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onion 于 2015-8-2 10:16 编辑
“你说是,便是吧。”殷离轻蔑一笑,并未反驳。“身为公主,怎会入了儒门?”墨焉又是一惊,金枝玉叶不在宫中享福,跑去儒门又是为了什么?殷离脸色渐次变得难看,背过身去踱了几步,良久方道:“一言难尽,你就不要问了。”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人!殷离抿紧了唇。“我怎知这不是你们儒门的离间之计?又或栽赃嫁祸?”墨焉突然站起,步步逼近,理智慢慢恢复,奈何心中仍是无尽荒凉,轻飘飘似找不着落点。“即便如此,结局又有什么不同?跟你期待的不正是一样么?”殷离双手抱肘,并不着急。墨焉愣愣坐在椅子上,想哭,却没有泪,最后竟痴痴问道:“殷离,告诉我,事后你会跟我远走高飞。”心好痛,痛得滴血,偏又如同饮鸩止渴,欲罢不能。只消你一句话,哪怕是谎言,哪怕将万劫不复,我亦心甘情愿!“会。”殷离笑了。只有动了真情的人,才会死心塌地,我千方百计得到你,为的便是这一刻!我要用你这个人、这个身份,去做一件事,一箭双雕!你若有怨,就怨那些不识抬举的人好了。
宣和元年,五月初五,冲壬子,煞北。九王爷殷冶举兵叛乱,三千铁骑分袭东南北三门,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直至玄武门下,旋即陈兵围宫,拟欲篡权夺位。不料夜里军营哗变,儒门墨府精锐尽出,暗斩叛军四大猛将,生擒九王,形势瞬息逆转。凌晨时分,墨府副统领亲自押解九王入宫。雕梁画栋的宫殿沉浸在漆黑夜色,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所有人都被遣出了大殿,独留殷冶一人。昔日意气风发的九王爷颓然瘫坐在白玉砌的光滑地板上,倒影出肮脏不堪的容颜,空洞眼神恨恨射向站在台阶上面那个艳若桃李的少女,半晌,发出连串夜枭般的桀桀惨笑,撕心裂肺。“皇兄,怎地如此大意?”殷离高高在上,美如霜,冷如冰。“信是假的?”殷冶恶狠狠道,用力向前爬着,拖出长长一条血痕。“假的。”殷离说得风轻云淡。“人呢?”殷冶又问,目龇俱裂。“人是真的,如假包换来自墨府。”殷离摸了摸鼻子,一点儿也不着急,宛如猫戏耗子一般。她诓墨焉送去的,除了一方玉玺之外,木盒夹层里还藏有一封信,一封保那殷冶江山易主,共享荣华富贵的密信,其上盖着墨府的青花印鉴,墨绿色的古朴刻纹占了几乎半张信纸。从看到信的那一刻起,殷冶便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自作孽,不可活。若非心存不轨,又怎会落入彀中?只是千算万算,怎也算不到这个向来疼爱的小妹头上!殷冶猛然抬头,声嘶力竭:“我要见皇上!我要见母后!”“他们不会见你的。”殷离哂笑,满是不屑:“你以为自己还会有再见天日一天么?我的九皇兄。”殷冶默然,好比斗败公鸡,无力匍匐在地,以至于侍卫进来拖他出去时,也没有挣扎半分,了无生气。
殿上很快恢复了应有的安静,不一会儿,一位魁梧汉子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公主将末将唤来,不知有何吩咐。”正是押送九王来此的墨府副统领萧力。“萧统领剿灭叛乱有功,前途不可限量,与我同去觐见太后如何?”殷离笑道。“公主好意,萧某人心领了。”萧力却是丝毫不买账,瞠目相对。殷离陡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道:“萧统领,你教唆九王造反在前,差人行刺本公主在后,该当何罪!”萧力虎躯一震,单膝跪地,一板一眼道:“公主陛下,切莫听信流言,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绝非萧某所为。”殷离哈哈一笑,掏出密信甩至他面前,不冷不热道:“可像你的笔迹?”萧力捡起细看,瞬间出了浑身冷汗,那字模仿得惟妙惟肖,几欲乱真,他怒火攻心,一把将信撕得粉碎,大声道:“此乃栽赃嫁祸!”“既然造得了第一封,也就能造第二封,你又撕得了多少?”殷离将佩剑连同银色剑鞘重重往地上一磕,双手搭在剑柄之上,似笑非笑:“如果,墨府里最顶尖的墨者带了这封信去见天子御驾,你作何解释?”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执掌青花印鉴的是他,派墨焉潜入九王府的也是他,一盆脏水正正泼到了脸上,百口莫辩。除非,除非杀了墨焉,死无对证!只是,眼前这位聪明绝顶的十七公主,还会留下这样的破绽么?一定不会!