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onion 于 2015-8-2 13:20 编辑
“明昭,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直闷不吭声的水岳手持长刀抵住了殷离脖子,阴森在笑,忍了这许久,总算到了可以一吐胸中恶气的时候。只消拿下殷离,明昭必将处处掣肘,熟料那明昭面不改色,只凑近了玄卿,轻声道:“不准再伤她。”所指向的,却是殷语默。玄卿反手抹向腰间,抽出柄细薄软剑,二话不说朝殷重杀去,水岳大惊,未料到对方竟会不顾殷离生死强行出手,手上一紧,刀口在殷离肩上划出道血痕,红了半个衣袖,他恨殷离甚深,下手半分不留情。玄卿依旧不理不睬,去势更猛。殷语默见状立时掀翻圆桌,取下挂在背面的弓箭,一箭射向玄卿,解了殷重的燃眉之急,尔后提起长/枪,直直戳将过去。玄卿弃了殷重,转身迎战,软剑飘逸轻盈,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瞬间舞起漫天光影,寒气逼人。殷语默长/枪厚重,或点或挑,一招一式均携雷霆万钧之势,杀意蒸腾!霎时之间,台上涌起无数刀光剑影,打了个难分难解。少顷,几丝血线自圈中飞散而出,落在众人脸上、身上,犹自带着体温。玄卿负伤,鲜血印在鹅黄袄子上分外扎眼,可动作毫无拖泥带水之意,反而愈战愈勇,兴奋莫名。殷离伏在桌上,直看得心惊肉跳,从未想过这柔情似水的女子一旦动起武来,竟会凶残至此。眼看殷语默越打越觉吃力,若非玄卿不愿伤人,怕是早已败北,如此僵持下去,大为不妙。“杀明昭!”殷重当机立断,太监们应声而动,放手一搏。明昭等的就是这一刻,亦大声喝道:“拿下殷重!”幽光疾掠,玄卿瞬息间撒出几枚毒镖,殷语默眼疾手快,长/枪横扫,堪堪打落两枚,却拦不住第三枚。那殷重闷哼一声,已然中镖,身体尚且在朝前走着,双脚已没了知觉,重重跌倒,与殷离撞做一处,带翻了桌椅。“皇兄!”殷语默心头一凛,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是面上泛紫的殷重,还有当年血泊中的娘亲,那时的骇人模样与此刻的殷重并无二致,自己凭血蜥玄功所提炼的丹药,居然解不了这毒!形势急转直下,一众太监反应过来时,自家主子已然危在旦夕。玄卿收招住手,退至一旁,恢复了原本的温婉模样。 “皇儿,你斗胆兵变,勇气可佳,可惜自不量力,功败垂成。本不想杀你的,奈何你却要杀我。”明昭太后看着地上的殷重,冷静得出奇。殷重大汗淋漓,意识被逐渐抽离,情知命不久矣,不由发出一声凄然狂笑:“母后,我好恨,为甚么你总也不待见我!”明昭负手而立,神情冷漠,良久过后,方幽幽道出段陈年旧事:“三十年前,赵妃为入主东宫而抢了贾氏儿子,瞒天过海。不料隔不多久,她又怀上龙种并诞下男婴,于是贾氏儿子无疾而终。五年后,贾氏再次有孕,乃一女孩,赵妃又抱了去养。贾氏从此性情大变,整整隐忍七年之久,最终逮着机会将赵氏家族连根拔起,再接着,贾氏做了东宫之主,将赵妃的儿子接入宫中,并告诉他,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说着顿了顿,稍加酝酿,道:“那个人,便是你了。”明昭的本家姓贾,那个时候,先皇尚在,她确实需要一个儿子去争夺后位。殷重被激得喷出老大一口血,血色青黑,毒已入骨。他颤巍巍爬起身来,笑得狰狞无比:“所以,你一直待仇人般待我,不愿江山落在我手上!”自己败了,败得一塌涂地,万万料不到真相竟如此惊世骇俗!但,绝不能就这么把大好河山交给明昭母女,绝不!殷重的面容变得益发扭曲,猛然拾起地上银剑狠狠朝一旁的殷离斩落!“不——”殷语默一颗心惊得几乎跳出了胸膛,她想过今日会战败,亦想过自己会死,却从未想过殷离会遭遇不测。惊叫声中,她不顾一切朝殷重扑了过去。太远了,还差一点!眼睁睁看着银剑划落,殷语默肝胆俱裂,闭了双眼不敢再看。嗤。一声轻响,然后是人头落地的声音,殷重的头!那颗头颅咕噜噜滚了过来,辗转停在殷语默脚边,脸上仍然留有刚才的狰狞神色。殷语默倒吸一口冷气,望向场中突然出现的男子,心头狂跳不已。哪怕所有人都袖手旁观,也还有一个人,绝对不允许殷离死去,启。启将浸血的钢丝放在尸体身上揩擦干净,由始至终没看殷离一眼,他出手,仅仅只是为了上官钰。“想不到,你还养了这么个忠心奴才。”明昭似笑非笑,面上露出厌恶神色,和刚才看殷重的表情一模一样。殷离躺在地上,吃力扬起脖子,望着这个素来敬仰的母后,颤声道:“你说当年还有个女儿后来也被赵妃据为己有,现在呢?她在哪?”她突然明白了今日的不安从何而来,并不因为殷语默的最后立场,也不因为玄卿的真正身份,更不因形势的起伏跌宕所致,而是那一分难以言喻的疏离与陌生,这样的感觉,来自她素来敬仰的母后。“女儿?这不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么?”明昭笑,伸手指向殷语默,很是自豪。“不!”殷语默面无血色,心中既惊且怒,难以接受。明昭也不恼,慢条斯理道:“语默,想知道为何酒里的毒奈何不了我么?”