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说到下水道会想到什么?
男人揭开小巷里那块锈迹斑斑的井盖时,转头问身后的矢泽妮可。
“你。”漫不经心地抛出这样一个代词,黑发的小龙骑尝试了一下挣脱自己手上的枷锁,但是以筋疲力尽告终。
没有将她的回答放在心上,男人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说。“没用的,那个手铐如果那么容易就被一个学生给弄坏的话,我就要辞职了。”
矢泽妮可翻了个白眼。作罢。
随即,男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往下水道的入口朝妮可做了个请的手势。矢泽妮可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那么乖地跟上去,但是看上去男人也不着急,左手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一条若隐若现的透明铁丝在矢泽妮可的脚踝上绷紧,然后将她拖了过来。
“嘶。”妮可被他这样一扯,脚踝有点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下水道。
一个城市的真实面貌往往反映在下水道里。男人告诉矢泽妮可。
阴暗的过道内弥漫着让人作呕的气息,各种蔬菜,尸体,垃圾腐烂在水里,汇聚了大大小小房子里的废水而浑浊不堪,老鼠和蜥蜴跑动的声音像是蠕虫在消化道里活动般,琐碎而真实。
其实应该很难看清路的,男人擦亮了一块萤石,有限的范围内黑暗一点点褪去,露出了水道里的污水以及四周的垃圾。脚下的青石板在这有限的亮光内微微泛着蓝色,上方滴落的积水落在矢泽妮可肩膀,像是虫子爬过一般让人难受。
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妮可走了几步就直接吐了出来。男人耐心地等她,大概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堆积各种废物的地方,因此也不显得失礼了。
“据说下水道里有各种婴儿的尸体。”他说。
矢泽妮可翻了个白眼,平复了一下气息。“这地方只有老鼠和蟑螂觉得开心。”
“等你在地面被追捕的时候就会觉得这里是天堂了。”
“我又不是你。”
男人笑了笑,然后等她恢复过来后继续往前走去。“人类其实说是善良,却又十分残忍,说是冷酷,但是本性单纯。世界上的事物如果划分为有用和没用这两种,矢泽桑你是希望在违背自身的【有用】范畴内继续被人依赖,还是在本意的【没用】里成为下水道里的一员?”
“这样的问题只有想你那样苦心积虑地想要证明什么的人才会询问的啊。”
妮可这样说着,然后看见前面的那人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回过头,留给她一个肩膀。
“矢泽桑认为我想要证明什么呢?”他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过是带你再走一遍你父亲走过的足迹而已。”
“那么我并不觉得以此为荣。”
男人又笑了。“但是你却跟过来了?”
“你会放我回去吗?”妮可淡淡说道。“而且,我相信你要对我家人做什么绝对不会留情。”
“偶尔做个明事理的人不是挺好的嘛。”
“我好歹已经成年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少年时期的时候矢泽妮可就不会不跟着这个男人离开了。
“我们会有一段十分有趣的旅行。”那个人笃定地笑着说。
但是矢泽妮可面无表情地等待他继续往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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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概在下水道里度过了三天。
男人早已经在各个转角处标注了表示某种距离的数字,以及箭头。像是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样一条离开的路线,矢泽妮可猜他们是要出城。
嗅觉也渐渐习惯了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夜里他们会在某一个地方重新回到地面转换一下胃部已经开始变得沉重而发麻的空气,顺便进食。毕竟在里面进食并不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矢泽妮可认为她浑身上下都是腐臭的气味,让她自己都有点嫌弃。但是却又觉得恼火。下水道的气息很好地覆盖了矢泽妮可本身的气味,无论是龙还是警犬,要进行追踪恐怕有所困难了。
这样的结果一定也是在那个男人预料之内。而她却非常不爽。奇怪的是,并不是因为营救难度的升高而着急,而是单纯地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而感到不甘心。
发现了这一点,妮可却感到脊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寒意。
她内心深处对于自己被救回去并没有太大的期待,占据篇幅更大的是不想在面前的那个男人预计里。
第三天黄昏的时候,男人带着矢泽妮可开始往上爬,然后推开了一个井盖。黄昏泻下,妮可感觉视线被一片暖橘色蒸得有点发昏。那人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拎了出来,展现在少女面前的是一片陌生而宽阔的荒原。废弃的铁轨在芦苇丛内延伸到很远的群山那头,白鹭纷纷扬扬地飞起,城市已然离她而去。
矢泽妮可扫视了一下四周,不远处翻着一辆红色的火车。不知是哪个年头的产物,被绿色的藤蔓攀附着,飞虫围绕在上空飞舞。
“这里是西北地区。”男人将井盖放了回去,这样跟矢泽妮可介绍。
“西北?”