“听说,墨府想杀我?”一颗红色蜡丸被扔到了萧力脚下,萧力瞳孔猛然收缩,显然是怒到了极点也惊讶到了极点,当初选择墨焉,只因她心思简单易于掌控,没曾想这竟成了致命弱点,最终为他人所用,反过来对付自己。墨焉啊墨焉,为何你竟信了她?刀磨得再锋利,斩不出去,又有何用?“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殷离走了下来,来到萧力跟前,压低声音:“皇上的意思?”一席话说得宛似蜻蜓点水,可落在萧力耳中,却重如泰山,他兀自咬紧牙关,故作镇定:“萧力不知公主在说甚么。”有些事,即便是死了,亦不能宣之于口。“好,我便当你甚么都不知道。”殷离转身,旋即甩出一句狠话:“莫道我不给你机会!”“萧力,愿见太后!”一声叹息,魁梧汉子轰然跪下,地上白玉砖仿佛承受不住他的沉重身躯,发出碎裂脆响,细长裂缝丝丝朝外扩散。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萧力用力将蜡丸捏得粉碎。“哈哈哈哈……”得意而嚣张的笑声再次响彻云霄,远远传将开去。
宣和元年,五月初九,九王余党尽数伏诛,一场祸事消散无形。五月初十,传闻太后于御花园中设宴,暗中犒赏儒门墨府,自此,一则消息不翼而飞,传遍朝野上下:儒门墨府尽归东宫太后,实乃女皇天下是也!
芳草萋萋,藏春阁已不复当日风光,却有一道黑影俏然立在楼头,默默等待。马蹄清脆,踏春而来,马上之人白衣长裙,正是殷离。“焉儿。”殷离笑靥如花,翻身下马,信步上楼。墨焉一把将她抱住,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你,真是痴儿。”殷离捧起她的脸,拾唇拥吻,深深,深深用情。墨焉涩涩回应,如痴如醉。陡然间,殷离嘴里似是咬破了什么,一股清甜味道从她唇齿之间推送过来,入口即化,待到惊觉时,已然四肢酸软无力,歪倒在廊上。“萧力已拜入母后麾下,你就是他的弱点,我不能让他找到你。”殷离背对斜阳,在地上映出纤细剪影,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被人找到!”永远留下一个疑团,留下一个无法捉摸的可能,让他们如鲠在喉,寝食难安。这个局,只能由她殷离亲手来设。“要杀我,一剑就够了,何须用毒?”墨焉五内如焚,肝肠寸断,原来,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用完即弃。“你武艺大成,我拦不住你,只好出此下策。”殷离直视着她,眼中不曾留有半分情意,更无半分愧疚。墨焉登时觉得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瓣,怎都拼凑不起来,苦笑道:“你对我说过的,可有一句话是真?”“你姐姐死了。”殷离冷得好比千年冰山,嘴角一弯,似带有无限惋惜:“这句是真的。”无情似剑,剑剑伤人心。“殷离,他日必定有人似你待我这般相待于你,你信否?”墨焉用尽浑身气力,最后再望她一眼,幽怨凄苦,复又滴出泪来,满腔爱意就这么付诸流水,了无痕迹。银剑轻挥,落在墨焉白皙脖子上,殷红鲜血汩汩流出,洒了一地。
“上官钰。”殷离轻声唤道。一抹红影悄然出现在廊上,容颜清丽。“好生安葬,将外面的人也撤了吧。”殷离头也不回地下了楼。“你始终不信她,所以不惜痛下杀手?”在殷离擦身而过的刹那,上官钰问。“我信你,多过信她。”殷离笑了,阴沉沉的,叫人毛骨悚然。
王府后门,罕有人至。不远处停着辆马车,精铁做骨,沉木雕身,一眼望去但觉平凡,细看方知暗藏奢华。殷离的白马就拴在车辕后头,不时打上几个响鼻,优哉游哉。片刻过后,殷离从院中转了出来,掀帘上车,望向内里的目光多了几许热切与痴迷,低低声道:“皇姐。”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她扶住,手指洁白修长,胜似葱葱美玉。
王府外头,杏花灿烂。上官钰抱着墨焉,施施然缓缓前行,反复咀嚼着殷离最后的那句话,然后摇了摇头。怀里的墨焉仿佛熟睡一般,如果不是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瓣杏花落在脸上,凉凉的。上官钰抬头,青天白日,空旷萧瑟。青天下是交错纵横的枝桠,杏花满梢,团团雪白紧密簇拥,惹人怜爱。远方断断续续传来悠扬小调,凄清婉约,听着听着,上官钰不禁痴了,那歌女唱的赫然是首前人古诗:
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 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