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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吾将为王
腥罗民风粗野,男女性情豪迈。市集上三三两两,又或十数人聚做一处,呼喝声此起彼伏,不见消停。罗杰一行远远走来,当中的殷语默备受瞩目。即便容颜憔悴,暗香残瘦所带来的颓美,与那些个司空见惯的彪悍女子依旧天差地别。此刻她提着马缰木然而行,对身侧全副武装的军士视若无睹,只看着双手独自发呆。待到回神,队伍已然停下,抬头,一座城堡拔地而起,土夯的城墙在焦黄中透出灰黑,殿宇巍峨,宛若巨人般顶天立地,站在殿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殷语默不禁想起了大洛的皇城,森严中所夹带的气势恢宏,和眼前同出一辙。那罗杰交代了守城将领几句,便领着军士进了城。旋即过来几个仆役,将殷语默带至西北角上的小院当中,这儿日常用具一应俱全,还有两个小丫鬟可供使唤,窗外是遍布风沙痕迹的粗粝城墙,屋子后面乃白玉砌的池子,拉开灰白纱帐,温热水汽扑面而来,颇具匠心。殷语默知道,自己被软禁了。她缓步踱进屋内,除去衣衫慢慢躺入水底,睁开双眼定定望向天花板。眼角微热,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池水本身的温度,手脚很酸,疲倦无声浸透全身,一点一点蚕食着游离的意识,越咬越深,越深越累。如果可以一直不用醒来,该有多好?游离的意识益发散漫……不知过了多久,池水开始呛进喉咙,生疼。泼剌一声,人自水中猛然站起。水珠沿着发梢不停滴落,在池面激起一圈圈细小涟漪,模糊了倒影。殷语默一呆,似是看到了什么,心头涌起无限烦躁,用力一掌拍在水面上头,把倒影拍得支离破碎。隔不多久,水面慢慢回复平静,倒影重新聚拢,那对交首缠绵的血蜥分外刺眼。殷语默闭紧双目,怎都高兴不起来,莫名钝痛无声蔓延,重重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异样困难。 苍狼殿内,罗杰匍匐在地,详细禀报着荒岛上发生的事情。水岳斜靠在狼皮椅上,半躺非躺,虽说伤势已无大碍,可还是落下这么个习惯。他听得很仔细,听完过后第一反应便是摇头,语气中透出失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大意了。”罗杰额上微汗,道:“属下亲自验过的,她断无生还可能。”水岳叹了口气,道:“你且去将她尸首带回来罢。”他始终不信殷离会就此死去,大仇未报,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若不叫殷离也亲自尝尝,岂能甘心?穿过苍狼殿,乃国主大殿。腥罗国主乌蛮,便是水岳生父,苍狼族的王。见到儿子,老人面上浮起慈祥笑容:“我儿,宝藏一事,可有进展?”水岳摇头,虽取回了藏宝图,可那处所在乃大洛属地,轻易难以取出。无重宝则不足以收买人心,要争国主之位难比登天。乌蛮拍了拍他肩膀,道:“蓝羽族王女刚满二十,与你正好般配,两族联姻,或许还有转机。”近几年,黑虎族实力大增,穷兵黩武,许多部族慑其威势,早有靠拢巴结之意,对苍狼一族尤为不利。水岳苦笑,除了罗杰,他的伤势无人知晓,是以族人仍然奉他为尊,倘若真个娶了蓝羽族王女,戏可就演不下去了。不过乌蛮说的不错,自己确实需要一段婚姻来做倚靠,可惜腥罗任何一个部族,都不足以让苍狼在短期内强大到可以压过黑虎,他的野心远比这要大得多。水岳单膝跪地,缓缓道出了心底的一番计较:“父亲,如今腥罗各族皆在作壁上观,不可轻信。儿若要娶妻,当娶大洛十四公主,得王朝精兵强将之助,何惧他黑虎猖狂?”殷语默毕竟是知道自己底细的,尚有回旋之余地,况且那本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尽管已落至如斯田地,他依旧憧憬着,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断不能再次错过。乌蛮大惊,黑虎族煽动狄刺内乱,针对的正是大洛王朝,自己亦是暗中支持的,此刻若翻脸,一方面无异于与黑虎决裂,另一方面,倘若大洛王朝罅隙报复,苍狼将落入背腹受敌的两难之境。“父亲,日后若由黑虎掌权,可会放过我苍狼?”水岳问道,一针见血。乌蛮沉默良久,不由苦笑道:“黑虎蛮横,若夺得国主之位,必定千方百计排挤苍狼,我族子民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是,至少你还有命在!”