“等一下我们骑龙出边境。”
“诶......?”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代步方式。矢泽妮可下意识想到了真姬,现在也不知道那孩子怎样了。或者说,有没有发现自己消失不见。
心里某个地方希望真姬不要来找自己,因为她不太适合做那孩子的龙骑,如果换了其他人,任何人,都好上太多吧?但是在那个地方的深处却又藏着冶金龙像上次那般于意料之外寻回自己的希望。也不知道是不是结契的原因,或者是比起下水道的气味,她更希望能将自己埋在一堆矿石里睡觉。
怎样都好了,矢泽妮可有种觉得自己如果一想真姬就会让处境变得更糟的预感——心里或者外在。两者皆有吧?
所以她放弃似地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就算结契了但是也不能够分心。起码现在家人的情况还不了解,面前的男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种种原因,不管是不是借口,总之必须不能想那边的事情。
比起这件事还是想想该怎样将手里的枷锁套在那人手腕会比较实际。
不过刚刚似乎听见对方说要出境什么的。就算是骑龙,但是也要证件和身份证明吧?这两个东西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从哪里搞到了,但是矢泽妮可自己是没有带来就是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啊。”于是她这样警告了一句。
“被发现了的话自然不会那么容易。”男人点点头,然后转头往旁边看了看,拍了拍妮可肩膀让她看不远处的树林。“但是如果是跟随迁徙的低智商飞龙的话,就容易多了。”
矢泽妮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黄昏的林子里休息着一个不大的飞鳍砂龙部队。所谓飞鳍砂龙,就如其名,有着巨大的鳍状翅膀,能够在天空里游动的沙漠性龙类。并不是十分稀有,需要到南方过冬,所以每年都会沿着固定的路线进行迁徙,据说也是一种繁殖的过程,在迁徙途中会进行必要的交配,然后到了世代生活的岩石地区就刚好能够产卵,在秋季孵化出小龙后就立刻带着小龙迁徙回南方过冬。如此循环。
男人选择这种龙类的原因她也稍微有所理解。一是因为固定的路线迁徙,所以在边境受到的关注度会比较稀薄,一般来说也不会造成怀疑。二是因为这种龙类体型是少见的扁状,靠着身体和翅膀的配合游动,像是极东龙一般,飞行十分平稳,不会打转也不会翻滚,所以很好乘坐。三是低智商龙类基本不需要任何方法就能驯服。
但是她有点不太明白的就是男人为什么会那么巧就能够碰见一群正在迁徙的龙?这样的时间如果不是外头有通风报信的人,就是早就在心里算计好。
自然后一种情况会让矢泽妮可更加不甘心。
“他们会在黎明刚到来的时候就启程。所以我们晚上要准备好了。”男人说道。
“诶......”
“当然不要想着逃跑。”扬了扬眉,理所当然地警告了一句。
“哼。”
刚想说我也没有要逃跑的想法。结果话刚到嘴边就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电击,意识瞬间随着身体的瘫软而离开大脑。
隐约在最后似乎听见那个男人笑着说既然不指望你会帮忙就得让你老实点。
让人恼火的程度啊。
矢泽妮可睁开眼看着自己面前那些震撼人心而死板的艺术。然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在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的追赶下嘻嘻哈哈地跑了过去。
她不知道男人是用什么方法来驯服飞鳍砂龙的,反正自己醒来后就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阳光在自己斜后方扑头盖脸地泻出,天空里一片带着凉意的蓝色渐渐铺展。矢泽妮可自己被牢牢地绑在飞鳍砂龙的背部,用的还是那种透明而结实的铁丝。如果硬要挣扎,就要抱着会被割掉一只手或者一条腿的决心吧?
