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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儒门叛将 南疆，滇水河畔，穷山恶水的山涧里。林中零零散散聚着些人，他们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正是被大洛王朝几乎赶尽杀绝的悍匪遗部。在突兀而出的山石上头站着个精廋汉子，三角眼吊梢眉，乃八大匪帮中唯一活下来的领头焦老大，也是最不入流的一个。“怎么才来了这么些？”焦老大朝手下小头目吼道，痛心疾首。苦心经营的寨子被拆个七零八落不说，聚拢起来的帮众经此大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跟着做了鸟兽散，所有这一切，统统都拜小白脸水岳所赐！提及水岳，焦老中立时来气，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然后是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大当家，想当初官军都杀到家门口了，大当家还拥着水岳和几个头领饮酒作乐，被人一网打尽，做了冤死鬼。好在自己消息灵通未曾赴宴，否则也得跟着陪葬！焦老大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就将水岳扒皮拆骨，以泄心头只恨。“报——”小喽啰高声喊着一路小跑过来，眉飞色舞：“探出水岳下落了，他已随狄刺船队出海，是去腥罗的方向！”“腥罗？”焦老大捏了捏唇上的老鼠须，记得以前朝中有位侍郎官好像是腥罗望族的耳目，经常差人到寨中购置生铁红铜，生意异样红火。可惜好景不长，后来不知怎地竟遭了灭门之灾，生生断了条财路，托这侍郎官的福，总算和腥罗攀上些交情，若能借腥罗之手除去水岳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是了，想起来了，那个侍郎官姓张，叫做张泽，在他死后不久，大当家就把水岳带回了山寨，直搅得乌烟瘴气！焦老大搓了搓手，修书一封送往腥罗，通报狄刺动向之余，更指出当初混迹侍郎府的小白脸水岳，就躲在船上。记得大当家说过，水岳和张泽素有过节，这个人情，就看腥罗买账不买账了。很快，腥罗有了回复，表示感激之余还交下门差事，着其探查狄刺粮草离岸之地，至于动手，则用不着他们这些残兵余勇。读到密信最后这一句，焦老大登时心花怒放，益发觉得找上腥罗是明智之举，忙不迭地张罗开去。他运气不错，第二天就有了结果，一个偏远城镇的名字跃然纸上：落河。 同一天傍晚，落河城迎来了贵客。府衙大门外，年轻女子身披朱红貂裘，于朔风白雪中格外醒目。州正领着大小官员倒头便拜，口中齐声唱喏：“恭迎十七公主！”看着对方身后那一个个铁塔般的军士，心中未免犯了嘀咕。殷离目不斜视，一路直走，待到踏入后堂，在主位上坐定了，方才道出来意：“狄刺复国，关乎我朝脸面。是以母后再拨五百精锐来此护送粮草，以防不测。”说着目光落在略微发胖的州正身上，复又笑道：“其实这次来也带了私心，就是要替母后贺一贺州正廖大人的擢升之喜。”随即打了个手势，侍从自门外扛进两个大箱，州正见状，受宠若惊，赶忙三叩九拜地连连谢恩。殷离微微颔首，指了指身旁壮汉，道：“此次由萧统领主事，关乎排兵布阵，尔等与之商量即可。”萧力自然明白个中微妙，做好了是本分，若出了差池，自己便是替罪羊，拖累不了殷离半分。放这么个公主在身边，也表明了太后对他的不信任，此番是试探，亦是考验。萧力咬紧牙关，最近诸事不顺。墨焉下落不明，生也好死也好，一天不把人找出来，日子就一天过不踏实，说不定甚么时候她就会站在天子座前，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此外上官钰离去，也不知将多少墨府的秘密带到了殷离与太后那边，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启又失了音讯，宛若石沉大海，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益发叫人心烦意乱。殷离则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地等着落井下石的机会，当看到焦老大带着几个黑衣人在粮道上迂回前行之时，她并未声张。黑衣人很快就摸了近来，分头行事，当中一个更潜入海里，朝最近也是最大的那艘粮船游去，留下焦老大独自在岸边把风。 在船底做手脚，让船出海后再自行沉没么？殷离暗自冷笑，记得那条船是下午刚装完粮的，对方的情报确实精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倘若军粮有失，萧力定然吃不了兜着走。区区一艘粮船而已，不至于给前方征战的殷语默造成多大影响，犯不着插手。海中的黑衣人离船身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得了手，熟料就在这时，船上突地灯火齐明，一张大网猛然罩下，旋即收紧，拖着人死命往上拉去。