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onion 于 2015-7-24 00:27 编辑
一切一切,都不能引起启的兴趣,自见过上官钰那日起,心便死了。他开始酗酒,将醉未醉之际,出手最为狠辣,杀戮随之带来意想不到的快感,让人很是着迷。就在杀得性起之际,赵彦却鸣金收兵,停止了这场排除异己的行动。原因很简单:萧力已归顺东宫太后!启喝得更厉害了,既然不须动手,也就没有必要再小心翼翼,逍遥放纵,岂非更好?很快,他就被墨府召了回去,确切地说,是押了回去。墨府,并不需要沉沦的墨者。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淋了个透凉,辛辣剧痛随之爬满背脊,水中有盐,迅速浸过裸背上被皮鞭抽出来的伤口,分外刺痛。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萧力将皮鞭扔开,坐回藤椅上,端起茶杯道:“你之前做的事情,瞒不了我。”那茶入口很苦,很不好喝,可他依旧慢慢抿着,不紧不慢。虽说被赵彦趁乱发难,除去不少党羽,然而根基尚在,尚有翻盘的资本。毕竟现在两人同在太后手下做事,那赵彦也不得不收敛起来。“你喜欢上官钰?”萧力的声音像利器划过坚硬的岩块,异样刺耳。启依旧低着脑袋,失神的双目重新开始聚焦。萧力的声音不依不饶陆续灌将进来:“上官钰已从墨府除籍,看来小公主确实很疼爱她。”萧力故意将“疼爱”二字咬得很重,有意无意刺激着启。除籍,便不再受墨府管束,男可婚女可嫁,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这往往只有在墨者年老体衰,又或是伤残不能自理时才可能有的机会。那个公主居然这般替她着想?启双臂上的肌肉无声绷紧,勾勒出结实有力的线条。“我也可以让你从墨府的花名册上消失。”萧力抽了抽嘴角,装出一副感慨模样:“你资质不错,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荒废下去,再说了,你也很想过那样的日子不是?”就像在水里抓到了一根稻草,就像在沉重阴云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启忽然有了生气,他抬起头:“你想我做甚么?”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白食,启深谙此道。萧力摇头,故作姿态:“这么说就见外了,其实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分了生?”说着在他耳边悄声道:“谁挡在你和上官钰中间,便灭了谁!佳偶天成嘛,这也是我乐意看到的。”说到后半句,音量又重新恢复了正常。挡在中间……原来如此!你要除去的是当朝公主!据说,萧力之前是反对墨府拜入东宫的,后来被十七公主拿住了把柄,这才不得不转了码头。之前似乎也有过一次暗杀,也不知因为什么没有成功,看来事情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启一声冷笑,望着萧力,重重点头。那天,墨府死了个没有姓氏的普通墨者,没有引起太大关注。 今年雨水特别多,眼看又是个丰收大年。先帝新丧未满一年,祭祀祭典能免则免,不能免的尽量从简,再加上九王兵变,皇城内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喧嚣热闹过了,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唯有皇后所在的凤元宫里,偶尔还能听到些欢声笑语,后来渐渐也少了,无他,只因新来的侍女是原九王府的郡主。九王府的家眷要么流放要么充军戍边,独独她一个留了下来,刻意彰显着皇家的宽宏大量。郡主复姓上官,单名一个钰字,九王兵变前两个月刚收的义女。留她下来是太后的懿旨,没人敢反对,可是在凤元宫里也没有人敢去套近乎,天威难测,没准哪天就会跟九王府其他人一样落个惨淡收场也说不定。对此,上官钰一点也不在乎,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依旧安宁,依旧沉闷。直到来年夏末,南疆传回捷报,盘亘在穷山恶水间的八股悍匪终被绞杀殆尽,南疆腹地重新纳入王朝版图!新君殷重当即下旨,普天同庆。秋猎登时变得备受瞩目。依照惯例,秋猎时异域临邦将前来朝贺,紧接着封疆大吏亦将奉诏入宫,展开长达半月之久的朝议,助君王定下治国之雄图霸略。趁此良机,周边小国莫不施展浑身解数,奉上各式奇珍异宝、畅谈种种奇人异事,以博龙颜一笑,来年或可减免些赋税,又或是有幸分封得一两员猛将智士,安邦定国,不在话下。如此盛会,当中之奢华隆重可想而知,城里城外的客栈食肆纷纷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佳节未至,倒先把诺大一个皇城挤得臃肿不堪,大街小巷中平白多了不少长相奇特的异族人,看着别有风味。 宣和二年,九月十九,清晨,秋猎之日。旌旗猎猎,钟鼓齐鸣,仪仗队伍从玄武门一直摆至外城北门,新君殷重携皇后穿戴齐整端坐于龙撵之上,晃晃悠悠缓缓前行,道旁人头涌动,百姓纷纷夹道围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随后大群宫女走过,或抱琵琶陶塤或捧竹箫柳琴,簇拥着一辆十六人抬的金色凤舆,如虎伏豹行,气势万千,正是太后座驾。