也检查了两具尸体,然后站了起来,打断我的沉思,侧脸对我低声说。“要注意王后的安全。”
如果陛下能够亲自和王后说,王后一定会激动地晕过去吧。现在,我只能感觉到唇角尝起来的一点苦涩的味道。”是。“
”爵士发现了什么?“
”表面上的目的和实质目的的区别。“我回答地不算直接,但是显然亚瑟了解我的意思,略微点了点头。
“就算是表面上毫无关联的事件,比如说假定巡回剧团长只是一个死士随手选定的目标,在其他的地方也一定有联系。“
”嗯。“我赞同地点点头,把亚麻布重新盖回尸体。亚瑟示意雅格拉宾处理现场的后续工作,他首先转身往王宫走去,我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对了,陛下注意到射出羽箭的数量了么?”
“所有的的士兵一共射出了三十九箭。”
“我一开始还担心我计算有误,不过陛下这么说了,那么士兵确实一共射出了三十九箭。”我回答到。“我数过了,落在院里空地上树丛里的羽箭亦是三十九枝。那么问题关键在于,插在死士肩上的箭到底从哪里来的。”
我们一边谈话,一边漫步走过王庭。深冬的夜,连空气都是森冷的。
王庭的石阶上满是轻霜,整个地面上铺展开来的是碎银般的月影,望着望着就以为是银白色的海浪翻滚着涌向着卡美洛王宫的长廊。我们的靴子踏在轻霜上,霜雪像淡雾一样在我们的脚下扬起,留下浅色的印痕。有一瞬间,我几乎产生了和王并肩在月下的海滩上散步的错觉。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散尽,带着一股霜降后刺骨的甜冷味。
“你认为是巡回剧团的团长在生前射伤了死士么?”亚瑟问。两边的卫士为我们打开大门,光明和温暖湿润的气流迎面扑来,侍从们接过我们的手套,递上手巾。我们擦了擦手,亚瑟就让他们退下了。
“有这个可能。”我点头。我们继续交谈着通过王厅。“如果是这样,那么首先就要问,为什么普通的剧团长会有王家卫队使用的特殊羽箭。”
”其次,要培训一个能在危险时刻舍去性命的死士花费不菲,为了这样的花费需要庞大的金钱和社会关系作为后盾,一个有这样权势的人,选择在王城内杀人,必须由此获得十倍甚至百倍的利益和金钱,一个普通的团长是如何合这样的利益沾边?一个死士去刺杀普通的剧团团长,又怎么会让对方发现且射伤自己?“亚瑟一边说,一边轻微摇头。
是啊,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所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不过,夜色已经逐渐滑向黎明前最浓郁的深渊。
“等明日梅钮和雅各拉宾初步的调查结束之后再来讨论这些,也许会有更多的结论。“明日必将是繁忙的一天,我这样向亚瑟建议到:“陛下请先休息。“
我有些担心亚瑟。据我所知,王这一个多月鲜少在寝殿安眠。湖中剑护佑亚瑟不老不死,于是卡美洛的王干脆将安眠的权力也奉献给了王座。然而,使我不安的恰巧正是这一点。变成不眠不休,永恒存在与正确的神,并不能拯救不列颠。
亚瑟显然是向着书房前进的脚步一顿,做了一个稍显歉意的手势,亚瑟皱眉说:“巡回剧团团长的死亡,我想只是这次大会诸多事件的开端。”
“这是什么,乌鸦嘴一般的预言么?”我耸耸肩说,力图使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重,在这种情况下适当的幽默有助于保持清醒的头脑:“我讨厌渡鸦。尤其是塔楼顶上的那一群。“
“剑士的直感。”亚瑟放松了眉尖,带着少年看到自己恶作剧将要得逞时候的表情,稍稍偏头回答我。“如果你能打败那群渡鸦,那我就颁令在塔楼顶装上铁栅栏。“
就是打不过才讨厌啊,那赶快告诉我王后衬裙的颜色。我在心里默喊。
“黑色。”亚瑟转身上楼。“虽然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答案是黑色。”他沉默了两三秒,轻声咕哝一句。“真是奇怪的答案。”
真讨厌。明天就换成水蓝色。
“请转告王后……“
或许是刚才轻松的气氛,或许是母亲的到来和鼓励,或许是因为现在空无一人的阶梯,从阶梯口透入的如同牛乳般的月光和夜色的青黑。或许我只是厌倦了永远以一个奇怪的身份做着国王和王后之间的传声筒,我相当不优雅地打断了亚瑟的话。
”对于王后陛下来说,您是她珍视之人,也是她所爱之人和她的丈夫,我想如果陛下您亲自告之王后您对她安危的担心,王后一定会非常开心。“
没有料到我的答案似的,亚瑟站在楼梯上微微发愣。
”爵士“仿佛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卡美洛的王终于蹙起眉尖,认真考虑了一会方才开口说:“我只想知道在骑士大会结束晚宴上王后会穿什么颜色的裙子,是否需要我在着装上有所注意和配合?“
当然。
这是身为亚瑟的王后最大的奖赏我绝对不会放弃已经做了十二套不同款式的服装花了我整个领地年金收入的三分之一贿赂了裁缝裁缝学徒仆人侍从卫队小兵一二三四五六七只要王一准备试衣就通知我。
”据我所知,王后已经准备了一些礼服供王试穿,具体则并不是很清楚,如果在试衣前通知王后,她一定会给陛下做出恰当的建议。“
我在通知前加了重音,也许是被我的气势压迫,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王在台阶上稍稍后退了一步,好像意识到什么,亚瑟的脸颊似乎染上了秋季重枫的色彩。”好的,爵士。请不要激动…..请你把湖光放回剑鞘里。那么,晚安。“他转身匆匆向寝殿走去。
“晚安,陛下。“
我行礼之后就回到书房又和那堆报告作战了整整两个沙漏的刻度,这才基本上把文件处理完毕,将有关魔术师“爱因兹贝伦”出逃的几则报告挑选出来准备明天仔细阅读。夜已经极深,不愿打扰已经入睡的菲奥奈,踮着脚提着裙摆轻轻走进自己的寝殿。
走到半路我才忽然记起,今天亚瑟应是不需要在这里休息的,我想王没有必要履行必要之外的义务。现在,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不需要计较足音的轻重。
真是奇怪,明明是和昨天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壁炉,熊熊的炉火,染着红色的淡金,风声,枯枝上的渡鸦也如同昨天般静栖着,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又似乎都改变了。
我站在躺椅边望着壁炉有些出神,好像并没有过多久,寒夜中最深的黑色退走了,窗外居然有了点熹微的意思。——那是冬季天亮前特有的浓青色。一想到今天还有一整天的比赛和各种问题,我的头都痛了起来。好在我并没有失眠症之类的问题,对于战士来说何时何地都能够入睡是一种经过锻炼之后就能掌握的技能。
不过,显然是我对情况估计地太过乐观,正如同战场上你永远不会知道敌人会从什么方位发动突袭一样。才是刚刚入眠,我就被一堆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拉开窗帘时铁环和窗幕间的摩擦声还有断续的倒水声吵醒过来。朦胧间身上骤然一冷,身体自动去追不知道因为什么离开自己的被子,抓住被子的一角,我还没来得及抱着被子舒服地叹口气,就已经和被子一起被拉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