不过以那人的捆绑方式,更像是一挣扎直接就会被切成两半的结果。
不仅仅如此,矢泽妮可还发现自己的嘴巴被一个馒头给堵住了。似乎是准备等一下当做她早饭用的,而且堵得很严,几乎都捅进喉咙里了,想吐也吐不出,吃也吃不下,咽喉被闷得难受,胃酸一直往外冒。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直接融化掉馒头。矢泽妮可忍着眼泪想。
男人盘腿坐在她身边的那只飞鳍砂龙背部,没有任何行李,只提着一个手提包。如果从下方看,绝对没法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约莫着可能也快到国境了,矢泽妮可刚要抬头去看,结果旁边的男人就抛来一块不知道什么,刚好打中她的脊背。
然后又是一阵强烈的电击,妮可再次昏睡过去。
我跟你有什么仇。
第二次睁眼看见那些震撼人心而死板的艺术时,矢泽妮可愤愤不平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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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古老的泥砖建筑里,屋顶已经塌陷,顶梁腐朽在旁边,天空在那方塌陷处投射下来,阳光有点热。矢泽妮可尝试地动了一下,馒头已经没有了,身上的铁丝也只剩下脚踝上的那根。身边没有飞鳍砂龙的影子和声音,看来已经出境了。
她睡在一滩完全没有收拾过的干草上,起来的时候不少虫子从草堆里钻出,然后消失在了房子的角落。
这是什么地方?
无暇顾及那些虫子,矢泽妮可活动了一下肩膀,手上依旧套着枷锁,但是电击的麻痹感已经过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测试了一下铁丝的长度,发现只能刚好走到房子门口。
于是她探出头去看外面。发现这里是一个有点怪异的阴森古城,街道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藤蔓,看上去像是下了雪一般,但是四周的房屋却是阴暗的黄色,已经坍塌了不少,一看就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烟。
跟电视剧里的城镇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远处有两栋看上去十分华丽的巨大建筑,矢泽妮可猜想那应该是宫殿或者是城主住的地方。和街道一样,都被白色的藤蔓覆盖着,只露出半边金黄色的屋檐。虽然白色并不是什么暗淡的颜色,但是矢泽妮可莫名觉得有点恐怖。
这是哪里?在国境外吗?
她思索着西北有什么城市。还没出任何结果,身后就先响起了脚步声。
“这里是跎商。”她转头,看见那个男人换上了干净的夹克,将不知道从哪里挖回来的红薯扔在干草上,顺便介绍。“就是传说中不知道为何灭亡的古城。”
“......是吗?”矢泽妮可看着他熟练地掏出两块透明的石头,然后擦了擦,吹出一阵火花后点燃了干草,看上去是想要烤红薯。
“你父亲来的时候还特地去那边的跎商胞宫看了看。”
矢泽妮可认为他指的是那边两个被藤蔓覆盖的建筑。有什么好看的?大概就是她那个不知面貌的父亲好奇心起而已。思索了一下,她反而在意起男人说起自己父亲的口气不像是跟她一个处境的样子。
反正现在也没法逃走。于是她坐在门边看那人将红薯串起,问道。“话说你跟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
“你好像很了解他。”
男人的动作微微停了停,然后偏头思考了一下。“恩。因为他是我助手。”
矢泽妮可差点没反应过来,张开嘴巴却又说不出什么。半天没等到对方下一句,于是只好将惊讶收回心底。“......那么他一定也是一个神经病。”直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因为我像是神经病?”男人转头笑着问。
“就你的所作所为来说。”
对方随着她的话摇头笑了,将所有的红薯都串好,开始烤了起来。“实话说,矢泽桑,你父亲比你单纯得多了。”
“这个跟那个没什么分别。”
“分别大得很。”男人转过身,面朝妮可盘坐在地上。“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吧?趁着现在也不急着赶路,我就给你说说。”
“随便。”漫不经心地回答,耳朵却自动竖了起来。
“你父亲以前是一个考古学者。后来不知干嘛又去考了病理学证书,最后当了我助手。”男人开始慢慢地说道。“一开始是在手术台上工作,但是我发现比起手术台上拿着镊子去掐别人的肌理,你父亲可能更加适合一些简单粗暴的活儿。”
“简单粗暴?”
“你说是什么?”