水岳愤然起身:“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先发制人!”乌蛮一把揪住儿子,拉近身前,沉声道:“你可有把握?”水岳用点头,胸有成竹。乌蛮不放心,追问道:“那位十四公主在太后跟前并不受宠,你即便娶了她,人家可认你这个女婿?”水岳笑了,慢慢道:“在明昭太后那边确实是这样,可是在皇帝殷重跟前,恐怕就难说了。”不过是一个结盟的形式而已,他相信殷语默还是能掂量清楚的。乌蛮在空旷大殿上来回踱了几步,似是下了决心:“想我如何助你?”“我需要时间。”水岳道,远眺星空,面上阴晴不定。 土城角上的小院里,殷语默站在枣树下头,抚着海东青羽翼,幽幽道:“你若是信鸽该多好,至少能捎个口信。”海东青扑棱了一下翅膀,似有不忿,忽地又转头望向门口,神态警觉。那边有人。门外,水岳缓步走来,高冠锦袍,容颜苍白。门内,殷语默静静站着,粗布素衣,裹不住一身贵气,面冷如冬。一道门,瞬间隔开两个世界,遥相对望,俱都一时无语。“语默,住得可还习惯?”水岳首先打破了沉默,衣袂带风,风采更胜从前。殷语默微微欠身,口中道:“见过苍狼世子。”没有任何稔熟之感,有的只是拒人千里的冰冷。水岳上前两步,开门见山:“语默,此次来,是希望你可以下嫁于我。”这翻话,思索多年未曾开口,此刻说将出来,已和初衷相去甚远。啪!一个清脆耳光甩在他脸上,抽出几道鲜红指痕,鲜血自嘴角流下,污了锦袍。水岳昂着头,淡淡道:“这门亲事,不为旧情,只为国事。”“你真个恬不知耻!”殷语默怒道,不知为何,骂完过后,居然感到阵阵轻松。水岳面色有些难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道:“你真正的主子,其实是殷重吧。”他看透了殷语默,也看透了殷重。宝藏对于明昭太后只是锦上添花,可对于殷重,意义就不一样了,必将全力以赴。“即便嫁你,你又何德何能,当得起那‘夫君’二字?”殷语默冷笑,毫不留情地揭着水岳的伤疤,似这样被当作筹码一般无情交易,实在叫人感到恶心。水岳面无表情,淡淡道:“如今我这般模样,你嫁我,实与不嫁无异,于你并无大碍,而苍狼一族若与殷重联手,扳倒明昭的胜算岂非要大上许多?”殷语默不说话,曾几何时,她亦憧憬着披上红衣的一天,奈何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半点不由人。而即使没有殷离那一刀,甚或水岳不曾有过这狼子野心,如今,此时此刻,自己可还愿嫁?水岳看出了她的犹豫,便益发深入道:“殷重虽有野心,断非心狠手辣之人,就算成功夺权,亦不会置明昭于死地。我知你恨明昭甚多,若成事,我定叫你如意。”殷语默闻言一怔,扶着海东青的手不由自主顿在了半空,迟疑半晌,终是慢慢放将下来。看着水岳,她仿佛看到了一条崭新大道,蜿蜒伸向前方,尽头所在,便是明昭之墓!水岳取下腰间锦囊,倒出条精致手链,由红玉玛瑙咬合串联而成,间以纯银箔片,剪做樱花模样,乃前朝印记。这时候拿出这样一件物事,其出自哪里,自然不需多言。“我用宝藏换你大洛五万精兵,助我拿下国主之位。”水岳将手链戴在殷语默腕上,明亮双眸内流露出贪婪本色。见他如此热衷,殷语默益发失望,目光逐渐变得坚毅,不紧不慢道:“灭了明昭,届时又何止五万精兵?”明昭从母亲手里夺去的东西,当由自己亲手夺回。“其实,你早就想反了,对么?”水岳晒笑,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殷语默凑近前去,一字一句道:“记住,是我们要反。”水岳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殷语默所流露出来的杀伐冷漠,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殊不知,经了连番的大起大落,殷语默心思早变,已不复当年模样。“你就不怕我趁机落井下石,坐收渔翁之利?”水岳甩了甩袖子,故作轻松。“有本事,你便去拿好了。”殷语默冷笑,那座江山,最后由谁来坐,她根本就不在乎。“好,我这就修书给殷重,求他赐婚。”水岳断然道,从此往后,和殷语默之间,除了名与利,再无任何情义可言。“只为国事!”殷语默咬牙道,将曾经的心软狠狠抛开。二人击掌为誓,惊得海东青振翅高飞,远远扎进苍穹,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