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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千霞音對於在意的事物有著不亞於孩童的任性執拗，偶爾也會做出令旁人啼笑皆非的驚人之舉。身為閏中密友，段錦玉對她的習性瞭若指掌，猜曉她出了大廳的下一步舉動興許是獨自前往她的住處翻箱倒櫃，是故她先一步回房靜待。果不期然，千霞音當真在藏玉閣外躡手躡腳地躊躇徘徊，眼見主人端坐屋內，好整以暇地等著丫鬟替她重新弄好髮髻。找不到空檔獨自入內的千霞音趑趄不前，好不容易憑藉模糊記憶找到舊友的閏房，卻敗給了段錦玉料事如神的聰慧。千霞音既感到困擾，又感到欣慰，她的「姊姊」果真比丈夫更了解自己，但也正因如此使她無法達成目的。

路過的廚房劉嬸一眼便認出蕭家昔日的鄰居，又見千霞音似乎遇上麻煩，她走向她關心道：「素夫人，您不是與夫人在大廳談話嗎？」無法告知真實目的的千霞音佯裝自然，隨口搪塞道：「要去落英閣看霙妃，不小心迷路了。」劉嬸並未心生疑竇還很親切地說道：「蕭府占地比以前大得多，不認得路很正常，我這就給您帶路。」「好的，麻煩妳了。」千霞音心想事跡尚未敗露，不禁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頭，踏上前往女兒住處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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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甫仁剛自外頭歸來，一回家便迫不及待拿著一籃花朵去找妻子。「霙妃，喜歡嗎？這是我沿路摘下來的野花。」蕭甫仁邊說邊拿起一朵粉色月季簪在妻子頭上。「謝謝甫仁哥哥。」素霙妃興高采烈地接過花籃，並吩咐雨兒拿禮物好好妝點落英閣各處。出恭完畢的素晴陽，回來後正好趕上簪花一幕，儘管經常看見兩人兒時如斯遊戲，還是禁不住臉紅，他舉起袖子將顏面掩在衣料之後，不想讓晚輩發覺。抵達目的地的千霞音見狀，氣嘟嘟地硬是扯下丈夫的手臂，沒好氣地說道：「晴陽，他們感情如故不是很好嗎？你幹嘛不看著他們？」素晴陽捋了捋鬍子穩定心神回道：「孔夫子有言：『非禮勿視』。夫妻間的親暱怎能隨便觀看？」「你太誇張了！不過就是簪朵花罷了，平常是個大木頭，今天怎麼反應過度？你救我時的豪情壯志到哪去了？」千霞音想起丈夫的不解風情就一肚子火，故意對著素晴陽又拉又扯。兩人看似在吵架，蕭甫仁夫婦便上前關切。「甫仁，你來得正好。我與晴陽結縭二十多年，有些事他卻從來未曾開竅過。拜託你稍微指點他，省得他終日孔子個沒完。有些話我要與霙妃單獨聊聊。」千霞音邊說邊將丈夫推給女婿，自己則拉著女兒走掉。

常言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凡事不能光靠外貌判斷，世上多的是表裡不一的事情。素霙妃是千霞音最放不下心的女兒，她一腳踏進女兒與女婿的閏房，率先注意到的便是衣櫃邊的草蓆，她直視著女兒，眼神充斥著絕無僅有的正經嚴肅，開口詢問：「有件事，妳一定要從實招來。霙妃，甫仁待妳好嗎？他該不會讓妳睡地板吧？」素霙妃冷靜沉著地答道：「娘，您看桌上的花，可是甫仁哥哥特地摘來的給我的，他對我真得很好。草蓆是他嫌天氣太熱時才使用的。」千霞音輕輕捧起女兒的臉，淡淡笑道：「傻孩子，娘是要問床笫之事。」母親的問題讓素霙妃因心虛而臉紅，結縭兩個月還不曾圓房的事實萬萬不能讓人知曉，她強裝鎮定答道：「甫仁哥哥不會強迫我……」得到答案的千霞音放開女兒的臉釋然說道：「那就好。娘有些東西要給妳。」千霞音自袖子拿出一小包東西，在桌上攤開布巾，各類飾物散發出炫目光彩，素霙妃看著金銀珠釵，一臉疑惑。「娘，蕭家已經替女兒備妥所需之物。您和爹實在沒必要再如此費心，怎不省下這筆錢？」千霞音拿起一珠釵插在女兒頭上，並要她坐在銅鏡前。「霙妃，妳果真很像晴陽。對這種事情不上心。天底下的男人可不像你爹老實負責、安守本分，一輩子只會守著名媒正娶的妻子。妳又因體弱，自小到大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性子單純不好與人爭；但娘與妳不同，娘曾流落到青樓賣藝為生，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們絕非能輕易應付的對手，而且容易變心。像甫仁經常出門在外，為談生意難免入煙花柳巷，萬一遇到比妳更美麗的女子，難免不受蠱惑而情動。為了留住他的心，妳得多注重自己的打扮，每天都要讓他感受到妳的嫵媚獨特，讓他覺得自己是得到天底下最美麗女子的幸運男人，如此妳才能保住自己的姻緣。」千霞音的告誡不無道理，只是這話用在有斷袖之癖的蕭甫仁身上毫不貼切，他不會去找其他女人，但應該會去找心儀的男性，然而素霙妃不能讓她的心聲脫口而出，只是乖巧地答道：「娘，女兒明白了。女兒這就將您與爹的心意收好。」

素霙妃打開梳妝檯，將飾物分門別類整理，一只帶有蝴蝶的金簪吸引了千霞音的視線，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簪子，向女兒要求：「霙妃，這個借娘看一下好嗎？」千霞音的目光裡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令人不忍拒絕，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娘親。素霙妃點頭答應後，千霞音若有所思地端詳著簪子，並非所有盛開的花朵皆能修成正果，她想確認那段回憶是否璀璨過。稍傾，千霞音問道：「霙妃，這簪子是甫仁買來的？」「不，婆婆說是人送的，因為兩支相同，她就送了一支給我。娘您怎麼了？」千霞音的眼瞳淚光流轉，讓素霙妃有些懊惱，自己真是貴人多忘事，婆婆日前交待過娘親來訪期間不能讓她看見蝴蝶簪，會勾起傷心過往。「沒事，沒什麼。我很高興它還在。」千霞音揉揉眼睛，讓視線恢復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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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家夫婦在蕭府小住三天後才離去，期間千霞音不再藉機尋找某件東西，就連在與段錦玉在房內閒談時也很規矩自重，不再刻意做些令對方頭疼的行為。臨別之際，千霞音饒有興味看了一眼段錦玉，露出釋懷的笑容，附耳悄聲向她說道：「姊姊的心意，妹妹已經很明白了。」素晴陽則是忙著提醒女兒謹記大夫的交待，不慍不怒，否則急火攻心會害慘自己。

道別完畢後，素霙妃看著父母漸行漸遠的背影，她竟有股想哭的衝動，今朝一別下次相見恐怕要等過年了，一隻手悄悄握住她顫抖的柔荑。熟悉的人事物在生命中來來去去，但唯獨某人一定會陪她到最後，思及此，感到安心的素衣女子忍住了瞳中濫情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