“......杀猪。”
哼了一声,男人一脸孺子不可教的遗憾。“性质差不多。但是,准确来说是屠龙。”
那一瞬间,风是静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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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要在西木野真姬和家人之间作出某个选择。
她知道那条紫眸黑鳞,神色高冷而寡言的冶金龙也一定抱着这样的觉悟。在结契的时候,或者是更久之前。
仅仅是想到那个孩子,心里就忽然难受得要哭泣。她以为对方不会懂,也以为从来没有理解过分毫,但是最后其实被纵容的还是她自身。
——矢泽妮可总有一天会为家人而选择死亡。
而真姬大概是知晓这一点,但是依旧将漫长的生命分给她。
心甘情愿。
第六十四章。
大概还是在某一年的春末。
西木野真姬觉得好像过去不算太久,恐怕也只是在这一年年初所发生的事情而已。但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分离而觉得有点遥远。
那时候一切还是处于平和而又有丝毫微妙的变化中,学校门口那两棵不知道是什么树盛开了淡白色的花朵,夜里会让人以为是路灯的光泽撒在树叶上,走近了才发现不过是低调繁茂的花。凛偶尔会在她身边抱怨雨天,但是那时候也很少见到下雨,不知道是不是那孩子听了天气预报而显得忧心忡忡。
矢泽妮可抱着上课用的教科书一脚深一脚浅地跳过绿化带里的石板抄近路赶去签到。真姬在不远处百般无聊地看着她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灌木中,然后转头去瞧着路边的灰色鸽子,见了人也不会匆匆忙忙起飞。
她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地往前移动。在作为龙来说,数以千计的年月里,这不过是渺小而不足为提的一部分。如果说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那便是西木野真姬这个名字和矢泽妮可手臂上的淡蓝色契约。
后来某天早上理事长让真姬在上课的时候到办公室来谈谈。
不久前才说过关于结契的事情,真姬下意识就觉得或许这次又是说那件事。
其实她有点后悔了,在得知了这是一生仅有一次并且要搭上一生的事情时,下意识就得出了西木野真姬的一生不应该挂到矢泽妮可身上这样的结论。
但是她又不会觉得不甘心。实话说真姬也知道或许这是自己一时冲动而做出的选择,甚至在当时的情况可能真的没有任何回旋之地。即使如此吧,如果要她稍微想象一下没有矢泽妮可在的未来,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虽然平时连她自己都看不出,但说不定那家伙的重要性远比自己所认为要珍贵得多。
对此理事长直接简单地总结了一个评价。
——好想急死你。
“......啥鬼?”西木野真姬直接就眼神死。
“不过这个也不怪你。”安慰似地补充了一句,但是听上去完全起不了安慰的作用。“毕竟矢泽同学本来对于龙骑的热情就消退到让人忍不住哭泣的地步了。”
“那家伙是根本没有想要成为龙骑吧?”
“看吧,小真姬不是很懂吗?”
“诶?”
理事长和蔼可亲地看着她,以至于到最后真姬都没法想象对方打起架来是怎样的一副场景。阳光有些发白,但是干净到透明,窗框处有一道明显的光泽。真姬不自觉就想到矢泽妮可在这样的阳光下踏着石板一脚深一脚浅地越过绿化带跑进灌木里的身影,肩膀好像还挂着初开的白花。
“这样说吧。”后来那个年轻的长辈摸着下巴微微探出身子来靠近真姬。“矢泽同学不会珍惜这份永恒的生命也没关系吧?”
一瞬间里真姬有点发愣。然后眨了眨眼睛思索对方话里的意味。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理事长也看出来了,靠回椅子里。“结契这东西,如果说好听一点就是让人类离死亡稍微远一点。一方还存活的话,另一方受尽折磨也难以死去。”
“......但是有死亡的方法?”真姬皱起眉问。
对方耸耸肩。“不太清楚。因为这是龙族所世代相传的东西,如果想要了解,去问问年长的龙会比较好。但是肯定的是,如果要不波及另一方而死去的话,还是有适当的方式的。”
“什么方式?”
“我觉得或许以后的矢泽同学会比我还要清楚。”
“......”
看到了真姬脸上有点低沉的神色,理事长安慰似地摇摇手。“不过我们要谈的不是这件事啦。”
“是吗?”真姬抬头望向她。
“我只是很好奇你当时是怎样想的。或者说是现在又怎样想。”
“什么怎样想?”顿了顿,又好像明白了理事长话里的意思,真姬玩着自己的发梢。“......只是那家伙死掉的话,会不甘心吧?”
“那你觉得矢泽同学会珍惜这份契约吗?”
“指的是漫长的生命还是什么?”
“什么都有吧。”
真姬低下头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很想去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她是属于那种既然将东西送出去就不想要拿回来的孩子,别人怎样处理也不在她的考虑中。那么生命这样的事物,和自己漫长的未来作为代价去换取某个薄情的生命是否又不需要考虑?