说着卷起袖子,露出手肘下方一抹猩红印记。那印记蟾头蛇眼,仿佛蜥蜴模样,尾巴卷做半圆自肘末蜿蜒饶上前臂,姿态妖娆,栩栩如生。血蜥,又见血蜥!“血蜥功法奇特,只能血亲相传,若非我用血在你肩上点下‘蜥种’,即便你师傅如何神通广大,你亦学不上半分。”明昭悠悠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坐在满室狼藉当中,定定看着殷语默,轻声笑问:“现在,你还要杀我么?”当年她空负血蜥奇功却不懂半点武艺,不得不屈居于赵妃之下,引为生平憾事。于是夺回女儿过后,非但传下这血蜥玄功,更暗中寻来高人相助,铸其不凡身手,总算了了一桩心愿。亲生女儿自然不可能加害自己,这也是她有恃无恐的另一层原因所在。“不可能,我怎会是你女儿?若是真的,你为何、为何从不相认?”殷语默语无伦次,左手扣在右肩血蜥所在不住抠挖。明昭皱了眉,苦笑:“正因为你是,所以才不能认。”非但不能相认,还须刻意疏远,树大招风,就剩这唯一骨血了,若放在明处,也不知要遭受多少磨难。殷语默低了头,浑身发抖,记得授业恩师曾经说过,血蜥功只能至亲相传,却从未告诉过她,那位至亲究竟是谁……而每每次练功至危急关头,师傅总能及时奉上克毒之物,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如今看来,那个站在背后替自己小心护航的人,便是明昭了,难怪她赐了自己一把可以藏药的银弓!殷语默心痛难当,懊恼夹杂着愤怒接踵而来,将整个胸膛塞得满满当当,直好比积了团硕大火药,随时要炸裂开去。哈哈哈哈哈哈。殷语默尚未发作,殷离已放肆大笑,两行热泪滚滚滑落:“那么我又是谁?”明昭的心思她懂,如此布局,自然是为了立于不败之地,所有针对她殷离的手段都将适得其反。自己不过是个饵,站在悬崖边上,承受着一切的罪与罚,难怪一直受伤,难怪身边总是那样多的无妄之灾,防不胜防!“你?我不知道,可能是宫人的野种吧,当初从掖庭梅子树下拣来的。”明昭继续着她的残酷,不屑一顾。殷离益发心碎,即便高高仰起脸面,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上官钰离去、殷语默谋逆,乃至玄卿的暗藏祸心,哪怕意料之外,也都在情理之中,不至于猝不及防。可是如今,明昭将真相摊开,血淋淋摆在自己面前时,殷离就再也撑不住了,哪怕防着天下所有人、防着天地日月,亦不会防着明昭。她不敢回想过往与这位“母后”相处的种种,所有温馨点滴,在揭开那层叫做阴谋的皮过后,都变得丑陋无比。这一生都是错,统统都是谎言!绝望迅速蔓延,渗透肌肤渗入骨髓,来得汹涌澎湃、揭底斯里想要将人狠狠吞没。殷离,他日必定有人似你待我这般相待于你,你信否?记得好久之前,有人这样诅咒过自己,如今真个应验了…… 殷语默手脚冰冷,握紧了长/枪,明昭就近在咫尺,但是双手有如绑了千斤巨石,怎都抬不起来。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说什么血海深仇宿世恩怨,都不过是这歹毒女人精心设计的一场好戏,自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全盘接受!这样一个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殷语默仰天狂啸,悲怆而又无奈,直震得人心惶惶。“我的娘亲只有一个,她姓赵!”殷语默将长/枪用力一贯,直直倒插在地,旋即走到杯盘狼藉当中,扶起同样伤心欲绝的殷离,将人紧紧搂住,眼中泪水一滴一滴,温热落在殷离脸上。既然一切都是错,那么之前种种的怨与恨,便不该再有……这个怀抱,本是殷离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却是忘了回应。明昭冷眼观望,片刻过后,方才转向站在角落里的水岳,笑问道:“苍狼世子,你看了这许久,作何感想?”“很好,甚合我意。”水岳扭过头来,满脸的幸灾乐祸。明昭哼了哼,语气陡然转冷,问道:“苍狼世子,你的身份又是甚么?是台下的看客,还是台上的戏子?”“我?我是来埋葬一切的!”水岳大笑,尖锐笑声下一道黑光突兀蹿入台中,猛然贯穿了启的身体!罗杰的黑刀!启讶异地看着胸口的大洞,稍顿过后,剧痛才随着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整件粗布衣衫。他站的位置不太好,恰巧挡在明昭跟前,惨遭横祸。“上官……在凉荒村……”倒下时,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殷离说出了最后几个字。他始终放不下那个清丽人儿,以及那枚扑朔迷离的蚀心丹,却永远不会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玩笑,一个他无法明白,也无法涉足的、别人之间的玩笑。但,好歹是将口信带到了。阖眼之时,他眼中无泪,唇边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