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onion 于 2015-8-2 10:49 编辑
很快,洞里就又恢复了平静。殷语默盘膝而坐,刻意不看旁边的殷离,只潜心运功。寒气在体内缓行慢流,仿佛凉风熨过酷暑,渐入佳境。金乌西坠,夜色渐沉,皓月悄然爬上梢头,尔后又再无声隐没,露浓霜重,石洞边缘悄然铺上一层近乎透明的冰晶水沫,无声蔓延。凄清宁寂中,殷语默缓缓睁开双眼。篝火早已熄灭,没有丝毫热气。殷离静静躺在旁边,面上些许灰色白点,乃火炭燃尽后的烟沫,在月色下折射出银亮光泽,静谧中透着妩媚,仿佛温婉女子于黑暗中无声注视着自己,如仙似幻。殷语默发出一声沉重叹息,上官钰说的不错,做任何事都不会再有人知道,包括,杀了殷离。不,根本就不需自己动手,只消放任不管,那殷离便将香消玉殒,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此刻她早已死去多时。殷语默伸手在殷离鼻尖探了探,还有气!杀了她,以偿旧债。殷语默咬牙默念,双手慢慢移到了殷离脖子上头,可以感受到掌心下的脉搏异样微弱,但是很清晰。无尽黑暗中,殷语默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格外沉重。不经意间,她又想起了之前那个妖娆月夜,那个时候,彼此呼吸交错、密不可分……深深负罪感悄然涌上心头,娘亲的惨死仿佛就在昨日,自己却和仇人的女儿做出此等事来……可是,殷离的魅、殷离的情,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她的凌乱思绪,执着想要洗净内心深处的所有恶念。 冷。很长一段时间里,殷离所能感觉到的便只有刺骨寒冷,就像锥子一般毫不客气地扎进肌肤内里,狠命碾磨。脑袋和四肢早已麻木,她以为,自己会在痛苦中死去,但是没有,一双温柔的手将她从死亡深渊中拉了回来。是谁,在用身体温暖着自己?又是谁,捂热了自己冻裂的双唇?仿佛沉睡了整整一个冬季,睁眼的瞬间,殷离但觉胸腹发闷,身体僵硬刺痛,仿佛不是自己的。她吃力转动眼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正静静地、静静地望着自己,眉宇间神色复杂。皇姐。殷离唤道,除了嘴唇略微张合一下之外,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太弱,不足以支撑哪怕仅仅只是最简单的动作。殷语默将人扶起,用竹片削的小勺舀起黑壳碗里的汤水给她喂下。殷离勉强咽了两口,疼得钻心,她满怀疑惑地看着殷语默,很想确认,昏迷中的温馨感觉是否来自眼前之人。似是……而非,殷离无法断定。嘴里传来汤汁的味道,有些甜,掺杂了鱼的鲜味,殷离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鱼汤,带着满足,她再次沉沉睡去。隔日,殷离重新转醒,清醒时间比昨天稍长一些,手指也能动了,只是鱼汤依旧咽不下多少。殷语默用竹子扎成竹门,简陋搭在洞口,近日里又加了一层,用以抵御外面的酷暑咸风。她的话很少,每天坚持用海鱼和硬壳果的汁水熬成鱼汤,一丝不苟地喂殷离喝下,然后再替其清洗伤口、生火取暖,把人照顾得颇为周到。经过连番休养,殷离渐渐有了生气,可惜岛上缺医少药,好得极慢。每逢夜晚,能将头软软枕在殷语默腿上睡去,成了她最钟爱的时刻。起初殷语默总是避开,时间久了,也就得由她去了。皇姐,为何救我?就这么死去,岂非便宜了你?这可是真话?真的。那你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没有。皇姐,我没醒的时候是你一直在抱着我么?不是。那是谁?上官钰。她如果在岛上怎会不见我?将睡未睡之时,殷离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地问,殷语默一遍又一遍地答,相同话语在清淡如水的日子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直到有一天,殷语默带着她来到竹林里。那里的竹子苍翠挺拔,密密麻麻铺排开去,唯在边角处空出块地方,略显突兀,约摸数十棵竹子被砍了去,留下半尺高的竹根,参差不齐地散落着,空地前方倒插着一柄长剑。上官钰的佩剑。“现在你信了?”殷语默转头问背上的殷离。偶尔,在清晨时分,她会背起殷离在海滩上迎着朝阳慢慢走一圈,听一听海浪的声音,望一望遥远的海岸线,看看是否会有路过的船只。岛后这片竹林,在殷离可以坐起来前,一直不曾来过。殷离不由自主皱了眉,脑中浮现出上官钰撑着简陋竹筏离开岛屿的模样,很是诧异,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走?”殷语默抬头望天,幽幽道:“她离开,是为了赌一个可以让你活下来的机会。”上官钰赌中了,那天过后,殷语默便知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亦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确实对殷离有着莫名牵挂。“皇姐,为何救我?”殷离又问,她希望听到真正的答案。这次,殷语默没有立即回答,想了片刻,说出一番冰冷至极的话语:“如果哪天你真的死了,我多半会是高兴的。”