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5-6-9 20:32 编辑

《死魂灵》

在盂兰盆会后的那一天——

希、妮可和我，再度聚集在了希的家中。

只是这次客厅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昨夜遇到的红发女孩，抓着妮可的衣角不放手，气鼓鼓地瞪着我们。

希半蹲下身，平视着对方的眼睛，柔声问道：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说过了完全不记得！」

以非常失礼的态度回答着，同时别过脸去。矢泽妮可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安抚般地对我们说道：「不要勉强问下去了，这孩子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啦。」

我和希对视一眼，看到了她眼中的无奈。

「先是遗忘自己的名字，再然后是遗忘自己的过去……全部都忘记之后，滞留在人间的生魂，就会随着记忆的消失而消散。」

「如果能在那之前，找到这个生魂的身体就好了……」

「如果能有人把她接回去就好了。」

矢泽妮可说。

如果能有人把她接回去就好了。

前一天晚上，自称与家人走失的红发女孩，固执地站在苹果糖的铺子前。希对着矢泽妮可轻声说明情况，妮可却始终不接受这孩子是个生魂的事实。「我会陪她等的。」这样说着，一手捏着兔子面具，一手牵着这个孩子的手的妮可——

直到等到夜深人散去，也没有等来她的双亲。

我们再度与这两人相见时，红发女孩一动不动，神情漠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事实。反倒是妮可的眼圈红了起来。「妮可亲看起来好像兔子呀。」在这个场合下也不忘开玩笑的东条希，擅自给矢泽妮可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奇怪的发音。然后被那个孩子狠狠地瞪了。

这孩子有一双本应非常美丽的紫色眼眸。

说「本应」的原因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只看得出阴郁的愤怒，和空洞的漠然。

「当然不会有人来接她，妮可亲。」希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孩子的家人这会多半正守着她失去意识的身体，怎么会想到生魂在外面游荡这种事情呢？」

「希，怎么办才好……」矢泽妮可揉着眼圈，「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

「如果她真如你所说是生魂的话，那么……要怎么样才能救她？」

我看向希。

「这种事情，你问咱，咱也……」希罕见地露出了苦笑。「必须要先找到她的身体啊。」

一直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我们的女孩，一边攥着矢泽妮可的衣角，一边躲到她的身后。「我不要回去！」

与此同时，希也轻轻补上了一句。

「而且，得要这个孩子自己愿意回去才行。」

「会造成生魂离体的状况不多，根据咱的推测，这孩子应该是昏迷住院的病人吧。」希看向紧张的矢泽妮可，「这段时间你先带她逛一下别处，找医院的事情，由咱和绘……绚濑さん来做就好了。」

希望向我，轻声问「没问题吧」，我点了点头。

「等确定了她的病房在哪里，咱再通知你好了。」

「那妮可我今天就勉为其难地带她逛逛电动游乐场好了。」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十分担忧的样子。矢泽妮可抿了抿唇，带着她的小尾巴一起出门了。

客厅里突然只剩下我和希两个人。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熟悉的紧张感就再度袭来。

就像昨夜并肩看烟火时，那种只要这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世界上就再不需要任何别人的错觉——

强烈的、排他的——

让心脏紧张得隐隐作痛的感觉，充溢着整个胸膛。

「奇怪，这孩子唯独粘着矢泽妮可不放呢。」我压下紧张，开口说道。

「唔……」希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毕竟是妮可亲她自己先一眼在人群中发现那孩子的嘛。所谓『视线』即是『视现』，无形之物依靠有形之眼而浮现于世上，在对视的那瞬间，恐怕就已经……」

专注盯着屏幕的希，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你在搜索最近的住院新闻？」站在希背后的我，视线也转移到了屏幕上。

「嗯。」希点了点头，我面前的紫色马尾轻轻晃动。

淡而好闻的洗发水味道。

「有结果吗？还以为你会用什么……别的手段查呢？」

「能用现代科技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动用灵力呢？」

希回过头看着我，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正俯身凑近屏幕，一时间距离太近，吓了一跳。幸好希没有留意，又回过脸去，盯着屏幕。

