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吃馄饨 于 2015-7-19 21:38 编辑

⑥

生长在眼角下方的一枚褐色浅痣，名为泪痣。

传说拥有泪痣的人双眼注定明亮如晨曦美丽不可方物，因其今生滂沱的泪，必定将那眼眸洗刷得清明。

据说有泪痣的人，注定得不到幸福。

这枚泪痣，为你生命中的爱而生长，它会发芽，成长，最后枯竭。哭的是今世的爱，痛的是来生的情。如来世不能继续这份爱情，那么泪痣便会世世相伴，与你一起等待，直到有天那人会发现你的痛。

晴香更喜欢另一个说法。

泪痣是泪水凝结后的样子。暗红的色泽是燃烧的印记。

是前世你身死之时，爱人紧抱着你哭泣，眼泪滴落在眼角所形成的刻印，以作来生重逢之用。

而你的此生此世，为偿还前世的眼泪，都将用尽毕生去等待与追逐那个爱人，如忠于一种信仰的虔诚。

香织，香织，香织。

你眼角的暗红是点不出的朱砂，是辗转轮回抹不去的倾世缠绵。

而你的眼泪为谁而流，你的泪痣又为谁而生？

时间转眼到了周末，到了她们约定去滑雪的日子。

晴香今天起得很早，特意嘱咐了香织多穿一点一定要穿羽绒服戴上围巾就出门开车去接明日香了。

“还真是把我当小孩子啊……”香织有些无奈。

但还是听话地裹上了白色羽绒服，里面搭了件千鸟格的针织毛衣，身上暖暖的。拿下被晴香挂在衣架上的红色围巾，在脖子上围了两圈，她耸了一下肩，将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心里也暖暖的。

“周一不是说好的三人友情聚会吗，结果一到周末我就成了电灯泡了。”明日香拉开了停在自家公寓楼下的轿车门，嘴里还叼着涂着果酱的面包片。

“少贫啦。”晴香瘪了瘪嘴，这人明明做过带着男朋友和香织去约会这种事，还说得出这种话。

“香织知道么？”

“什么？”

“就是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明日香坐在后座，咬了一口面包片，透过反光镜盯着晴香的眼睛。

“她……不知道。”

明日香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讥讽的味道。

“那我就假装不知道吧。”

她细细地看了晴香几眼，接着开口：“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诶？有吗？”晴香抬起头借着反光镜来回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没看出来有什么变化。

“下巴尖了一点。”

“变好看了？”

“没有。”

晴香翻了个白眼，踩下了油门。

香织拉开副驾的车门时就被晴香赶到了后面去，说是坐在前面太亮，坐后面的话还可以小小地补个眠。

她犹豫了一下，心中做了一次小小的挣扎，便坐进了后座。

“香织，早上好~”明日香的笑容是自然且热忱的。

“早上好。”她用惯常的温和浅笑回应了她。

目的地的滑雪场是位于滋贺县大津市的琵琶湖VALLEY。虽然搭乘京都到大津市的新干线路途更短更快一点，但为了方便出游她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自驾。

计划是早上路过滋贺县著名的琵琶湖的时候停下来游玩一番，中午到达滑雪场，下午滑完雪就可以在天黑之前驱车回京都了。

放下了身上的包，香织靠在椅背上，撩了一下压在围巾里的长发。然后她偏过了头望了望明日香的侧脸。如一种习惯性的来源于本能的仰望。

明日香右手托着腮，斜着眼看摇下来的车窗外倏然即逝的街景。她细眉轻挑，微抿着薄唇，唇线如锋，清晨的阳光越过高挺的鼻梁在她的侧脸上落下了一小块阴影，神情淡漠而清浅。吹进来的风扬起了她散在肩上的黑发，一缕发丝滑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左眼。

像一种条件反射，香织抬起手轻柔地帮她将那一缕黑发别到了耳后。

“香织？”明日香别过脸的动作很温柔。

“要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么？老是掉下去对眼睛不好。”香织扬了扬手腕上的发圈。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她接过发圈，将头发束了起来，露出了颈后白皙如凝脂的肌肤。

香织收回了目光，抿着唇，没有再去看她。

不能再陷下去，她对自己警告了无数次。可看见明日香时她仍然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忠诚的心跳——不是小鹿乱撞，也没有多么激烈，它只是足够温和地跃动。但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清楚地知道。

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她是那么与众不同，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普通的小动作在自己眼里都闪闪发光，她一撩发像撩拨你的心跳，她一弯唇一扬眉你能感觉阳光照进了心里。但她不会是你的爱人。

香织想要逃避自己的心，可身体无法背离。她无法否定自己对明日香的爱，如无法否定生命本身的意义。

所以啊，现在她只想坦诚地，普通地去爱明日香，像爱个朋友。

“中午吃什么？”晴香认真开着车，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捏紧了方向盘。

她并不多么在意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因为那太平常。香织一直都是这样的，会细心地为明日香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会为明日香拿掉落在头发上的树叶，会在下雨天为她准备雨伞，距离隔很远目光也一直黏在她身上，会在人群里俯下身去为她系上松开的鞋带，会为她把姿态……低进了尘埃。脸上还永远挂着温婉的浅笑。

