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onion 于 2015-8-2 09:40 编辑
忽然,破风声起,尖锐而短促,来得极其突兀!冷箭!对弓弩的熟悉让殷语默第一时间辨识出了这种特有的声音,刻不容缓间将身子朝上一挺,将水岳堪堪挡住。冷箭射在右肩上头,力道之大,直带得整个人朝前摔去。哒。冷箭弹开,跌落甲板上头,发出脆响,仗着金丝护甲,她铤而走险,总算救了水岳一命。二人狼狈躲进船舱内侧,从窗口缝隙朝外望去。天幕如墨,繁星点点,远处山脉楼宇,近处船桅舱房,仿似无声剪影层层交叠,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漆黑幽暗,看不出端倪。刚松了口气,那殷语默却是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整条右臂不住颤抖着,血从后背缓缓渗出,在铠甲间放肆蔓延。那一箭太狠,虽刺不穿护甲,却足以碾破皮肉撞断筋骨,予人重创。“语默?”水岳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伸手欲扶,不料竟被一把推开。那殷语默杏眼圆睁,语气充满诧异与愤怒:“你在酒中下毒?!”玄功暗运,毫无起色,整个身体仿佛被掏空一般,毒劲瞬间反噬,伤上加伤,她哪里还撑得住?立时没了知觉。 是夜,随军郎中和公主贴身丫鬟被匆匆召至,郎中不曾踏进里屋,隔着门帘,细细指点着丫鬟止血接骨敷药疗伤,整整忙了一个通宵。水岳默默守在门外,黑着脸不说话。天色将明,郎中总算走了出来,殷语默依旧未醒。“如何?”水岳走上前去。郎中摇头:“外伤颇重,须得好生调理,此外,公主似有中毒迹象。”水岳双眉一跳,追问道:“此话怎讲?”郎中擦了擦汗,有些犹豫:“我本未留意,是丫鬟看出了端倪,她说公主天赋异禀,难以定论,需得尽快回报皇城。”水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郎中走后,他独自守着房门,半步不曾离开。约摸过了半柱香功夫,莫汗匆忙赶到,二人缩进偏厅凑做一处,虽已刻意压低音量,偶尔还是有争执的声音传将出来。想那殷语默在军中向来声望甚高,若不慎走漏消息,军心不稳下难保禇夷不会趁机反扑。再者,此事不能回报王朝,责罚事小,一旦君王变卦,临阵易帅,又或者收回借出的坚船利炮,那么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于是水岳指出,当务之急,需得着人假扮公主。然而,找谁来扮假公主?谁又能胜任?莫汗在屋子当中来回走着,焦躁万分。这时,水岳勾起了嘴角,指着自己道:“近在眼前。”莫汗双眼一瞪,尚未发作,又听那水岳道:“公主重伤,本就不宜声张,莫非你还想着大肆张罗去寻人来替?况且遍观狄刺大军,可还有人比我更熟悉十四公主?好在公主常年面具遮面,要掩饰身份其实不难。此外,”水岳故意停顿下来,抬手冲莫汗一指,毫不客气地道:“凭我和公主交情,即便这事弄砸了,公主日后亦将护我周全,若换做你的人,哼,你有几个脑袋?”“你,你毕竟是男子,如何……乔装?”莫汗吃惊不小,可看着水岳那张雌雄莫辩的俊俏脸面,话说到后头已然失了底气。水岳笑笑,拿起殷语默的银铠银甲径自入了里屋,隔不多时已然披挂完毕,重新走出站在大厅中央,那惟妙惟肖的装扮与举止,活脱脱一个生龙活虎的殷语默。只要不开口,若非极亲近之人,仓促间亦难辨真假。儒门智将,果然名不虚传。那个时候,莫汗由衷赞叹,心服口服。 褚夷水寨绵延数里,规模不小,渡口零星散布着,不冷清,也算不上热闹。晌午时分,寨子边缘最不起眼的小渡口上,走来了神色慌张的郎中。他很紧张,不时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频频回顾,仿佛受惊的兔子,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到。郎中花大价钱雇了条船,迫不及待地杨帆出海,直到水寨从视线里完全消失,才稍微安下心来。今日凌晨一番对话,敏感的他已经察觉到了那个俊俏后生的杀意,再不走,怕是永远都走不了了。风再吹猛一点,再快一点吧,赶紧到岸。郎中默默祈祷着,冷不丁船舱后头的船家开了口:“你这般着急,是赶着去阴曹地府么?”郎中大惊失色,抬头,一缕黝黑刀光掠过。那刀很特别,刀身纯黑,弯曲的幅度很大,挥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得可怕。