「喏，你看这条。」鼠标在新闻标题上游移。我叹息一声，盯着「西木野家独女高烧昏迷 财阀继承人疑陷入病危」的报道细看。

「虽然因为是未成年人的关系不能公开照片，但是从年龄和性别来看是符合的。」希说，「而且咱啊，已经托式神问过各家医院的地缚灵了，这孩子现在就在她自家医院里。」

「刚刚还说不动用灵力什么的。」

我抱怨着。

虽然并不清楚式神之类的施法原则。但是自从认识东条希以后，我查阅了不少和日本神道相关的资料。根据我粗略的了解，阴阳师或者巫女，在施法时都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这世上没有可以毫不付出就得到回报的事情。

希这样做，对她自己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我不敢问。

「保险起见嘛。」东条希微笑着说。

即使问了，她也不会给出任何会让人担心的回答的吧。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希已经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心被轻柔的温度覆盖。她说，「我们快点通知妮可亲，然后一起把她送回去吧。」

一起搭乘JR线的时候，希像是很累一样，笑着对我说「借咱靠一会吧」。说完轻轻把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她的疲倦压在我的肩头，我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总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会惊扰到这个人难得的安睡。

「睡吧，到站我叫你。」

我轻声说。

在下车之后，她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又变回了那个元气满满的东条希。

「谢谢绚濑さん啦。」

「不要对我说谢谢。」我故意板起脸。

也不要再这么礼貌地叫我。在心里这样说着。

在西木野私立医院的门口，我们遇上了妮可，以及那个应该被称作「西木野真姬」的孩子。

「原来真姬是有钱人家的小鬼呢。」看着眼前庞大的建筑物，矢泽妮可发出感叹，狠狠揉了一把真姬的乱发，然后又伸手捏了捏对方小小的脸颊。「可恶！好羡慕！」

名为西木野真姬的女孩，撇着嘴一副不满的样子，但还是站在原地，任矢泽妮可捏来捏去。「你够了没有！幼稚死了！」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因为愤怒闪耀着光芒。

「居然敢说妮可大人我幼稚！哼看我捏——」被比自己小的孩子说幼稚，妮可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忘了是谁带你出去玩的？」

「又不是我自己想玩。」红发小鬼扭过头，哼了一声。

「你们感情还真是好……」

我不禁好奇起这两个人在一起时究竟玩了些什么。

想伸手过去摸摸头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手穿过了一团空气，不由愣愣地收回了手。希在我身边发出了轻笑声。

「因为你不是那个让『真姬』显现的人啊。」

希看向我的眼睛，语气里有几分戏弄的味道。

「是啊。」

我也看向希的眼睛。

此时此刻，能明确感受到的是，那双温润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绿色眼眸，正注视着我。

远处的蝉鸣声忽然听不见了。

盛夏燥热的气息正缓慢浮动。

我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东条希说，「送小真姬回去的事情，就交给妮可亲吧。咱想，你们要花时间好好道别一下吧？」

「谁要和她这种笨蛋道别了！」

「妮可我也是！成为了不起的大人再找妮可玩吧，我才不要陪你这种小鬼！」

「明明是你自己先过来的！我也没有想让你陪！」

「哼！至少好好地对妮可我说声感谢啊！如果你没有遇到我，很可能、很可能就——」

两个气鼓鼓的小孩子混战成一团。

突然地——

红发的女孩抽了抽鼻子，踮起脚尖，抱了一下矢泽妮可。

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医院跑去了。

「你等着，等我这次病好了，等我下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报仇的，笨蛋！」

风中回荡着清亮的声音。

「这个小鬼……」

矢泽妮可愣在原地，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到最后还是不肯好好说一声『再见』啊。」

「希。」她突然叫了希的名字，语气平静。「等这小鬼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忘掉自己的生魂离体时的经历吧。」

「啊，是的呢。」希同样平静地答道。

难得看到矢泽妮可落寞的神情，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并不是所有东西，都会被忘记的呢……」

这样说着的时候——

希颤栗的指尖触碰到了我的手背。

宛如是我的错觉一般，冰凉的触感贴近又消失，最终被温热的夏日气息所吞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