嗖嗖嗖！尖锐破空声突兀响起，暗处猛然射出几支弩箭，将黑衣人钉在甲板上头，血溅当场！与此同时，火苗自岸上粮草垛中窜出，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正是焦老大干的好事。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斜地里忽又冲出两队士兵，每人手中提了个满盛海水的大木桶，奋力浇在垛上。守在粮仓外头的军士更是举着硕大藤牌层层压将上来，包围圈不断缩小，眼看就要将焦老大几人堵死在中间。说时迟那时快，圈子内里涌起黝黑刀光，宛若猛虎狂啸，毫不客气地招呼在同伴身上，瞬间已把两人砍翻在地。焦老大只吓得面如土色，屁滚尿流就往外爬。出手行凶的黑衣人来不及再追，胳膊一扬，将黑刀奋力甩出，但求一击毙命！黑刀如龙，刀锋险险擦着焦老大耳根划过，削去半只耳朵，不中。“拿下！”藤牌兵中传出一声断喝，军士们蜂拥而上。未等靠近，那黑衣人竟自行跪坐在地，双目圆瞪，红黑色血液从五官中不断流出，徐徐滴落，多半是不活了。这时，先前发号施令之人排众而出，一副书生打扮，身材纤细，生得极其俊俏，乃殷语默的随行幕僚，叫做水岳。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儒将苍翎。虽说儒门行事不似墨府那般隐晦，却也是个低调的主，知道这一层的就只有州正而已。那厢边，殷离阴沉着脸走了过来，看着地上形状怪异的黑刀，神情严峻：“腥罗黑刀卫！”水岳见她现身，知是新主子到了，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儒将会否让主子知道自己的存在，就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了。水岳显然并不打算隐瞒，趁殷离走近，只压低声音，悄悄说了两个字：“苍翎。”殷离似乎没有听见，径自向前，朝惊魂未定的焦老大斥道：“胆子不小，敢来烧军粮！”焦老大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两腿尚且抖若筛糠，被这厉声一喝，险些吓得坐倒地上，不等逼问，已将所有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尽数说了出来，末了又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哭丧着脸道：“那些腥罗人就聚集在山头土地庙里，我可以给，给……”看看殷离，又看看水岳，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想了想才接着道：“给诸位大人带路。”众人闻言俱都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裨将挺身出列，昂首请战：“公主，兵贵神速，容吾等将贼人一举拿下！”蠢货！殷离暗骂。她心思转得极快，已识破这是个精心布置的局，用四个黑衣人的命布下迷雾，留下个六魂无主的胆小鬼，借他之口将官兵引入伏圈。一旦功成，届时换回来的可不止四条命，也许成百，甚至上千！这局妙就妙在，焦老大并未撒谎，他知道的只有那么多，毫无破绽可言，正因为如此，那些黑衣人必须死，倘若留下活口，泄漏了风声，一切都将白费气力。退一步来说，即便官兵不中计，闹如此大动静，尚可以声东击西，将人尽都引开，然后再趁机去截获那批即将送抵落河城的物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这样的手法，很对殷离胃口，而这个黑锅，如果可以扣到萧力头上，便再好不过了。殷离冷冷一笑，什么都不曾点破，只对那裨将道：“都回去歇息吧。”说罢目光冷冷扫过众人脸面，不容反驳。可又好像觉得少了些什么，不由自主皱了眉。“公主殿下可是在找萧统领？”水岳上前，微微笑道。萧力！他去了哪？殷离一惊，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很不好。结果水岳已经体贴做答道：“萧统领刚走不久，去接辎重车了。”说完也不理会殷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来到焦老大跟前，拍拍他肩膀，笑：“如果还有机会，记得告诉你主子，下次别再把黑刀卫浪费在像你这般贪生怕死之辈身上了。”如果焦老大再稍微有骨气一点，不那么快就出卖同伴的话，这个局就完美了。但是，没有如果。殷离并不是唯一一个在短时间内看出端倪的人。“多管闲事！”殷离恨恨啐道。水岳置若罔闻，面上神色如常，指着焦老大道：“殿下，这人如何处置？”“随你。”殷离不无好气，转念一想，又问：“你怎不去接辎重？”水岳发出一声脆笑，掩了嘴，道：“因为，水岳不会武。”所以他留了下来，毫不吝啬地将功劳拱手相让。喧嚣之夜在萧力随后的凯旋中匆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