再然后,平静海面泛起了两朵洁白浪花,郎中的头颅与身躯一前一后落入海中。船家收刀,挺直的后背上束着把劲弩,沉木雕花、暗金漆底,非等寻常。 月色稀薄,转眼又是凉夜。水岳身披银甲,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殷语默的房间。屋内除了丫鬟之外,还有一个老妇,那是莫汗族里的哑巴医师,她并不知道殷语默的身份,也不知道这背后的种种因由,只管医治。水岳拿起老妇写下的诊录与药方,反复看了两遍,并未发现任何关于中毒的字眼,放心而笑。看来这个秘密并没有被更多的人察觉,包括莫汗。隔不多时,老妇挎起药箱独自离开。水岳坐在藤椅上,取下面具轻轻放至一旁,看着丫鬟道:“你服侍公主三年多了吧。”丫鬟点头。“那你应该知道,公主有个习惯,但凡远离皇城,每逢初十便会给太后修书一封,以报平安。”水岳来回抚摸着桌上的粗糙面具,仿佛漫不经心,突地食指在面具上重重一扣,道:“是你代的笔?”丫鬟一惊,不由自主后退着,撞翻了凳子。水岳将一沓崭新信纸甩在桌上,哼了哼:“模仿你的笔迹不难,但是你们有暗语,所以这封信只好由你来写。”说着又从袖管里又掏出件物事,轻轻压在信纸上头,推到桌子中央。丫鬟立即变了脸色。那物不过是块寻常玉石,雕工极其简陋,造型更说不上精巧,只勉强看出是小猴形状,入不得眼。但是它对丫鬟来说却弥足珍贵。丫鬟属猴,所以情郎便刻了这只猴子,常年带在身边。如今出现在水岳手里,当中深意不言而喻。水岳阴狠的目光扫了过来,丫鬟勉强收拾心神,慢慢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一行字:芦苇花开,相安无事。“你们每封信里提到的花名都不同,有什么讲究么?”水岳看着信纸上的几个字,若有所思。那丫鬟转身走至殷语默榻前,眼中嚼泪,恨恨道:“我写下此信,已是不义,你休想知道更多。”水岳抿了抿唇,阴阳怪气道:“你倒忠义,这药记得按时给公主服下,若敢间断一次,这玉猴便别想再见着!”丫鬟看着桌上的白瓷药瓶,脸上露出厌恶神色,然则目光扫过那玉猴时,又难免牵肠挂肚,心中甚是煎熬。“放心,事成后她自会安然无恙。”水岳将哂笑,将药瓶往前推了推,继而轻声反问:“这等事,你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对吧?” 大洛王朝,皇城,瓦面结霜。殷离不动声色地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入信封之内,望着江郎道:“什么时候到的?”“昨日下午。太后刚阅完,就送我这来了。”江郎接过信封,旋即递上披风,永远微躬的背脊很容易带来谦卑的感觉。殷离将披风系好,倏尔爽朗一笑:“你且回禀母后,说我外出游玩几日便回。”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大厅。“后天乃六王爷纳妾之喜,公主可别忘了时辰。”江郎在后面大声道,也不知那殷离听见没有。 出了府邸,殷离脸色转为凝重,跨上白龙马飞也似的冲入禁卫军军营。未及落马,先行出示御赐令符,急点三百军士,风急火燎般朝落河城飞奔而去。一行人披星戴月,直到临近洛水河畔,方才扎营休憩。“出事了?”上官钰翻身下马,走到殷离身边。殷离提起手中马鞭奋力一抽,虚空抽出一记脆响,道:“皇姐贴身丫鬟是我的人。”说着将早已捏皱的信纸重新打开,指着“花”字最后一撇道:“往常若无事,这一撇是倒提笔写的,如今转做了正手,皇姐怕有不测。”“你为何不告诉江郎?”上官钰好生奇怪,此事非同小可,偏偏没有儒将同行,可见殷离并未惊动太多的人。“靠不住,苍翎本就在皇姐身边,至今没有传回音讯,不是他有问题,便是江郎从中作梗,若再往坏处想,哼,也许他们本就是同谋,否则我的人不会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来报信。”殷离将信纸塞进上官钰手中,不由自主拽紧了马鞭。这样的信,先是太后,再是江郎,最后才送到自己手中,也不知是否还是最早那封,可能已经耽搁了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三个月!上官钰默然无语,打开信纸,看到的字句竟是:梅花新弄,相安无事。这,决然不是第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