接着乃文臣武将和异族宾客,队伍最后尚有雄纠纠气昂昂的禁卫军,一个个重甲加身,长戟在手,身背箭囊腰挎弯刀,豪气干云。而那领兵的,竟是个妙龄女郎!一张脸面生得贵如神邸、不可方物,头戴金丝白玉素抹额,身穿银色暗纹小短袄,束一条猩红犀皮宽腰带,蹬一双龙凤镶珠红马靴,臂上尚擎着雪白海东青,真个是说不尽的英姿飒飒,道不完的威风凛凛!此女便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十四公主——殷语默!出得城门,那殷语默振臂一挥,海东青当即腾空而起,尖啸着猛然扎进广阔青空。“皇姐。”一声呼唤从凤舆中传出,一个少女探出头来,其姿容绝色比起殷语默竟也不遑多让,恰是殷离。“渴了么?”殷离递过水囊,目光落在皇姐身上,迟迟舍不得移开。殷语默摇头,手中马鞭一挥,策马到前面去了。有时候,总觉得这个妹子看自己的眼神过于热切,比姐妹情深还要热切。姐妹情深?殷语默从来不这样认为,反而暗自咬紧了牙关。同为公主,际遇却不尽相同,一个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骄女,一个是尝尽人情冷暖的遗世孤女。生母在当年的权力之争中惨然败落,不但丢了后位,连命都搭上了,自己又是女儿身,怎也讨不得父皇欢心,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冰冷的性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来被明昭太后召入东宫,委以重任,才有了施展之地。然而明昭与生母一直不和,对她再好,亦不过是欣赏罢了,总也比不上对殷离的诸多宠溺,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奴才,一个供那母女俩任意使唤的奴才,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但,总有一天,自己也将似那鹰击长空一般,任意挥洒!殷语默举目眺望头顶苍穹,胸中涌起豪情万丈。 半个时辰过后,大队人马抵达皇家猎苑。猎场外围一圈插满旌旗,迎风招展,鼓舞出一片欢欣气氛。行营设在猎场西南角,东面是高耸的点将台,两边还有数十个用篱笆扎起的围栏,栏上标出各人名号,以方便存放猎物及清点。新君殷重已经换过衣裳,一身皂青短打,手持长弓领着十多个侍卫立在台下,倒也神气十足,身后不远处,各个王爷带着家奴一溜排开,严阵以待。对面则是擎着异域番旗的外族人马,吵吵嚷嚷,不见消停。眼看时辰差不多,殷重冲点将台这边微微点头,那殷语默随即站起,大步走出,左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银弓,右手自箭囊中抽出三支特制银箭,错开弓步,转瞬把弓拉至满圆,但见弦丝轻震,三支银箭连珠射到台下大铜锣之上,发出清脆悠扬的三声连响,远远传将开来。台上掌声雷动,台下呼喝连连,锣鼓齐鸣中但见马驹奋蹄人如龙,卷起漫天尘土,汹涌而出——秋猎正式开始!“母后,儿臣去了。”殷语默转身,单膝下跪,金黄骄阳下银白短袄暗花生艳,益发显得容颜如玉。明昭太后右手轻抬,道:“语默,去把飞得最高的雄鹰给我射下来。”声音不大,自有威严,殷语默斗志高昂,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台外,稳稳落在枣红马上头。“母后,儿臣也去!”殷离凑到明昭太后跟前,欣欣然道。不料太后却脸色微沉,斥曰:“刀剑不长眼,伤了怎办?”底下殷语默闻言已然心头不快,双腿一夹马肚,领着几个铁甲侍卫绝尘而去。见殷语默走远,殷离不及多说,赶忙翻身跃上白龙马,提缰扬鞭,宫女太监哪里还拦得住? “皇姐——”殷离在后面大声高呼,殷语默充耳不闻。枣红马脚程甚快,一溜烟地钻进了茂密树林当中,那殷语默策马又走出数丈后,忽地手上缰绳一紧,枣红马登时人立而起,旋即落下,四蹄钉在原地纹丝不动,重重打着响鼻。看着远远飞奔过来的殷离,殷语默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名地有些厌烦,却怎都硬不起心肠。此刻见她穿得单薄,想也不想便问道:“你的金丝护甲呢?”殷离愣了楞,旋即笑道:“忘了。”殷语默没奈何,只好将自己的护甲脱下,套到了殷离身上。殷离看着她将自己外衣最后一个扣子扣好,嘴角微扬,柔声道:“护甲给了我,皇姐怎么办?”这话立时触动了殷语默心事,她侧过头去,冷冷哼了一句:“我?我有什么关系,你的命才重要。”说罢一提马缰朝前冲出,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你东面我西面,别跟来!”殷离望着殷语默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隔了好一阵子,忽地双目如电,扫过远处高耸的点将台,冲上面的龙撵华盖哈哈一笑,调转马头往东驰去。皇姐,你等着,我定会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亲手奉送至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