殷离半晌无话,良久才又问:“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殷语默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大海,笑:“因为,在这里做过的所有事情,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就像一场梦。”原来,你宁可对我温柔,亦不肯付出真情。殷离咬牙,莫名悲恸瞬间充斥了整个身体,她把脸整个埋进殷语默肩颈之上,久久不曾抬头。 岛上的生活异样清苦,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殷离尤其难受。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事情需要操心,也不需要去算计太多,还有大把时间可以任意挥霍。可以看着白云一直发呆,也可以对着海浪傻笑半天,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记忆中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看着殷离面上浮现的天真笑容,殷语默有种错觉,好像又见到了当初那个烂漫的小丫头,一起结伴游玩,一起闯祸,一起受着不痛不痒的责罚,日子过得单纯而有趣。本来对殷离不该有恨,然而她的心计手段,以及行事之阴狠毒辣,竟与明昭一般无二,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明昭,胸中阴霾挥之不去。无论怎样亲近也好,毕竟是明昭的女儿!这恨早已深入骨髓,至于水岳,不过是在那上面再添浓重一笔罢了。 殷语默暗自想着,移开了落在殷离身上的目光。殷离扭过头来,朝这边微微一笑,笑得天真无邪。她并不知道殷语默的挣扎与矛盾,只知道她的皇姐在看着自己,而且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让一个人爱上自己,对于殷离来说根本不难,实在是有着太多太多的经验。既然你说不爱我,那好,便重头开始吧。 十日后,一艘渔船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看似平静的生活。渔船太小,无法将两人同时载走,于是殷语默让船夫带话,希望可以尽快知会官府,好派人前来。不料最后出现的却是腥罗战船,那一刻,她的心冷得犹如沉入海底。“大洛的公主,果然命硬。”罗杰从船上一跃而下,矗立在殷语默跟前,气势逼人。“你想要怎样?”殷语默手心微汗。“带你回去面见公子。”若非水岳交代要留下活口,刚才见到她的时候,黑刀早就出了鞘。“公子?”殷语默稍许错愕,隐约察觉到他指的正是水岳。果然不其然,罗杰哂笑道:“水岳公子乃我腥罗国最尊贵的苍狼世子,现今已取了你大洛的藏宝图风光回国,若能再奉上一位大洛公主,岂非更加美妙?”这时,远处传来丁勇的声音:“大人,这里还有一个。”伤势未愈的殷离被两个士兵架着拖了过来,扔在地上。“水岳要的是我,与她无关。”殷语默后退两步,离罗杰远了一些,挡在殷离前面。“我想公子更希望我把她也带回去。”罗杰阴森一笑,反手握住刀柄,眼前羸弱的殷家姐妹简直不堪一击。殷语默再退一步,沉声道:“你若敢上前,我便咬舌自尽。”罗杰侧了头,不屑,殷语默但觉眼前一花,喉咙猛然收紧,整个人已被他掐着脖子拎起,虽说刻意保持了距离,可还是抵不过对方的强势。罗杰一把将她摔在地上,冷哼着道:“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殷离扶起殷语默,伸手将她嘴角血迹擦去,柔声道:“皇姐,疼么?”生死关头,她最在乎的,还是殷语默。殷语默看着她,目光慢慢扫过那张精致脸庞,沉默良久,随后将人轻轻搂过,语气异样温柔,温柔得近乎残酷:“殷离,你还是死在我手上比较好。”话音刚落,猛然拔出腰间匕首,用力插进殷离背心!殷离闷哼一声,面上全是惊讶,半张了嘴刚要说话,却被殷语默死死捂住,发不出丁点声音。殷语默握着匕首往外抽出,血箭飙出二尺开外,妖冶凄厉,叫人不忍直视。殷离身子抽搐,软软扑倒在她臂弯里,眼中有泪,却流不出来。殷语默紧紧抱着她,直到再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时,方才松开手去。“你要把尸首也带回去吗?”殷语默抬头,宛若修罗浴血,杀气冲天。罗杰皱了皱眉,弯下腰用手探了探殷离的鼻息,没了气。他站直身子,犀利目光扫过殷语默,不禁有些迟疑,带这样一个女子回去,是否合适?趁他分神之际,殷语默双臂收拢,已将殷离抱起,再奋力一抛,竟是把人整个扔进了海里。噗通一声,水花高溅,海水涌急,很快便冲出数丈开外。罗杰一惊:“你要干什么?”殷语默看着海面一沉一浮渐次荡开的白影,淡淡道:“她若落入水岳手中,怕是连个囫囵尸首都保不住,我为何要遂了你们的愿?”罗杰沉下脸来,若强行将殷离捞回,此去腥罗甚远,一路上这殷语默也不知会还弄出何种事端,而他并不希望把水岳交代的差事办砸,于是摊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上船吧。”殷语默扔开匕首,大步走上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