诚然,她是不想去仔细思索的。因为是矢泽妮可的话,思索也没有后果。
或许现在不在意,但是某一天突然就自动贴过来了。怎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只要对那家伙是有利的话。
比起情谊来说,果然利益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想不到答案,就叹了口气。“她觉得已经没必要的时候,我们之间其中一个就不会影响对方地死去吧。这种事......”她又停顿了一下。“......我一直都觉得没所谓。”
“忽然有点心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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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妮可也变了不少。
海未看着矢泽妮可留下的字条这样跟真姬叹息了一句。冶金龙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转头去看角落里的书架。
据说矢泽妮可的气息断断续续地根本找不到方向,偶尔会在两个不同的角落里忽然就冒了出来,然后又消失不见。警犬和龙搜查得筋疲力尽,最后也总是无功而返。
小鸟将城市的地图钉在墙壁上,方便海未和真姬分析。虽然后者似乎有点消沉,说不出原因。后来追问了几次后红发少女才叹了一口气。
“妮可是在下水道里进行运动,所以根本找不到。”语气笃定地说。
“......下水道?”海未瞪大了眼睛。
“姬姬啾怎么会这样肯定?”
“我还知道不久前那家伙才吐了一次。”
“诶?”
真姬指了指自己的舌头,然后忧郁地又指了指浴室。“实话说,那家伙一定是有预见这一点才将浴室的热水器给弄坏了。”
海未认真地看着她。“不,实话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海未和小鸟就算结契了也经常黏在一起,所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很正常。”真姬冷静地解释。“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后来问了问理事长。结契之后在身体受到冲击的时候另一方也会有微弱的感觉。好比如,如果妮可受伤了,我也会感到相应的微弱疼痛。”
“诶?原来是这样么?”小鸟跟海未对视了一眼,然后理解地点点头。“所以妮可啾吐的时候姬姬啾也是有感觉的?”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嘴里有点胃酸的气味。想了想我自己是不可能的,那么就是那家伙出问题了。”
“那么热水器又是怎样一个说法?”
“为了让我的感官保持在正常状态,不会松懈也不会太紧迫。如果沐浴的话,不是有浑身上下都变得舒畅的说法嘛?那时候感觉和神经就会陷入放松,微小的改变反而没法察觉了。”
“......的确,据说冶金龙喜欢泡澡。跟体温越接近的外界温度会让他们本身陷入放松的慵懒里。”海未皱着眉点点头认可道。
“因此,我还知道那家伙受到了三次电击。”真姬冷静地说。
“......亏你还那么冷静。”
红发少女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看着城市的地图。“现在不同往日。”
说不定她本身对于矢泽妮可也拿不定主意。
“但是姬姬啾跟妮可啾结契了......”
“恩。是啊。”
所以才对于将那家伙带回来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
“实话说吧。”后来极东龙偏过头去看她们。“希离开后妮可就稍微变了一点。”
“变得有点像女孩子啾?好像也不是。”小鸟接过话后摇了摇头。
“是变得越来越不像龙骑了才是吧?”海未纠正,然后忽然瞥见真姬的目光又匆匆忙忙摆摆手。“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姬不在意地摇摇头,看上去要说什么一样。“...那家伙是......”她思考了一下。“在花阳那里受到的影响有点大......”
“那也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吧?”
“海未啾。”小鸟低声提醒了一声。
“啊,抱歉......”
“不是......我想说的是。妮可没有看上去那么...自我——啊,至少我一直都希望能够这样认为。”
小鸟摸了摸真姬低下去的脑袋,安慰道。“妮可啾只是太温柔了而已。”
“随随便便就能抛弃别人的那家伙哪里温柔了?”真姬眼眶有点红地白了自己一眼。
“真姬......”
“不过,忽然就有点明白凛的心情了......”嘀咕了一句。红发少女揉了揉眉心后抬起眼,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两位朋友。“总之,先确定如果没法找到妮可的话要面对的事情吧。”
海未皱起眉,抿了抿嘴唇。“我觉得...不需要那么快就考虑这样的东西。”
“对啊,小鸟也这样认为......”