自然而然，爱已成习惯。

晴香并不奢望香织能完全放下明日香，就像她不奢望香织能如爱明日香那般爱自己一样。

但还是难免会有一点点，微小的，一吹就散的落寞。

“鲫鱼寿司？”香织歪了歪头。

“嗯再来一份近江牛肉~”明日香也开口道。

不去管那表面下的暗流涌动，不去管三人心中各自裂开的阙口，不去管那阙口渗出的是甜腻的蜜糖还是刺目的鲜血。晴香都还是更喜欢，三个人这样普通地呆在一起的时候。

像回到了十六岁，她们最早成为朋友的时候。

微风拂过耳畔，她挽着她的手臂，她牵着她的手，听见不远处上课铃声响起一起嬉笑着奔跑起来的身影。她慌忙地说等等我，抬起的脚步有些踉跄，然后两只一齐伸出来的手扶住了她，她们嘴上说着晴香好慢哦晴香运动神经真是差呢，而脸上挂着的笑容却明媚如人间的四月天。

不想去在乎是不是错觉。晴香忽然放松下来，舒心地笑了。

“我带了餐桌布，在琵琶湖边野餐吧~”

夏纪的手臂已经快被优子揪得发乌。

“疼疼疼……！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啦？！”用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夏纪看了一下那一小块被揪了好几下的皮肤，皱着眉有些心疼吹了几口气，都快肿起来了。

好不容易盼到的周末，好不容易一个在大阪一个在东京的两个人终于有机会来日本著名的“生命之湖”约一次会，结果就因为自己不小心迟到了十分钟优子就一直瘪着嘴神色阴晴不定，怎么道歉都没用，不知道在怄什么气。

【我期待得昨晚都睡不着，早上一大早就起来了。你居然还窝在床上睡懒觉？还迟到了？！】

噢她气的就是这个吧，抱起手臂嘟起来的嘴能翘到天上去。

“优子你够了啊！”明明自己也是因为紧张昨晚睡得太晚，才导致早上起晚了的。

“不够！哼！”优子傲气地别过了头，向前走去。

“你给我等等……小黄毛！”

“什么？！中！川！夏！纪！你叫谁小黄毛呢？！”优子转过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嘴都气歪了。

夏纪正打算走上去把像炸毛的小猫一样的优子搂进怀里，然后轻轻咬一下她的耳朵——以前每次这样做的时候优子都会马上安静下来，脸会一瞬间红得像番茄。

可她突然发现优子本来生气地看向自己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直愣愣的，那里面带着别样的情愫。不，她没有在看自己，她是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人。

“我我没看错吧？！呜哇！！那那那那那！那……不是香织前辈吗？！！”优子迅速地换上了一脸惊喜，也忘了生气，激动得声音都在发着颤。

“？”

夏纪顺着优子的目光看了过去，她一下子就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两个人。

身材高挑的明日香，挺直的背脊长发飘逸卓尔不群。香织嘴角含着浅笑，一低眸一眨眼间的典雅恍若希腊神话中的星夜女神阿斯忒瑞亚。

毕竟那是太特别又完美的两个人，浑身都散发着与周遭完全不同的气场。

“香织前辈！！！”

“啊……”夏纪还没来得及说话优子就已经跑了过去。真是自顾自地生气又自顾自地一下子激动起来，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优子？真是好久不见。”香织的神情略微讶异。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香织前辈！”优子两只手放在胸前，眼睛里都冒着星星。

夏纪拍了拍优子的头，微微弯腰鞠了个躬，礼貌地问候：“中世古学姐好，明日香前辈好。”

“你好，不用这么拘谨的。”香织笑得温和，“你们俩也过来玩吗？”

“嗯嗯嗯！”优子猛点着头。

“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呢。”夏纪摸了摸肚子，说起来还有些饿了。

“我们打算在湖边野餐，不如一起吧？”明日香扶了下眼镜，笑着提议。

“好好好！”优子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夏纪颇为无语，万一人家只是客套一下呢。

香织抬手看了看腕表，有些担忧地开口：“这么久了，晴香也该过来了吧？”

刚说完，就看见晴香从不远处喘着气小跑了过来，口中还抱怨着：“今天过来玩的人也太多了吧，停个车也这么麻烦。诶？”

“部长好。”优子和夏纪齐齐鞠了个躬。

“啊……”晴香有些尴尬，“早就不是部长啦，别这么叫我，会害羞的。”

体贴地拿出手帕帮晴香擦掉了额上的薄汗，香织牵起了晴香的手，“偶然碰到了，说要一起午餐呢~我们去买寿司吧。”她转过头看着夏纪和优子，询问道：“想吃什么？”

“前辈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优子马上回答。夏纪觉得让刚碰到的前辈为自己买午餐有点不好意思，便掏出了钱包，“我也一起去吧？”

“不用。”香织制止了她，笑容温婉。

“那怎么好意思呢。”

“怎么说我们也是前辈嘛。”

望着香织和晴香走远的身影，优子还站在原地发着花痴，眼里冒着桃心，“啊……香织前辈长发也好漂亮好漂亮啊……”

夏纪锤了一下她的背，“你给我收敛一点！”

明日香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笑而不语。

自己还真是彻底地变成电灯泡了啊。她抬手扶额，表情浅淡，心中却忽然五味杂陈。

明日香啊明日香，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天。

你看你所有的骄傲真的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孤高，身边的人好像都得到了幸福，只有自己还挣扎在污浊的泥潭里，无法脱身，连尖叫都做不到。

从前还有香织还会去真正地心疼你心疼得要命，那么现在呢？你推开了试图接近你的每一个人，你竖起的防备和自以为是的讨厌变得那么可笑，你自私得想要毁掉她实际毁掉的却是自己啊，你那微不足道的自尊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哈哈哈，明日香，这叫自作自受吗？你看你啊，作茧自缚，圈地自锢，故步自封，你难过吗？你伤心吗？你想改变的糟糕全都变成了更糟糕啊，你——绝望吗？

不。

她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像冷静地将捅在胸口的刀子一寸寸地拔出来，还拿出手帕擦净双手染上的鲜血。

她是明日香，那个谜一样的田中明日香，她绝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