真姬摆摆手。“提前决定好退路是最妥当的做法......但是,心怀期待而最后又能实现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海未和小鸟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担忧。
西木野真姬渐渐变得像矢泽妮可一样——冷静。
但是那个冷静又是什么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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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的时候手臂和脚踝隐约有种让人心里微微发痒的疼痛。真姬看着自己手心复杂的纹路,默默不语。
然后将胸中的沉闷连同肺部的空气一起用力吐出。空旷的房间里平静被气流的声音打破。然后她伸了个懒腰倒在床铺上,缓缓闭上眼。
“......试一试吧。”西木野真姬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第一次漫步在这条画廊里,黑色的墙壁,流动的地板,四周散乱着震撼人心而死板的艺术。弥漫开了一片死寂,画中的血迹一点点渗出,天空转换,所有肖像都睁着眼看她的身影。
像是注视一个不受喜爱的陌生入侵者。
西木野真姬无数次,曾无数次地站在某个白色的门前,她不知道门后面就是这样一条黑色的画廊,也没见过任何震撼人心而死板的艺术。但是她有种异样的感觉,矢泽妮可在这里,又不在这里。门后面藏着什么东西,她是否能理解。
或许穷尽一生都没有这样的勇气踏进此地。
生者勿入的那方地域。矢泽妮可一定会骂自己吧?如果是平时。
她沿着地板流动的方向一直向前,破碎的雕塑用不知道是左手还是右手的食指指着她的脸,虚伪的面具后面有一双虚空的眼睛一直盯着西木野真姬的背影。
四周响起嘻嘻哈哈的声音,一个黑发的小女孩将真姬视若无物地跑了过去。然后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妮可。”下意识就低呼了一声,但是对方已经走远。
宁静里真姬再次沉默下来。
“干嘛?”
跟那个女孩子相反的方向传来慵懒而无奈的回应。
于是她转头,看见那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坐在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椅子上,背对着自己,注视着一张漩涡一样的画。
真姬张开口,想要问什么,但是最后却没说任何话。安静地走到对方身边,伸出手轻轻用掌心压着那孩子发顶。触感柔软而细腻,像是镶嵌进掌心的纹路一般,贴合而毫无偏差。
“干嘛?”妮可又丝毫不动摇地问出一句。
西木野真姬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将眼泪挤走。“我以为你会赶我出去。”
矢泽妮可沉默了几秒,没有回答。
真姬稍微抓住了一点继续停留的勇气,直接了当地切入主题。“接下来,我是该如何是好了?”
“......”
“而且你希望我要怎样做?”
女孩子面前的画闪了一下,真姬认真看了一眼,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画,而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在闪烁的过程里她似乎看见了自己还是那条黑色的巨龙,有着不太和善的面容和冷峻目光,身边的矢泽妮可消瘦的脸上有着一双既陌生又熟悉的红色眸子。
但是不等她细看,那面镜子又回到了漆黑的漩涡里。
“小真姬啊。”然后妮可说话了。“我一直以来都没教过你什么对吧?”
“......恩。”
“那么我现在教你还来得及吗?”
真姬感觉自己内心某个地方开始变得柔和。“你可以试试。”她说。
“如果写下的第一个字开始,接下来的篇幅都是错误的话。不要觉得害怕,因为接下来一定会有一个执意要将这篇错误的故事变成正确的笨蛋出现。”
“那么一定是......”这种东西,如今有什么意义?现在说的话还来得及吗?或者说,她们在此刻才为对方变得柔软还来得及吗?真姬不知道。她不过是选择继续说下去了而已。“那个笨蛋从不知何时起就一直思慕着那家伙吧?”
看不见矢泽妮可是怎样的反应,回应的只是一片沉默。
“......”
西木野真姬将手从妮可脑袋上撤下,然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意义何在,什么都没问但是天空又变得晴朗,意味不明。若她继续往前走,去矢泽妮可那个位置前方的话,或许会永远没法出来了。
“呐。真姬。”
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呼唤。真姬感觉她转过头来看自己。
于是她停下脚步。“恩。”
时空仿佛翻转着,风从脚底下扬起,衣摆飞舞,四周的画和雕塑像星辰一般移动,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和她,窃窃私语里混杂着矢泽妮可安静而清澈的声音。
无论听多少次,都有种孑然一身的轻快。
“穗乃果还欠我一个代替担保人。”
真姬笑了笑。“我知道了。”
矢泽妮可说想不到你能走到这里来。即使是结契,也不能打开那扇门吧?
西木野真姬没说任何话,只是笑得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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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适合更加优秀的龙骑。但是,如果累了的话,倒是可以来找我聊聊天。”
“......你温柔起来真可怕。”
“毕竟你是小真姬嘛。”
她总是有办法来给这份感情来命名,纵使所想起的名字各不相同。不过后来西木野真姬想了想,觉得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足够推开那扇白色的门。
足够成为一把没有形状的匕首,对准矢泽妮可的内心狠狠刺下去。
然后她会缓慢地,变换着角度一点点拔出,让那个冷心的人在鲜血淋漓和彻骨的疼痛里最终记住自己微笑的模样。
但是西木野真姬从来不舍得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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